“爸妈,建华说的是真的吗?怎么可能,丰年怎么可能……呜呜……”
李曼青从厨房伸出头来,愣了片刻才认出来,是多年不见的大姑姐,嫁去刘家村的唐丰莲。此时的她还没到四十岁,头发也没白,面色白净,身材丰.满,身上穿着暗红色的呢子大衣,下头配了条深灰色的健美裤……这一身,就是在二十年后也不过时。
唐丰莲是老唐家几姊妹里日子最好过的一个……直到后来的事情发生。
大姑姐只来得及看了她一眼,就跑进堂屋去,母女俩也不知道说了什么,突然就“哇”一声抱头痛哭起来。
李曼青麻木的听着她们的哭声。唐丰年上面有三个姐姐,下面还有一个妹妹,作为老唐家唯一一根独苗,突然间说没就没了,至亲之人谁也受不了。
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作为唐丰年的老婆,倒是有种解脱了的感觉。可能是时隔太久,二十年了,久得她已经记不清唐丰年的长相了,当然,若像大姑姐这般面对面还是认得出来的,但若让她在脑海里勾勒,却是无从下笔的。
他留给她的唯一印象就是力气大,个子高,和发自内心的害怕,其余的……跟一个陌生人也没啥区别。李曼青倒是想要挤两滴“鳄鱼”眼泪,但她根本挤不出来。
才想着,唐德旺和大姐夫刘建国劝着,屋里的嚎啕大哭好容易收了,只听得见两个女人的呜咽声。
“建华说的消息……爸妈从哪儿听来的?”这是大姐夫的声音。
唐德旺沙哑着嗓子,道:“他们一起下井的三个人,一个都没跑出来……”
原来是唐丰年跟着村里人在县里另一个乡的私人煤矿上挖煤,已经挖了五六年了,前两年结婚后,家里人再不让他去了,但他说趁现在的老板是厚道人,以后矿被兼并了就再没这么好拿工钱了,硬是才正月初八就出了门。
谁知这一去竟是天人永隔。
泪水未干的母女俩又哭起来。
“那是谁带回来的话?可当得准?”
唐德旺揉了揉通红的双眼,道:“建华他二哥带他去的,话也是他带回来的,说是……埋得太深了,矿口全埋死了,老板不愿再花钱挖开,咱们……”
唐丰莲带着哭音接嘴道:“那丰年就这么啥都没了?!”尸骨无存。
李曼青心头也跟着一酸。地处偏远山区的威城县能在未来的三年后脱颖而出,成为远近闻名的县级市,同它本身发达的煤矿经济密不可分。但有煤的是威城县下另一个叫大渔的乡,不是唐家所在的太平乡。
整个威城县每年死在矿上的人不会少于七八个,人人都知道危险,矿井塌.方会死人,瓦.斯爆.炸会死人,甚至采矿架塌了,也会死人……但饶是如此,村里年轻人还是趋之若鹜。
二十年前,还在上一个世纪,改.革.开放的春风尚未吹到内陆山区,大山里的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刨一年也挣不了八百块钱,而下矿每个月就能有一百块,正经机关单位也不过如此,确实属于高收入了!
唐丰年是老两口的老来得子,连着生了三个姑娘才得的儿子,父母年迈,姐姐们都已出嫁,妹妹还在读书,他不得不挑起养家糊口的担子。
现在,顶梁柱没了,唐家老小真是老的老,小的小,往后生计之艰难,可想而知了。但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矿上的赔偿金还是被他们信任的儿媳妇卷走了。
李曼青恨不能狠狠的扇自己两个耳光,她上辈子真是被猪油蒙了心,才能做出这种蠢事来,因为愧对唐家人,无颜面对亲生父母,她一出去就是二十年,再不敢同任何人联系。
“那咱们怎么说也要上矿看看去!”这是唐丰莲的主张,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想到弟弟的尸骨就要被永永远远的埋在百米深的地下,心口就是一阵绞痛。
唐老太哽咽着说:“我也是……这么说的,可家里没人看着,你小妹还在学校不知道消息,你兄弟媳妇性子也软,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
唐丰莲无奈点点头,弟媳妇那软脚虾,确实不放心让她守家。
“那行,不如就让她先去刘家庄,那边有我公公婆婆给她作伴,我和建国陪你们去大渔。”说着就要叫老公刘建国带李曼青过去。
李曼青在厨房里听得心头一动,上辈子的这时候,她死活闹着不肯去大姑姐家,最后闹得公婆没去成矿上,唐丰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也就无人得知,只任由矿上老板单方面的做主,给了他们一笔巨款打发过去。
当然,说“巨款”也只是对唐家而言,对那些煤老板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
这一世,她绝不能再这么不识大体的哭闹了。
李曼青进堂屋去,低着头道:“妈,大姐,就让我跟你们去吧。”她不敢抬头,怕她们看见她一滴泪都没有的眼睛,对于一个刚死了老公的女人来说,这绝对不正常。
“曼青怎么成?不是说坐不惯拖拉机麽?”唐老太满眼狐疑。
李曼青老脸一红,她上辈子确实够“讲究”,也够作的,农村人居然以“坐不惯拖拉机”为由,连自己生死不明的老公都不去看一眼。
“我……想去。”她低着头憋出这么一句,唐家母女都只当她是悲伤所致,还拍了拍她肩背,安慰“不怕,咱们去看看”。
“曼青从昨日中午就没吃过饭,怕待会儿路上饿,我去给她热个饭去……”唐老太忙着进了厨房,大姑姐不赞成的看了弟媳妇一眼。这个媳妇,自娶来啥也不会做,不下地,不进田,居然连厨房都不进,也就她妈这样的好脾气了,要去了老刘家,还不得被教着做人?ωωω.χΙυΜЬ.Cǒm
李曼青一看大姑姐那熟悉的“看不惯”眼神,一下就明白过来了。她在婆家没有被教做人,却在后来的二十年,被社会教会了!
那二十年里,她种过地,养过猪,进过厂,在小餐馆洗过盘子,也在高大的写字楼外擦过窗子,还在小区里做过钟点工……只要能挣钱,能还债,就是扫马路她都愿意。
是的,还债,替“真爱”还债。即使后来这几年她年老色衰,他已经弃她而去,但他欠下的一屁股债,债主可不会放过他对外的“老婆”李曼青。
才想着,就听一声“姑妈”,门口进来个西装革履,头发梳得油光水亮的年轻男子。
果然,说曹操曹操到,她一生的悲剧源头来了。
罗有秀你个王八蛋!李曼青眼睛都红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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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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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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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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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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