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要坠不坠地挂在天际,晚风微醺,带着薄薄一层余热。
“汪汪汪——”
隔壁院子里猛地蹿出只二哈,它摇着尾巴,绕着刚巧走到它家院子前的人蹦跶了一圈又一圈。
“坐。”
“Sitdown!”
二哈嗷嗷呜呜一嗓子,往前蹭两步,顺势蹲到周梒江腿边,抬起前爪,搭到周梒江的滑板鞋上。
一副摆明了不让走的模样。
“你怎么见人就要饭?”年轻女人拽着牵引绳,微微无奈道:“不是五分钟前刚吃过吗?”
二哈继续嗷嗷呜呜。
女人没理它,反而问:“小姑娘今天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有事。”
周梒江微弯下腰,摸了摸二哈的脑壳。
二哈一骨碌起身,作势要往周梒江身上蹦却被主人一把捞住。
二哈被年轻女人拽着牵引绳拖走了,香樟道重归于静,天色一点一点暗下。
周梒江打开门,回到家。
一楼没开灯,室内暗沉一片,只有透过落地窗的光影在不断跳动,霞光染上暮色,在餐桌上拉出道长长的光影。
桌上摆着芝麻团两三天前买的花枝。
粉色的,就一朵,孤零零地插在玻璃瓶里,即将枯萎。
给花枝浇过水,周梒江靠在餐桌边,伸手拽了拽蔫倦的花瓣,垂下眼。
习惯是个很可怕的东西。
往常不上晚自习时,芝麻团总爱窝在楼下落地窗边的大吊椅里,晃晃悠悠地喝酸奶,看夕阳一点点落下帷幕。
等天彻底暗下后,她才会含着被咬得不成形的吸管慢吞吞喝完最后一口酸奶,踩着毛绒绒的玉桂狗拖鞋去做晚饭。
她其实并不是很会做饭,很多时候都是一锅乱炖,她似乎喜欢汤汤水水,但不怎么爱喝清汤,连煮速冻馄饨都要搁一包紫菜汤包。
那时候,屋里开着橘色灯,汤水咕嘟咕嘟的冒起小泡泡。
芝麻团鼓着腮帮子慢吞吞地吹掉碗面上的热气,然后捏着汤勺尝味道,如果好喝,下一秒她就会半眯起杏眼,含糊着声说:“好好喝。”
像只没人喂养不断流浪只能自己磕磕巴巴学着照顾自己的橘猫。
橘猫饭量小,经常吃个小半碗就饱,剩下吃不完的基本归他。
行为心理学研究表明,同一个动作重复21天以上会变成习惯,随着时间的推移,最后又会变成稳定习惯。
而他,已经习惯了有芝麻团在的每一天。
且目前看来,也并不想改掉这个习惯。
黑暗里,周梒江壁柜里翻出闲置收纳篮,打开冰箱,拣了喻见喜欢喝的牛奶装进收纳篮后,上楼。
楼上卧室门扉紧闭,只透出丝光亮。
走廊尽头叠放着两只小板凳,周梒江把板凳拎到喻见卧室门口,放下收纳篮,转身进了自己的卧室。
晚上七点多的光景,不远处的教学楼灯火通明。
夜幕鸦青,星子垂落。
阳台栏杆上躺着只烟盒,周梒江跨坐在阳台上,长腿支着地面,从烟盒里敲出支烟后,偏头衔住。
晚风一缕接着一缕,余热散去,透着寒意。
火舌迅速舔上烟卷,青白的烟雾很快升起。
烟丝燃烧掉一截,电话才被接通。
“嗯?”
电话里,男人声音低沉喑哑,像从喉咙里压出来的一样,带着浓浓的不满。
片刻,他说:“你最好是有事。”
“唔。”周梒江唔一声,连眼皮子都没抬半分,“哥,这才晚上七点多就忙上了。”
语气没有半点打扰人家好事的愧疚感。
傅斯珩听声发现是周家老爷子托他照顾的公子哥,微撑起身,抽.出长指,抬手压上了额角。
“你——”
安歌盯着傅斯珩指尖上的那抹水光,比口型:“不能擦一擦吗?”
傅斯珩挑眉。
离的近,安歌能听清手机里的声音,趁傅斯珩分出点心思的空挡,安歌抬手压上傅斯珩的肩头,把他推下去,自己则飞快翻身而上。
傅斯珩轻瞥一眼,见安歌没有要走的意思,这才缓下表情。
“你先忙。”安歌比口型。
傅斯珩半躺在床头,半揽着安歌的腰,问:“什么事?”
“被请家长了。”
“嗯?你还在乎请没请家长?”傅斯珩摁住垮.坐在他身上都不太老实的安歌,把人往上拎了拎,“什么时候?”
“明天。”
“几点?”
周梒江咬着烟,仰头,缓缓呼出口气:“明天能让小嫂嫂过来么?”
“你还挑上了?”
傅斯珩轻捏上安歌的下巴,抵在她下巴处的拇指往上抬了抬,迫使她仰头。
小美人颇为顺从,可能是因为心情好,她低头,不轻不重咬上了傅斯珩的指尖。
傅斯珩喉结轻滚:“刚没擦。”
安歌加重了牙尖的力道。
“没有挑。”周梒江掐灭烟蒂,“小嫂嫂之前不也打了人么?”
“我养的橘猫前几天把人给挠了。”
傅斯珩:“?”
“她俩应该比较有共鸣。”
傅斯珩:“……”
捏住仗着他现在不能怎样四处兴风作浪的安歌,傅斯珩闭了闭眼,问:“多大?有十六了么?”
“有。”
“住哪?”
“我家。”
“周梒江,你能耐了。”
“所以,明天可以让小嫂嫂低调地过来一躺吗?”
“……”
挂掉电话,周梒江站在阳台上吹了会风,确保烟味散得差不多后,才拉开卧室门出去。
漆黑的走廊上,周梒江斜靠在墙边,耐着性子等芝麻团。
时间过去很久。久到刚从冰箱里拿出来放在收纳篮里的牛奶都变常温后,对面卧室门才“吱呀”一声,开出道小缝。
透过缝隙,折出道暖光,打到周梒江身上。
突如其来的光亮,让周梒江不适地轻眯起眼,他开了廊灯,双手插兜,回忆起之前芝麻团蹲在他卧室门口说过的话。
“聊聊?”
喻见歪着小脑袋,盯着站在门口的周梒江:“聊如何抄得全错?聊我当学霸那些年?聊重生之我成了学渣?”m.xiumb.com
“我渣了,我装的。”
“……”周梒江踢过去一个小板凳,“坐。”
喻见一阵窒息,顿时觉得这画面有些眼熟,像极了当初她劝周梒江好好学习重新做人时的场景。
“喝点什么?”
周梒江跨坐在小板凳上,臂肘随意地搭在膝头上,他的面前放着一个中型收纳盒。
收纳盒塞满牛奶,盒装、袋装、罐装、瓶装都有,口味几乎都是她喜欢的。
喻见吸气,气鼓鼓地坐下。
场景再现,她觉得自己更像煞笔本笔了。
你见过学渣给学霸讲题讲得头头是道的吗?
巧了,她不但见过还亲身经历过。
她搁那里费心巴拉地给周梒江讲自己小时候的故事,苦口婆心地劝周梒江重返学校好好做人,结果人是一凌驾于学霸之上的学神。
“酸奶还是旺仔?”
“旺仔吧。”
听听!
这他妈连问的话都一样,是不是下面就要给她读重度脑瘫儿励志上B大的故事了?
“你是来羞辱我的?”喻见磨着小牙,表情木然。
周梒江抽出罐旺仔,撑开掌骨,单手勾上拉环,看向喻见。
“啪”的一声,拉环被拉开。
“我是来哄你的。”
周梒江捏着开罐的旺仔,递给喻见。
少年声线慵懒,说得无比自然,尾音节节往下坠,听着格外像哄人。
喻见瞬间懵了。
这种感觉像憋着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的。
刚还熊熊燃烧的烈火被人兜头浇下盆冷水,火星子“滋啦”一下就弱了。
周梒江又开过罐旺仔,捏着旺仔罐和喻见的碰了碰:“苏联解体,美苏冷战能结束了么?”
灯下,暖光像给少年镀上层釉色,少年眉骨清晰,坐姿松散但丝毫不垮,他的眼底是乌沉沉的黑。
“咱这冷战呢。”喻见面无表情地说,“能认真点吗?”
“这才哪到哪?顶多才到杜鲁门主义的出台,还早。”
1947年杜鲁门主义出台,标志着美苏冷战的开始,而1991年苏联才解体,之间跨了近半个世纪。
周梒江支着头,五指分开,笼在瓶口漫不经心地转过一圈,舌尖轻抵过腮肉,问:“什么时候可以开启局部热战?”
局部热战?
喻见狐疑地瞪大眼睛,抱着旺仔,警惕地问:“你想干嘛?”
周梒江不经不慢地喝过口旺仔,轻晃过瓶罐,末了,他突然倾身,偏了偏头,鼻尖擦着喻见的脸颊侧过去:“我想……”
少年开口,呼出的热气卷入她的耳窝。
喻见的触感被无限放大,凑得近,她甚至能感受到他的一只手落在她腰侧的凳子边缘。
“问问。”
喻见:“……”
问问?
问问你整这么大阵仗?你他妈可真是个事儿逼。
“哦。”喻见木着张脸,“那你等着吧,我们学渣学习能力普遍都不太行,只能按部就班的来,不太会变通。”
“多哄哄你可以变通么?”周梒江尾音坠下,“明天得见家长。”
“不——”
行。
喻见话没说完,差点没咬住自己舌尖:“见什么?”
“家长。”周梒江放下牛奶罐,陈述事实,“你得叫人。”
喻见:“……”
操?
——
隔天,下午。
年级主任办公室,三方对峙,气氛紧张。
许翔宇妈妈坐在椅子上,翘着尾指,细细地瞧着自己刚保养过的指甲:“方主任,这处分通知该拟好了吧?”
“许女士,请稍等,喻见同学的家长还在赶来的路上,等双方都见面了,再坐下来好好聊一聊,我想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马宝国仍旧不相信喻见会无缘无故动手打人。
“能有什么误会?”许翔宇妈妈冷哼一声,轻蔑地朝喻见看去,“小姑娘年纪轻轻,心思就不在学习上,这样的人放在学校里也是害群之马,不如直接开除。”
喻见在游神,满脑子都是等会见家长了。
“可以开除吗?”周梒江开口,表情又冷又不耐烦。
“当然。”许翔宇妈妈怡然自得地吹了吹指甲,“欺压同学、扰乱校纪校规、诱导男女同学关系不正当发展,这些还不够开除吗?”
“叩叩”两声,办公室门再次被敲响。
“不好意思,来迟了。”女人推门进来,秋水瞳里盈盈一层水光。
她开口:“我们家妹妹平时乖着呢,无心恋爱只想学习,怎么会诱导男女同学关系不正当发展呢?”
与此同时,学校贴吧最新发布了一条视频。
视频标题:换我我也打——带你走进S中超酷的漂亮妹妹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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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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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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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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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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