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水宫的众多弟子早已四散逃离,遇上这种事情,她们能做的似乎也只有逃回自己的房间,紧闭上门,一旦这么做,就好像闭上了自己的眼睛,“闭”上了这件事一般。
被大家称做三姐的中年妇人此时正坐在岸边独自伤神,听到有人叫她顿时一惊,抬头一看是苏蓉蓉,就勉强笑道,“蓉蓉?你,你逃出来了?”
苏蓉蓉点点头,在她旁边坐下,轻轻拉住她的手。
中年妇人顿时流出两行泪来,叹道,“也是,她毕竟也已经死了……你又怎么会出不来?”
“我们是被楚留香带出来的。”苏蓉蓉柔声道,“姑姑日后可有什么打算?不如与我们在一起住如何?”琇書蛧
“打算?”中年妇人呆呆道。
“神水宫如今已名存实亡,姑姑难道没有什么打算么?”苏蓉蓉担心道,“姑姑放心,我在外面总是有一些产业的,沈大人也说过不会为难你们,你不如就与……”
“蓉蓉,莫再说了。”中年妇人突然道,“此事是我对不住你,你被关在湖底,我却想不到任何法子救你,这,这到底是我没用,可是神水宫,我也是绝不会走的。”
“为什么?”宋甜儿问道,“这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呀,难道你讨厌我们么?”
中年妇人的眼神柔和一点,道,“我已在这里生活了大半辈子,再也出不去了,更何况,我还要留在这里为宫主守孝。”
“这里的弟子也是如此。”中年妇人长叹一声,不知是怒其不争还是哀其不幸,“你看她们这些人,遇了事情是只知道躲的。我又怎么能放心得下?”
宋甜儿四下望了一圈,这里果然只剩下三两只水鸟,再也看不到除了他们之外的半个人,不由也叹口气,想不到别的劝说手段。
“蓉蓉,你要保重。”中年妇人道,“我知道楚留香是个君子,你若有心于他,就嫁给他,如若没有,我的房里还替你攒着一些嫁妆,你拿去也能独自生活。”
她竟已忘了先前苏蓉蓉说过的产业二字,也许全天下的长辈都是一样的,生怕孩子的东西还不够用。
苏蓉蓉闻言又羞又惊,握住她的手道,“姑姑,我,你留下来与我一起不好么?”
中年妇人摇摇头,最后久久看了一眼苏蓉蓉,就一头扎进重又升起的迷雾中去,身影逐渐消失。
“有聚有散,这是谁也没有法子的。”楚留香安慰道,“起码我们已经重逢,岂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但却并不是每个人都会因为遇见别人而高兴的。
雄娘子就不会。
雄娘子脸上的冷汗已如黄豆般自额头上滚下,却连动也不敢动,好像已被什么东西粘住,离不了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沈百终一步步自桥上走近。
“雄娘子?”沈百终冷冷道。
“是。”雄娘子咬牙道。
“你偷了剑谱。”
“没错。”
“很好,与我回京。”
沈百终话音刚落,雄娘子就猛地一踢栏杆,自小楼中扑了出去,再用脚尖一勾,就勾到了石桥下方的藤蔓,似乎是要走一招险棋。
小楼建在断崖边,与另一处山峰用石桥连着。
石桥下沟壑万丈,深不见底,下方水流奔涌,青石密布,不时有狂风刮过,再加上这里还有许多常年密布的苔藓,雄娘子如果真的到了石桥背面,确实棘手许多,或许稍有不慎,真的逃走也不一定。
桥背已在近在眼前,雄娘子目中已露出喜色。
“你还想到哪里去?”
雄娘子只觉得衣领处有一股自己永远也无法抵抗的巨力传来,还没有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人就已栽倒在了桥面上。
陆小凤弯腰,伸手,提起一个人,就好像是从兔子窝里提出一只兔子,从母鸡窝里摸出一个鸡蛋般平平淡淡。
而沈百终的表情也始终没有半分改变。
雄娘子这时才明白自己是怎么也逃不掉的。
“你想逃?”沈百终问道。
“不怕死的人,我还从没有听说过。”雄娘子缓缓道,“既然能活,为什么不逃。”
“你并不是一个怕死的人。”沈百终道,“怕死的人没有胆子去偷剑谱。”
雄娘子不说话,紧闭着眼睛,似乎再也不愿意睁开。
陆小凤摸摸胡子,道,“怕不怕死暂且不说,这个人倒是我见过的最没有担当的那一个。”
雄娘子的身体颤了颤,似乎想说些什么。
“你是不是想说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的女儿?”沈百终冷冷道。
雄娘子终于还是忍不下去,霍然站起身来,狂吼道,“你对小静做了什么?千错万错也是我的错,她根本不认识我这个人,你又何必对她出手?”
“我没有对她出手。”沈百终道。
“你没有?”
“我没有。”
雄娘子重又瘫坐下来,喜道,“你没有?我就知道你没有,以你的身份,本不必对她出手的。”
谁知道这时沈百终却继续道,“即使我想对她出手,也是不可能的。因为司徒静已经死了。”
陆小凤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因为他突然发现,沈百终似乎已有了一些恶趣味,也不知是哪个人教给他的。
天上好像有一道谁也看不见的雷劈在雄娘子身上,他整个人都颤抖起来,茫然道,“她死了?”
“死了。”沈百终冷冷道,“你应该早就发现的,水母阴姬本不会拒绝你去见她。”
雄娘子目中流下泪来,痛苦道,“她是怎么死的?”
“自尽而死。”沈百终缓缓道,“她认为水母阴姬是杀害自己母亲的真正凶手,所以故意去勾引无花替她复仇,而无花本也想要她去替自己偷天一神水。”
“然后呢?”
“她怀孕了。”沈百终道,“她知道此事绝瞒不过水母阴姬,于是含恨而死。”
雄娘子喃喃道,“含恨而死……”
“你恨吗?”沈百终问道,“你已是别人的父亲,你恨无花吗?”
雄娘子颤声道,“恨!”
“你既然恨他,那么别人恨你,你自然也可以理解的。”沈百终淡淡道,“不日就是你的死期,凌迟或是问斩,还要看皇上的旨意,好自为之。”
“你死的那天,你害过的那些女孩子,她们的父亲也会来看你。”沈百终又道,“那个时候,他们总是比你要开心的。”
陆小凤又在摸鼻子了,他发现沈百终最近不仅会开玩笑,会瞒着他,就连嘴也要比以前毒。
雄娘子嘶声道,“我能不能去看一眼静儿的墓地?”
“不能。”沈百终已在向前走,“她生前以为自己的父亲是个好人,就让她死了以后也这么想吧。”
陈绝音正等在前方,手里已捧着十几张薄纸,正是从水母阴姬放在瀑布后的石匣中取出的剑谱。
“你受伤了。”
“是。”陈绝音低头,盯着沈百终的黑色衣角看。
“是谁?”
“水母阴姬。”
“她已经死了。”
“属下看到了。”
“嗯。”沈百终点点头,道,“你带上雄娘子、金九龄和公孙大娘回京复命,雄娘子和公孙大娘送去北镇抚司诏狱,金九龄交给六扇门英万里英先生。”
“是。”陈绝音应道,“指挥使大人要去哪里?是不是需要队伍跟随?”
“不用。”沈百终道,“我去五羊城。”
楚留香这时也带着其他几个人走了过来,笑道,“你怎么又要去五羊城了?难道为朝廷做事情都是这么忙的么?”
“谁说不是呢。”陆小凤眨眨眼,靠在身后石桥栏杆上,笑道,“他这个人忙起来的时候,恨不得飞起来到处跑的,我这个抱着大腿的可怜人,只好也跟着大腿去飞。”
楚留香笑了笑,正色道,“这一次真的很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绝不能救出蓉蓉她们,所以如果以后你有什么需要,我也绝不会推脱。就算我又去了沙漠里吃沙,只要你需要帮忙,我也一定能赶得回来。”
沈百终道,“不必如此,就算没有你,石观音和水母阴姬,我也是一样要解决的。”
楚留香摸摸鼻子,又想说话,还没开口就被陆小凤打断了,“你莫要忘了,你可是还欠司空摘星一个条件的,说不定还要替他背一口黑锅,怎么可以再轻易许诺锦衣卫指挥使什么事情?”
这意思就是楚留香背上偷了东西的黑锅,少不了再与朝廷或是六扇门发生一点冲突。
不过司空摘星也并不是那么坏、那么不讲道理的人。
楚留香苦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块玉牌递了过去,道,“物归原主。”
玉牌上有三个大字,正是沈百终借出去的那一块,只是他们谁也没有想到楚留香竟用不上分毫。
苏蓉蓉三人紧跟着道谢。
“你要去哪里?”陆小凤问道,“丐帮、石观音和水母阴姬的事情刚过,你最好找个地方避避风头。”
像他和楚留香这样的人,才最明白名气的重要与可怕之处,好的是他们去到了哪里都有朋友,坏的是他们到了哪里都有敌人,想要借着他们的名气或是身手的敌人。
就算他们只是坐在茶楼里喝口茶,一旦被别人认出,扭头就会传成陆大侠和楚香帅在找人决斗。
这实在是一件很令人烦恼的事情。
“我要去一个菩提庵。”
陆小凤笑了,“你一个大男人去尼姑庵做什么?”
“去找胡铁花和姬冰雁。”楚留香道,“他们两个在那里等我,我要是再不出去,他们恐怕就要急死了。”
陆小凤明白了,楚留香要去的那个菩提庵,就是黄鲁直曾经告诉过他的那一个,就是有一个又聋又哑又瞎的老尼姑的那一个。
这个菩提庵,也就是进去神水宫的第二条路。
“这个地方不仅我要去,你们也要去的。”楚留香笑道,“因为蓉蓉的姑姑已经告诉我,这是出入神水宫的唯一一条不用走水的路,你们去不去?”
“去!”陆小凤立刻道,“就算有人打断我的腿,我也要去!”
除了楚留香以外,根本没有一个人愿意走水路。
陈绝音一个人也根本不可能带走三个人,所以她只有留下等着外面已接到命令的锦衣卫进来交接。
楚留香顺着瀑布下游走,身后浩浩荡荡带着五六个人,一路走到了一处石阶上。
石阶的尽头连着一个很大很宽敞的铁门,铁门是精铁,陆小凤和沈百终都很熟悉这种东西,北镇抚司的大门就是这一种百炼精钢,而铁门上还铸着两个大铁环,看起来与寻常百姓家的门环没什么两样。
“这个门是不是非敲不可?”陆小凤问道。
楚留香摇摇头道,“不知道。”
“不知道?她没有和你说么?”
“没有。”
“那我们就不妨敲上一敲吧。”陆小凤快走几步,拿起了门环。
可他刚一拿起门环,就又顿住了,叹道,“这样一来我们好像就出去了。”
楚留香虽不明白他想说什么,却也配合道,“对。”
“神水宫里山清水秀,漂亮的女孩子也有很多,若是就此住下,其实也是件好事。”
“没错。”
“可是我们中有人还要去见朋友,有去别的地方办事的,是非出去不可的。”
“嗯。”
“那么会不会有人要去见自己的妻子呢?”陆小凤慢慢道,“就是那种虽还没有娶过门,但却已视为妻子的人?”
这次是沈百终做捧哏了,“也许是有的。”
这时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一个黑衣人突然从一棵树上翻身而下,落在了地上。
“你们何必要我出来?我又有什么脸面见你们?”
中原一点红,这个人当然就是中原一点红,此话一出,你还能不知道他是谁?
“那你又知不知道曲无容已在等你?”陆小凤道。
沈百终道,“她已拜托我救你的性命。”
中原一点红不说话。
陆小凤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道,“这里已有全天下最粗的一条金大腿,你为什么不愿意抱上一抱?”
中原一点红脸色一变,听他说出这句话来,就明白自己的事情已全部被知晓,叹道,“他是我的师父,又好像我的父亲,即使对我再不好,我又能怎么办呢?”
“隐居。”陆小凤道,“和曲无容去隐居,热热闹闹地办上一场婚礼,再生上几个胖娃娃,到时候你还可以请我们去喝满月酒。”
“婚礼?”中原一点红眼前一亮。
陆小凤有点想笑,看来再冷漠的人,遇上了婚礼也是要激动起来的。
沈百终也觉得很好,他甚至已在思考婚礼的地点,甚至开始给他们的孩子名字想建议。
中原一点红这个名字当然只是代号,既然父亲没有名字,那么就只有跟着母亲姓,姓曲,曲什么好听一点?
此时突然响起一声凄厉的叫喊,声音虽然微弱,但再场的却无不是内功高手,除了三个女孩子,都将这一声叫喊听在了耳朵里。
中原一点红的脸色更是苍白如纸。
因为这叫喊的人就是曲无容。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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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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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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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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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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