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作为两族边界,常年飓风而荒无人烟的百飓仙岛,一跃成为东海最炙手可热的地皮。建铺子的、搭棚子的、来往送货的络绎不绝。原来仙市不日便要开张,东海水族明面上仍宣称练兵不可松懈,私底下却纷纷筹备起了土特产展销,摩拳擦掌自不待言。
放化蛇出塔的仙使笑嘻嘻道:
“化蛇,你不是想当东海的水君么?把百飓仙岛打个稀烂,就是与整个东海为敌,就算打赢了,对你有什么好处?何况如今的天衢上尊,早就不是你所能匹敌的了。”
化蛇张口结舌愣了半天,终于醒悟过来,世界已经不是他认识的那个世界了。他骂骂咧咧地收了洪浪,风平浪静地回了北山,宣称要闭关修炼五百年,再回来找天衢上尊火拼。
一转眼,东海的日月换了新天,刀枪入库,马放南山。
这边厢,甘华被收入了天劫牢。她将自己过往的罪行、过失一一陈述招认,不几日,天庭法司秉过天帝,便正式宣判,将甘华打落凡间历劫七世,倘得圆满,方能重返仙班。
甘华坦然领罚,贬谪下凡的日子,就定在三日之后。
北辰连日来忙着处理东海的俗务,终于得了片刻空闲,拎了壶酒,往天劫牢去探监。
牢中的甘华是出奇的平静,事实上,北辰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平静的甘华。她甚至是舒适而安详的,不急着做什么或去哪里,因为属于她的总会到来。
师兄妹饮过一杯酒,北辰道:
“师妹,你有什么未竞的心愿,不妨说出来,师兄尽力而为。”
甘华怔了怔:
“多谢师兄。”
她垂首思忖片刻:
“确有一事,麻烦师兄代我走一趟地府。”
她将牵挂之事详细交待,北辰听得频频叹息,但还是认真记下。末了,他问:
“就只是这一件事么?”
甘华点点头:
“再没有别的了。”
她目光落在北辰温润清隽的脸庞上,蓦然忆起了初见时那样纯粹而真挚的悸动。
“其实……师兄一直对我很好。是我渴求太多,又不敢坦然争取,便将怨气投射在师兄身上。如果不是我,也许你和春花,会有不一样的结果。”琇書網
北辰一愣,复而笑道:
“这世上哪有这么多如果?”
甘华于是也笑:
“师兄,有些话,不妨直接问她,好过在心中苦思不解。”
北辰苦笑:
“我想要的答案,她如今也给不了。”
甘华沉默了一瞬,缓缓道:
“师兄,有一件事,我想了想,还是该告诉你。”
“你们都知道,‘黄粱梦’乃是东海巫医以魇龙心血及仙人噩梦炼成。但你们不知道的是,春花饮下的那一剂‘黄粱梦’,正是用我的噩梦混着小魇龙的心血炼成。”
北辰疑惑:
“那又如何?”
甘华淡淡一笑:“那日在魇龙腹中,我的噩梦已解。所有古籍中都说,‘黄粱梦’无解。但……这世上有几个仙人能被魇龙生吞下去,又吐出来呢?”
一丝惶惑和希冀自北辰心中蔓生出来。
“你的意思是……”
“若是因情念而心脉受损,春花在魇龙腹中就该发作,怎会等到从魇龙口中出来?一个女子心中喜欢一个男子,是骗不了人的。那日我看她望着天衢师兄的眼神,或许……”
甘华深吸了一口气:
“或许她心脉受创,是那一滴魇龙心血受本体感召,从心脉中抽离的缘故吧?”
她将酒杯在指间转了一转:
“‘黄粱梦’令人忘情之时,受者自己茫然无知。也许想起来的时候,她也意识不到呢。”
北辰愣住了。
别来频甲子,倏忽又春华。
宝蟠宫中,沉睡了数日的春花倏然惊醒,窗外,开了一院粉黛桃花。
花香安静地沁满了宫室,春花捧着脑袋,愣愣地想了一会儿,披衣起来梳发。
妆台上,胖猫孟极抱着一根肥厚的小鱼干,沉浸惬意地啃着。
“小孟孟,你说我今日是梳元宝髻好看,还是随云髻好看呢?”
孟极恋恋不舍地移开嘴:
“平时恨不得不洗头就出门的人,怎么突然有心情梳头了?我看,索性梳个鱼头髻吧。”
春花瞪了它一眼,拿梳子在头上比划了半天,决定还是梳个喜庆的元宝髻。
万一出门遇上什么人呢。
妆罢,她轻声问:
“小孟孟,师父呢?今日宝蟠宫中,可有需要上报的公务?”
孟极充满爱意地舔一口小鱼干。
“公务没有,倒是海龙族送来许多海产,说是打算在仙市上售卖的样品。星君正在分门别类,要给其他几位老星君都送些补补腰腿。”
难怪它一大早就有小鱼干吃。
春花踏入赵不平的宫室,果然一地的瓶瓶罐罐,还有成捆的鱼干、虾干。赵不平一眼望见她:
“你来得正好,替我把这些送去给老寿老喜他们,还有那一捆,是给司命的。”
他擦了把汗,忽觉不对,又看她一眼:
“徒弟你打扮得花里胡哨,这是要去哪儿?”
春花在一旁踅了两步,慢吞吞道:
“师父,这里……就没有送给其他人的?”
赵不平一愣:“你想送给谁?”
“就比如天后娘娘啊,太上老君啊,托塔李天王啊,那几位都是位高权重的。哦,还有北辰圣君和天衢上尊嘛。”
赵不平眯着眼睛,细细打量她:
“那老几位家里宝贝多,可看不上这点琐碎玩意儿。北辰圣君此刻就在东海代理水君之位,他更不缺,至于天衢上尊么……”
“如何?”
“他向来痛恨送礼,你送给他,那不是送上门去找不痛快么?”
春花抿了抿唇,眼神轻轻一飘:
“晓得了。”
于是掏出万宝乾坤袋,随手装了一堆瓶罐和干货,系在腰上,出门去了。赵不平在她身后大喊:
“你和老寿说,药材虽好,可不能过量哈!”
春花心不在焉地应了,也不知听没听见。
福禄寿喜几位星君的仙宫该往东南,春花出了宝蟠宫,却一路朝西北而去。她依着记忆,驾云飞了半炷香的时间,终于来到了紫阙仙山。
上回是被天衢拎到紫阙仙山的,没太记路。这回自己来,倒是不知道从何处上山了。春花兜了几圈,才找着山门。
门口两个紫衣小仙童端正肃穆地向她行了一礼:
“仙者何来?还请报上名讳。”
春花摸了摸腰上的万宝乾坤袋:
“我是财神春花,有要事要拜望天衢上尊。”
两个小仙童对视了一眼:
“……我家上尊近来忙于公务,不见外客。春花星君请回吧。”
春花有些意外,旋即抬出她招牌式的笑脸:
“两位小哥哥,我确有要事。要不,你们替我通报一声?若上尊还是不见,我绝不纠缠。”
两个小仙童迟疑了一阵,其中一个支吾着道:
“……上尊确实事忙,我们不敢打扰。您有什么事,告诉我们,待上尊闲下来,我们再转呈。”
“……”
春花不说话了。
这种挡客的托词,可都是她在凡间玩剩下的招数。
她沉吟了片刻,忽道:
“你们上尊近来……该不会做了什么亏心事吧?”
小仙童们一愣:
“你胡说什么?”
“没做亏心事,怎么不敢见人呢?”
其中一个小仙童立刻大怒:
“我们上尊才不是不敢见人,只是……”
他蓦地收住嘴。
春花笑嘻嘻地挑起眉:
“只是不想见我,对吗?”
两个老实的小仙童登时红了脸。
“你们紫阙仙山,好像有点针对我哦。咳,今日无论如何,得找天衢上尊讨个说法。”
小仙童们急了:“我们没那个意思……”
话到一半,眼光落在春花身后,小仙童们如蒙大赦:
“海棠姐姐!”
春花愕然回望,但见一茜色衣裙的女仙袅袅婷婷地立在她身后。
小仙童愤愤不平地告状:
“海棠姐姐,她非要进去……”
这位海棠仙子身材高挑修长,腰里挂一把长刀,英姿飒爽,容貌明艳,眸中都是亲切笑意。
“这位,就是春花星君吧?”
春花怔愣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海棠便向小仙童摇摇手:
“我带她进去。”
小仙童一愣:
“可是上尊吩咐……”
“无妨,若上尊怪罪,怪罪我一人便可。”
春花跟着海棠直入九垠宫,踏进大殿,果然见天衢那冤家坐在钧案之后,面前的玉函和公文堆积成山。
说他公务繁忙,倒也不全是托词。
海棠先行了一礼:
“上尊,春花星君有要事求见。属下恰巧在山门前遇见,便引她进来了。”
天衢从案牍中抬起头来,望见殿中的两个人,微微一怔,半晌才道:
“本尊不是说过,公务繁忙,不见外客么?”
海棠道:
“春花星君言辞激切,似乎有十分紧急的大事,属下怕耽误不得,这才带她进来。上尊若要怪罪,属下听凭处罚。”
春花目瞪口呆。……她什么时候言辞激切了?这位海棠仙子,看着秀美脱俗,实际也是个张嘴就来的。
天衢倒没有深究,温和道:
“罢了。你刚抓获了夔牛,定是十分疲倦,先回去歇息吧。”
海棠微微一笑,向春花一拱手,转身退下了。
天衢放下手中的本册:
“春花星君有什么紧急的大事?”
“……”
天衢几乎可以想见她脑中正疯狂转动,编造着合情合理的理由。他心中觉得好笑,本想打趣,却又觉得不妥,终究还是忍住了。
春花背着手,垂着头,终于慢悠悠道:
“虽是大事,倒也……谈不上紧急。海龙族送来些土特产,我想着,有些你能用得上,便拿来给你。”
天衢瞥她一眼:
“如此多谢了。”
春花伸手进万宝乾坤袋,胡乱摸了一个最大的瓶子,往钧案上一放。
“……”天衢沉吟地盯着那瓶子。
“这是……海马酒?”
春花一呆,果然那琉璃宝瓶里飘着几只海马,料足量大,温肾那个啥。
她蓦地涨红了脸,抓起瓶子塞了回去:
“我拿错了。”
伸手又在乾坤袋里摸了一圈儿,摸到个软包,想来是海瓜子一类的小零嘴儿。
掏出来放在案上:
“是这个。”
天衢眸色更暗了一分。
“……海狗丸?”
……要不是脸皮够厚,她可以现场徒脚抠出个宝蟠宫。
春花默默地把大包海狗丸收进乾坤袋。
“我……改日再送过来吧。”
她脑袋埋得极低,掉头就要走。
天衢叫住了她,无奈地问:
“你今日来,究竟有什么事?”
春花背对着他,沉默了。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干什么。费时费力梳了个头,选了最喜欢的衣裙,找了个编得稀碎的借口,就是想知道,他此刻在做什么。
她踌躇了一瞬:
“我才知道,原来紫阙仙山也有女仙。”
天衢一愣,而后才明白她指的是海棠。
“海棠刚刚飞升不久,她身手很好,我便调了她过来。”
春花干笑了一声,“我瞧你对她很是信任,不像是刚认识的。”
天衢皱起眉,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关心起海棠。
“她是我在断妄司的下属,做凡人时就极为得力,自然熟悉。”
春花怔住了。
原来,他身边不止她这一朵春花啊。
天衢望着她的背影,心中默默一叹:
“春花星君,还有别的事吗?”
这是在下逐客令了。
春花抿了抿唇:
“没有了。我走了。”
天衢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又补了一句:
“土特产之类,不必再送,我也不需要。今后若非紧急公务,可以传仙诀到山门,或让仙童转达,不必亲自过来。”
春花“哦”了一声,转头去看他,他已低下头,又沉入那案牍小山之中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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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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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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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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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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