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都市小说>财神春花>第 101 章 良人高阙
  好说歹说,终于熨帖了小相公那薄得一泡就皱的脸皮,以五千五百两的价格买下了人家的祖宅。

  春花步出会馆时,夜幕低垂,星空如洗。初冬的冷风蹿入衣领,李俏儿立刻递上个貂皮手筒。

  一转身,便看见那人抱着个木盒,立在墙根底下,显是等候多时了。

  她并不预备理睬他,转身向自家马车走去。

  谈东樵反应极快,三两步便挡在她与马车之间。

  “我送你回住处。”

  春花将双手往貂皮手筒里一揣,索性退了一步,却不说话,斜目看着他。

  他轻咳了一声:“京城不比汴陵,龙蛇混杂。”

  李俏儿响亮地“嗤”了一声。

  春花淡淡撂下一句:“谈大人有心。”

  尔后收回目光,绕过他,自己先上了车。

  谈东樵站在车外,犹疑了一阵,终是跟了上去。

  车内温暖如春,有暖香、软靠、烛火、小几、账本、皮毛毡子。是她一贯的舒适风格。

  春花一上车,便不再顾忌形象。将手筒一扔,轻裘一褪,皓腕大喇喇地往脑袋上一抠,先把几枚沉重的花钿抠下来,再将几根步摇扒拉下来,当啷扔在小几上。

  她从小几下拎出个小酒壶,就着壶嘴滋了口温酒,惬意地呵了声。

  随后,眼皮也不掀,放下酒壶,捏起一本账本,往软靠上一靠,竟是自顾自地看了起来。

  这一套动作一气呵成,谈东樵盯着她看了半晌,瞧出她并没有要发作的意思,却也丝毫不打算搭理自己。

  他深吸了一口气,甫一张口,车帘一掀,李俏儿钻了进来。

  “外头冷,我可不坐外面。”

  谈东樵只得将满腹的话又吞了回去。

  马车行至半途,春花终于从账本上抬眸,不着痕迹地瞥了眼对面的人。但见他剑眉深锁,苦大仇深的样子,沉默地像一座不朽的高山。

  不由得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

  她本是最见不得冷场的人,再尴尬的情形,也能寥寥数语轻松化解。但这会儿,她并不想好心地化解他的尴尬。

  李俏儿好奇地盯着车中另外两人看了又看,终于忍不住对谈东樵道:

  “这木盒,初时未见你拿,是相亲的小姐送你的定情信物吧?”

  谈东樵身躯一震,如梦方醒,想了想,认真道:

  “这是一盒万应丹。她……定要卖给我。”

  他已不记得那“江南贵女”长得什么样子。进门打过招呼,尽了礼数,他便起身告辞。那女子却拦着他,拿出几盒万应丹,口若悬河地吹捧起来。他怕春花先走了一步,不愿多耽搁,只好买了一盒。

  春花目光仍落在账本上,头也不抬,唇边却扯出一抹讥讽:

  “谈大人真是,和谁都能做点生意呢。”

  “……”

  谈东樵默默地将木盒从膝上挪下来,放在皮毛毡子上。

  枉他有夜审阴、日断阳之名,却断不了自己此刻一脑门的官司。他在脑海里将经史子集、律法疏议、道门典籍从头到尾过了一遍,竟没有一个字能用在此刻。

  倒是依稀记起了十多年前在太学念书的时候,韩抉两句话便将一个洒扫的小宫女逗得娇笑连连。

  那时他甚为不齿,如今却庆幸,总算还有句话派得上用场。

  天官大人清了清嗓子,慎重地道:

  “你可知,我的心脏与旁人生得不同?”

  他这一句没头没脑,春花和李俏儿都愣了一愣。

  李俏儿道:“有什么不一样?”

  “别人的心在左边,我的在右边。”

  “……”

  谈东樵把这话说完,便静待她二人发笑。等了许久,春花姿势不变,依旧专注地看着账本,李俏儿则满脸迷惑:

  “真的吗?”

  他不由得微微沮丧。虽然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好笑,但韩抉确实是这样说的,难道是经年累月,他记错了?

  正在他放弃希望的时候,春花却兀自“噗嗤”笑出声来。

  这下,换了谈东樵与李俏儿一头雾水。

  春花侧瞄他一眼,问:“你学这俏皮话儿的时候,是不是有一男一女,男的挨着女的左肩膀坐着?”

  谈东樵回忆了一下,确是如此。

  春花的双眸亮闪闪地弯了起来:“但你此刻坐在我右边,所以这话儿学得不对。”

  谈东樵皱眉不解:“为何不对?”

  “这话的意思,原本是让你说——旁人的心都在左边,而你的心,在我——”

  她原本唇带笑意,说到此处,蓦地住了嘴,双颊顿时漫上一层淡淡的红晕。

  谈东樵被她的笑靥牵住了眼神,灼灼望着她:

  “我的心,在何处?”

  她轻咬下唇,笑意瞬间便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极淡的羞愤。

  半晌,春花板着脸,轻轻将账本掀过一页:

  “我记得谈大人修的是无心道,左边右边,怕是都没有心。”

  未几,马车戛然而停。原来春花在京中的临时住处离得这样近。

  春花拢了拢衣衫,淡淡道了声:

  “多谢谈大人相送。”

  径自下车。

  刚走出几步,左腕忽遭一牵——

  她慢吞吞地回头,牵住她的人谨慎而郑重地凝望着她:

  “我错了,你……莫要生气。”

  他活了二十八年,从未觉得自己蠢笨。……却原来,前二十八年的蠢笨,都巨细靡遗地攒到了今天。

  他自问所做所为不违法度,不失道义,且尽出自一片善意。但在情这一物上,却似乎犯下了滔天的罪过,握有生杀予夺的大权的,世间只她一人。

  天官大人仿佛失足跌入了一个未知的领域,从前二十八年的人生准则,已全然不再奏效。

  春花默然片刻,平心静气地道:“好,我不生气。”

  谈东樵没料到她如此好商量,心中一宽。但立刻察觉,事情并非他想象得那般简单。

  果然,她近乎温柔耐心地偏头看他:

  “但,你错在何处?”

  他怔了怔。

  这也是他自会馆中出来后,一直思考的问题,以他的缜密,思考了一路竟仍是无解。

  是错在,未辨明情形便对她动怒?

  是错在,武断地以为她会随意托付终身?

  是错在,三年前那一场放纵,结下了难以割舍又无处安放的因缘?

  是错在,说好了一别两宽,他却念念不忘,忍不住纠缠?

  抑或是错在,他一个本不该有心的人,却在阴差阳错中生出了温柔心肝?

  她的手小心地包裹在他的掌心,“桃僵”落在他手背上,肌肤相触,花容在前,却似乎依然隔着云端。

  谈东樵不会说俏皮话,更不会哄人开心。若非要哄,那他只能以拙示人,以诚相待。

  “所谓相亲,是姨母之命。我本无意婚盟,今日所见的不论是谁……”他顿了顿,坦诚的目光落在她脸上,“除了你,我此生绝无可能与任何女子成婚。”Χiυmъ.cοΜ

  春花沉默了,却并没有丝毫开心的神色。

  良久,她垂眸,意义不明地笑了笑。

  “我早知谈大人无意婚盟,又何必因我而例外?”

  “三年前,是我招惹了你,你不必因此觉得对我负有责任。”

  她将手从他手中轻轻扯出。

  “或许三年前的事,对你而言是个亟待修补的污点。但……我无意补救,亦不后悔。”

  冰黑的夜空中,忽然飘落尘埃般的白盐,京城的初雪不期而至。

  春花盈盈一礼,转身拾阶入门,留下那人独立夜中,细雪落满肩头。

  住处是来京城前,托了陈葛先赁下的。除了春花,还有石渠、衡儿均已入京,春花想着,待购置了宅院,一切安顿妥当,明年开春再将祖父长孙恕接过来。

  进了宅院,前庭中,有一人执伞等候。

  春花先是一愣,尔后露出喜色:

  “十哥什么时候到的?”

  “午后先去京城的几个工事看了一圈,也是刚到。”

  祝十布满疤痕的脸上温和一笑,将伞挪到她头上。

  “衡儿玩疯了不肯睡,石渠兄正在哄。我见下了雪,便出来迎一迎你。”

  “多谢十哥。”两人共撑一伞,往内院走去。

  “宅子已买下了,价钱比我之前预备的高了一些,但总归还是个好买卖。”春花说起这事,颇有些沾沾自喜。

  祝十道:“你看上的宅子当然是好的。”

  他停了停,终于还是忍不住,问:

  “见着他了?”

  春花一愣,旋即明白过来,他定是在门内看到了自己与谈东樵分别的一幕。

  “嗯。只是碰巧遇见。”

  “他知道……你来京城是为了他么?”

  春花步子一顿。

  慢慢地转过脸来,展颜一笑:“倒也不全是为了他。”

  “这几年,长孙家的生意版图已遍布皇朝,比起汴陵,京城确是个更合适的枢纽,消息也更灵通些。再则,哥哥苦读了三年,正要赶明年的科考。”

  祝十将手在她头顶上放了放:“那,至少有一部分是为了他。”

  春花低头,像个普通人家的女孩儿在自己兄长面前那样,不好意思地笑了。

  “是,有一部分是为了他。”

  祝十不动声色地按捺下了什么。

  “你可知,你们之间,除了两地之隔,还有官商之别、世俗之礼。更遑论,两个同样胸怀抱负的人怎么可能彼此妥协,相伴一生?”

  “我知道。”春花洒脱一笑。

  “我只是想努力一下。”

  情爱这东西,春花自问懂得不多。但努力,她是最擅长的。

  春花幼时经过一间古玩行,对山屏上一柄血玉如意一见倾心,便回去央爷爷买下。爷爷说,最多只出五十两,古玩行却要价三百两。

  于是日日经过那古玩行,不厌其烦地一遍遍问价,努力和掌柜成了忘年交。掌柜有心帮她,碰上别的顾客来问,都暗暗以高价挡下。再后来,古玩行要搬家,出清存货,掌柜提前通知了她,她便真以五十两买下了那血玉如意。

  她对那血玉如意爱不释手,把玩了五六年,终于有一日玩腻了,随手不知丢在了什么地方。爷爷说她没有心肝,不配用好东西,得到了便不珍惜,她却不以为然。

  那五六年,她是很珍惜的。

  那人在她心里住了三年,两人之间如隔重山,也许一切的努力最终只是徒劳,他们依旧陌路无缘。

  若他真的够倒霉,栽在她手里——

  至少能珍惜个五六……不,七八十年吧。

  一场初雪,下至黎明方霁。

  谈老太傅的作息颇有条理,寅时起身,先打一套八段锦,风雨无阻。

  他推开卧房门,眼前的情景令他大为意外。

  向来行止有度,分寸极严的孙儿跪在门前,头肩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积雪。

  “东樵,你这是……”

  谈东樵端正地叩头,层雪从肩上滑落。

  “东樵有一事,须禀告尊长。”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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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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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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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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