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看见林寒见的第一眼,风季就觉得脖子疼。
风季端着托盘,上面放着纱布和各种药罐,比起先前,他性子稳重不少,心中万千疑虑纠缠不清还是先走到沈弃身旁坐下:“阁主,我来为您换药。”
“嗯。”
沈弃没动,事实上他不怎么能动弹,这道伤口过长,又是伤在右手,不管怎么样的动作都会牵动它。
风季是医武双修,不过年纪太轻,两边领域的造诣都还不太成熟,但在几位常用医师不随行的时候,处理伤口、照料阁主的事他也能承得下来。
他小心地伸手,将那层纱布褪下来,再见到伤口仍然觉得触目惊心,森森白骨险些被斩碎,稍微偏一点这只手就全废了。
“阁主,我开始换药了。”
风季忍不住提醒道。
沈弃又“嗯”了声,懒懒散散地没什么劲头。
风季却认为,阁主的心情比前几日还是好多了——竟然能耐烦平和地句句都给出回应,全然没有先前风雨欲来的样子。
换药过程中,沈弃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只是悠闲翻着册子的动作停下,按住边沿的手指青白交错,额间冷汗涔涔,呼吸错杂不稳、时高时低。
当然还是痛的。
这样一道几能废人臂膀的伤口,什么强效的止痛都没用上,怎么可能不痛?
在某个瞬间,风季感觉到沈弃陡然愈发紧绷起来,侧眼一看,发觉沈弃正沉着脸,看向林寒见的方向。
林寒见在向这边靠近。
……这也,算是一种转移注意力的另类“止痛”吧。
风季想。
“别动。”
沈弃一开口,话语里的颤音和痛楚的压抑完全掩盖不住。
风季吓了一跳,以为是对自己说的。ωωω.χΙυΜЬ.Cǒm
却听林寒见道:“我有话同你说。”
风季控制着呼吸,非常缓慢地吐了口气——阁主身上一瞬间爆发的气势,差点让他跪下。
沈弃的手仍按着册子,指尖却到了边缘处,此刻心绪也如这微小动作的改变般,不过是表面掩饰。
他口吻悠然自得地道:
“实在不必。”
随着林寒见逐渐靠近他,或许林寒见还感觉不出来,但风季能明白感知到,沈弃一点点地变得更僵硬、更紧绷。
风季不明白:
不是已经将人掳回来了么?那还不是任意施为,毫无反抗之力,怎么阁主如今反倒这般表现?
沈弃再度开口道:“你我之间早已言尽。”
林寒见已经靠近了这方圆桌,她的视线从沈弃的左手移到他的伤口上,开口问:
“谁伤的你?”
沈弃不说话了。
林寒见又问:“你没用邬河草?”
邬河草,主用途是强效止痛药。
沈弃还是不说话。
林寒见再接再厉:“我的衣服是谁换的?”
沈弃的目光扫向她,终于不再沉默,没好气地说:“我让女性暗卫为你换的,你在担心什么?”
“你肯同我说话了。”
林寒见心平气和地再靠近了一点,将手搭上桌面,与沈弃的手指相隔不过半本书。
她直视着沈弃,沈弃不过匆匆与她对上一眼,就别开了视线。
沈弃的表情古怪,好像很厌烦,又没有出声斥责,纠结着扭曲了的心情在话语上就表现得阴阳怪气:“所以呢?你想耍什么花样?”
风季还是第一次见沈弃这副模样,要知道在生意场上遇见多难缠的人沈弃都不会失了风度,这会儿连表面功夫都没了。说起话来,就跟……就跟闹别扭的小娘子似的,等着夫君去哄,又像是马上要不管不顾地吵起来了,解释和哄劝都没用。
“我身上的东西都被你搜走了,还能耍什么花样?”
这点是林寒见醒来后就确定的事实,“此番我被你捉到,是我技不如人,但我并不服气。”
沈弃眸色陡然暗沉,面容因忍痛而更呈现出失了血色的苍白憔悴,本该鲜妍的唇色也变得极淡,字字如刀,从齿缝间蹦出来,带着微弱的恨意:“你待如何?”
林寒见道:“若没有翙阁,没有那么多的人力供你调度,你根本抓不住我。”
沈弃冷笑一声。
“哦,那你想说什么。”
沈弃声调平平,明明是问句,被他说的死水无澜,他往后一靠,不顾伤口的牵动,硬是骤然拉远了和林寒见的距离,仿佛多待一秒都忍受不了,脸上竟然硬生生多了几分怒不可遏的活气,“林姑娘还请直接些,我现在没工夫猜你的心思。”
风季听得心惊肉跳,特别想出声劝,又不敢。他眼观鼻鼻观心地收敛了气息,加快了换药的速度。
还“林姑娘”,都把人抢过来好生安置了,还称呼是“林姑娘”。
也不知道是谁,在人家没醒的时候魂不守舍,时不时地过去看两眼。对方在沉睡中生怕磕碰着小心翼翼,结果人家醒来了也没能好好说话。
林寒见瞥了眼风季。
风季换药差不多结束,准备开始缠纱布了。
沈弃忍耐地道:“风季,你先出去。”
风季愕然:“可是……”
“出去。”
话说两遍,再违背就是大忌了。
风季看了看还未缠上的纱布,心中不平:阁主迟早要为这个女子把自己折腾死。
他走到门口,实在是憋着气,决意冒着惩罚也要说两句,回首却见林寒见不知何时挪到了托盘边,正伸手去拿纱布,他愣了愣,抬眸去看自家阁主——沈弃微垂着眼睫看她,表情停留在烦闷与不适,然而没有退开,堪称乖顺地任由林寒见靠近了。
“……”
懂了。
风季走了出去,顺手关好了门。
-
林寒见拿起纱布,视线上下扫了圈这道伤口,近距离看更令人后怕,也能看清这道伤口是由霜凌剑留下的,只是不知是什么原因,并没有留下本该有的大量寒气,万幸了。
沈弃不动。
林寒见道:“我替你缠上纱布,你稍微抬下手。”
手臂和身体的空隙太小,不好缠纱布。
沈弃掀起眼皮,算是给面子地望向她,就这般静静地打量了她一会儿,血肉外翻的手臂纡尊降贵地挪了挪。
他大约很累了,整个人都恹恹的,眼睫投落的阴影将他的眼眸全部笼罩了,失去了所有的光亮;他就蛰伏在这片寂静中,随时都能睡过去似的。
林寒见替他缠纱布的动作娴熟灵巧,显然对救治方面很有心得。在沈弃指尖细微抽动一下的时候,她便条件反射般出声安抚:“忍一忍,马上就好了。”
不论是上药还是哄人,两人都对此颇为熟悉了。
沈弃本来不觉得有什么,伤口处的疼痛如所有的伤口一样千篇一律,不值得在意,但林寒见的这句话令这道伤口处的痛楚骤然加重了无数倍,立刻就到了他无法承受的地步,以席卷之势瞬间击溃了他的脑神经。
躯壳内的魂魄在叫嚣着嘶喊,他忍受不住地伸手去抓林寒见的肩膀,想看一看她的表情,哪怕她有一点真心实意的心疼,或者是抛弃了那重逢以后数次出现的漠然,他或许都不会如此的——
林寒见顺着他的力道抬起头来,两人对上了视线。
“……沈弃?”
她没有回避地看着他,不似以往多次对他避而远之,一贯公事公办的眼神也改变了,趋向似有若无的温和与宁静,是她曾经还在他身边时,闲适安然时的态度,“很疼吗?”
沈弃心里的痛楚和难受彻底遏制不住了,眼睛的绯色甚于失了血色的唇,弥漫的酸楚包裹了他的心脏,他本以为自己就算比不得陆折予的疯魔,也该有同陆折予一般的觉悟,面对林寒见时不应当再有此类软弱的情绪出现。
“你滚。”
他咬牙切齿地推了下林寒见,软绵绵地没多少力气,话倒是尖锐刻薄,“谁要你的可怜。”
她稍微可怜他一下,他就更甚千百倍地难受。
林寒见顺着他的力道往后跪坐,指尖松了松绷带,没扯到他的伤口。蓦然片刻,她小声地道:“你曾经说的话还算数么?”
沈弃呼吸乱得厉害,胸膛起伏,手指死死地抓住了桌沿,他用一种嘲讽又早有预料的眼神看着林寒见,知道她绝不会坐以待毙,肯定要想办法同他周旋:“你指什么?我说过的话那么多,你对我从不真心,难不成还能记得我说了什么?”
“我若乖顺地同你在一起,你和翙阁便能护我。”
林寒见拽着纱布卷,维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顺着伤口往上,找到他的眼睛,两双琥珀的眸子,一双布满血丝,一双平静无波,“此话是否还有效?”
沈弃怔松稍许,嗤笑道:“你如今已经在我这里,我何必还要和你说什么承诺不承诺,你以为自己还有权利同我谈?”
“我保证,我会很乖。”
林寒见不被他的讽刺伤到,从孑然一身中提取出最后的砝码,“尽心地和你在一起,绝不再动旁的心思。”
“哈。”
沈弃发着抖,冷汗从额角接连滚落,途径眼角,像是眼泪,“把这点真心拿出来做筹码,你真以为我有多稀罕你的爱。何况你以为真心是你想随时给出去,就能交出来的东西,我根本就不……”
他的话语猝然断了,闭着眼侧过脑袋,散落的长发遮掩住了他的神情。
沈弃只觉得林寒见手中握着的这截纱布,是他永远挣脱不开的锁链。即便他嘴硬至此,他们彼此都心照不宣,当他没有第一时间做出强硬的反击,他就已经为林寒见的示弱服软而心动了。
他根本拒绝不了这个提议。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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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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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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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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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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