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对着店门的沙发上,那个精致得仿若真人的人偶少女一动不动,笑意甜蜜。
作为亚特兰蒂斯最出色的人偶师,利奥对自己作品的任何细微变化都了如指掌,他几步走到少女身前,俯下身与她的眼睛对视,感应着只有他能听见的讯息。
老实说,在灯光昏暗的店内,生人与死物之间的这一幕有些诡异,但身后的亚泽并没有什么表示。他似乎早就习以为常,安静而淡漠地垂着眼,像在等待又像在发呆。
数秒后,利奥缓缓直起了身子,一边理了理人偶的金发,一边疑惑又古怪道,“果然,梵恩那家伙又擅自把外人带进来了,”少年压了压头上的贝雷帽,语气微沉,“平时就算了,这次特意叫了我们过来,到点了却还不把无关紧要的人清理干净。”
他们都知道,同为王卫队的一员,巫者梵恩是个沉迷角色扮演的恶趣味家伙。偶尔无聊起来,就喜欢在门上挂个“营业中”的玄乎牌子,然后在误入此地的单纯小绵羊面前,充当神棍。
当然,介于梵恩本身的预言能力,这某种程度上来说,也可以叫做巫者大人心血来潮的恩赐。
不过,一旦梵恩预知到其余成员的到来,他就绝不会这么做。毕竟这块地方有着如此特殊的意义,就算是巫者,也绝对扛不住全王卫队的怒火。
梵恩聪明地把握着一个度,一直以来倒也勉强相安无事,但今天,他无疑打破了这个平衡。
利奥在这一刻的不愉几乎掩藏不住,这有着天使般面庞的少年,眼底陡然阴翳下去,像搅起的风暴深沉可怖。
可还不等他发作,一直沉默不语的亚泽便率先抬脚,向着店铺的里面走了进去。
少年一愣,连忙追了上去,“喂,亚泽,你倒是等等我啊……”
两人很快来到了那间咖啡店一样的屋子,木框的玻璃门被骤然推开,门铃随着震动起来,发出一阵不小的嗡响。
原本就在屋内的叶沧没有动,他罩在漆黑的兜帽里,背对着门,仿佛不曾听闻这巨大的动静。而与他相反,隔着一条过道的两位少女吓了一大跳,几乎立刻循声望了过去。
随后,两个少女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无他,进来的两个人实在太过美丽了,这让她们想到了还在吧台那边忙活的巫者。这几人几乎是同一水平的、不同风格的耀眼,委实让初次接触海妖族的少女们恍惚震撼。
再说这才进来的两人——
一个是头上戴着贝雷帽的少年,金色的发丝从帽檐间软软蓬蓬的露出,一双眼睛是澄净如天空的海蓝。另一个则稍长,一身银白,神情冷淡,并没有往她们这边看。
名为利奥的少年在踏入屋子的瞬间,视线便精准地捕捉到了在远处捣腾茶具的巫者,他一双蓝眸微微眯起,溢散出与外表不同的惊人气势。
但不等他开口质问,余光扫过在他看来“无关紧要”的几人时,忽而在一处顿住了,连带着原本要说的话也卡了声。
被他视线掠过的两个少女如芒在背,但在短暂的悚然后,她们发现,少年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了隔壁桌的叶沧身上。
她们眼睁睁地看着少年的脸上突然升起狂暴的怒色,仿佛是见到了绝无法忍受的事,独属于海妖的用以捕食的毒牙都不自觉露出。
马尾少女心头一跳,她又惊又忧地去看叶沧,但此刻叶沧完全被披风笼罩,整个人像睡着了一样毫无反应。
正当马尾少女急得不知道如何是好时,金发蓝眸的少年开口了,一字一句,声音是海妖族独有的悦耳动人。
他道,“谁准你坐在那里的……!”
马尾少女感觉到了一股从脚窜到头的寒气。
她战战兢兢地侧过脑袋,去看隔壁桌的叶沧,却崩溃地发现对方似乎完全没意识到危机,还气定神闲地杵在原位不动,甚至于兜帽下唯一露出的双唇,还微微上翘了一点。
少女几欲吐血:我去,大哥您现在还挺开心!?醒醒!命都要木得了!!!
少年的脸庞冰冷,下一秒,他直接抬脚朝叶沧的位置走了过去。
远处吧台处的巫者笑看着这一幕,就像在期待着什么大戏的开演。
等少年终于走到了叶沧身边,他望着这个从头到脚半点不露的古怪家伙,纤长的五指成爪,直接朝着对方的兜帽伸过去,就要掀开。
然而,在他即将触碰到兜帽的前一秒,他听见了一个声音——一个,他此生此世最为熟悉的声音。
他曾在记忆中反复咀嚼,回忆那人说话的神情、语气、音调,即便被失去的痛苦煎熬焚烧,也要刻入灵魂的……声音!
他听见那个声音对他说,“嗯?我不可以坐在这里吗?”
于是,在隔壁桌的马尾少女看来,便是这原本来势汹汹的少年骤然僵在了原地。
那伸出的、白皙好看的五指滞在了半空中,距离兜帽不过毫厘。然而,这毫厘仿佛一下子成了无法越过的天堑,叫人再难寸进。
少年的手缓缓颤抖起来,他是亚特兰蒂斯最优秀的人偶师,他的手可以稳稳地把最细的线穿入微毫的针孔,可现在,他却指尖痉挛起来,剧烈地甚至定不住一滴水珠。
他看着座位上的那人微微抬起下颚,随着这个动作,兜帽也微微向上抬起,终于露出了后面一角的容颜。
头顶昏黄的灯光,落在了那人幽蓝的眼瞳深处,为之镀上了一层醉人的光影。
少年望着那双熟悉的眸子,像陡然坠入了一片深海,他顺势溺毙在了那里,一如过去的岁月一样,从始至终,不曾挣扎。
“砰——!”
少年陡然跪了下去。
他单膝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却分毫不觉寒冷与疼痛。他只是仰视着那人,片刻后,缓缓低下头颅,死死咬着牙,嗓音沙哑而哽咽。
他说,“亚特兰蒂斯王卫队,利奥,向您效忠。”
随着少年的话语,旁边的马尾少女一点点瞪大了眸子,她仍旧看不清叶沧的脸,却也不是为少年的身份震惊,或者说,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少年话语中的含义。
在这一刻,马尾少女只是单纯觉得眼前的一幕是如此熟悉,一如[海蔷薇]中,那位骑士团最小的成员、亦是世界唯一的操偶师——那位少年为了自己的信仰,在残酷的绝境中死战至最后一刻,然后,凭借最后一口气走到了王座前。
王座上没有人,他知道,因为他的信仰已经在故事的最初就死去了。而这一部剧的主题,就是叙述着他这样一群失却火源的余烬,所燃烧的最后微光。
剧中的少年便是如眼前的这一幕般,跪倒在空无一人的冰冷王座前,叩拜了下去,说:“蔷薇骑士团,向您宣誓效忠,吾王。”
唯一不同的是,剧中的少年死去了,而眼前的少年还活着。
简直就像是,所有的不甘、不公、疼痛、悔恨,都在这宛如镜面的现实中得到了弥补。
马尾少女忽然觉得心口罩下了一口沉钟,沉甸甸的,又闷又涩,让她喘不过气来。
随后,她瞧见那个奇怪的黑袍人伸出手——她从没见这么好看的手,那更像是精雕细琢出来的、完美的艺术品。那只手轻轻地放在了少年的脑袋上,隔着贝雷帽薄薄的布料揉了揉。
叶沧笑起来,“我回来了,利奥。”
少年没说话,他只是死死地低着头,下方的地面落下了斑斑点点的水迹。
远处的巫者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幕,他唇边还带着若隐若现的笑意,似乎早有所预料。在微不可查的一声轻叹后,巫者忽然转移了目光,转而看向那个从进门开始,就一直停驻不前的人。
——亚泽。
这个浑身透着冷漠的安静青年,从进门的那一刻起,便与同伴的关注点完全不同。
他没有去看巫者、也不曾关注那些坐在屋子里的少女,他第一时间看向了墙壁。
——那里原本应该布满他所画下的涂鸦的地方,如今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变化足以使他在第一时间察觉到。
亚泽清楚自己在这里留下过什么——那在大多数人眼中看来,只是无数黑红线条的交错、凌乱的如同一个疯子胡乱抹出来的涂鸦。从中欣赏不到任何美,只有混乱、空洞、透骨的冷。
可只有他和他的同伴知道,这便是对那一天的写实记述,是对他们失却信仰的那一日,最直观的感触的具现。
也因此,除了亚泽本人以外,所有人都会在进门时不自觉地无视这面墙壁,逃避这残酷的自我折磨。ωωω.χΙυΜЬ.Cǒm
而如今,他的涂鸦不见了。
断壁残垣的涂鸦,眨眼变成了庞大瑰丽的古城。
它就那样矗立在那里,仍旧是记忆中最熟悉的模样,巨大、壮丽、恢宏,沉默而威严,神圣而辉煌。
叶沧曾经跟马尾少女解释过蜃楼笔,可他没有说明的一点是,蜃楼笔一旦被输入了精神力,往后便一直只有最初输入精神力的那个人可以用。
简而言之,每一支蜃楼笔的主人都是唯一的。
那么,保存在这里的这支蜃楼笔最初属于谁?那个唯一能够使用它的人是谁?此时此刻、此处此地,谁时隔岁月,再度唤醒了它,于这面墙上留下了印记?
这个问题的答案,几乎是唯一的。
亚泽面对着这面墙,从来冷漠的神情第一次出现了裂纹。
他几乎快要站不稳,亦不敢回身,直到他听见了背后的一声跪地,听见少年说出昔日他们通通说过的誓词。
——[亚特兰蒂斯王卫队,向您效忠!]
这一刻,亚泽猛地攥紧了手,视线陡然模糊起来,双眼被淡淡的雾气充斥,摇晃起破碎的光。
随后,他终于缓缓转过身,望向了那个记忆中最深刻的位置。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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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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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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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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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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