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久远的过去,那个龙族对“宇宙”尚且没有认知的时代,他们生活在龙域,便以为龙域就是整个世界。
他还记得那座龙域最高的焰山,记得巨龙盘旋的天空巢穴,记得几经变换的海中大陆……
唯一奇怪的是,这些记忆全部都是灰白色。
并不是他的视觉有什么问题,纯粹只是因为他懒得去回忆,敷衍地懒得给这些图画赋予色彩。
于是,大脑呈现出来的,便是一本黑白色的相簿。他在这本相簿里翻阅着乏善可陈的过往,自己也不知道在寻找些什么。
然后,不经意间,有那么一段记忆冒了出来——
黑白色的画面中,还只是少年的厄迦站在一座宫殿里,正对着一位坐在王座上的男人。
男人已经过了一生中最巅峰的时光,斑白的两鬓诉说着他的苍老,可清明的双眼又诉说着他的智慧。这个人是龙族的第八代首领,也是……厄迦的亲身父亲。
“父王。”站在大殿中的厄迦未曾行礼,只淡淡地唤了一声。
这异常俊美的少年桀骜不驯,锋芒毕露,即便是面对龙族的王、他的父亲,那双猩红的眸子里也闪着咄咄逼人的锐气。
王座上的老人见此,望了少年一会儿,在少年毫不避讳的回视中,他无奈地长叹一声:“厄迦,我听说,你今日又与同族发生争执了是吗。”
“他们告诉你了?”少年先是挑眉,随后毫不在意地嗤道,“啊,没错,我是对他们动手了。”
老人道:“他们是你的同伴。”
“……同伴?”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尤为可笑的事,少年嘴角的弧度残忍而傲慢,“只有实力对等才有资格谈同伴,而他们全部弱得像蝼蚁。”
王座上的老人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微微直起身子,“自古以来龙族的王位都并非继承制,你虽然是我的儿子,但是厄迦,你要清楚……”
他注视着少年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只有最强的龙才能够坐上这个位置,让万民臣服,群龙俯首。”
“……”
少年一直漫不经心的神情终于顿住了,他对所谓的王位丝毫不感兴趣,只是,老人话语间透露出的另一重含义,让他的心脏蓦地停跳了一下。
随即,他的呼吸沉重起来,一种连他自己都辨不清到底是愤怒、兴奋还是渴望的情绪,在胸腔内以燎原之势,疯狂蔓延开来。
“那么,”他咧开嘴角,一字一句,“您觉得,我现在是那头‘最强的龙’吗。”
老人望着少年燃起的双眸和压抑着激越的身躯,缓缓笑了起来,他转头望向侧面的偏殿,对正候在门扉另一侧的人唤道:“好孩子,你可以进来了。”
随后,他又对王座下的厄迦解释道:“这孩子是我几日前外出发现的,我把他带回了王城,好叫你们认识一下。”
“——他叫叶沧。”
叶沧……
老人的声音在厄迦的耳中变得模糊又遥远,少年的红眸一瞬不错地盯着那扇缓缓开启的巨大门扉。
像在等待一个命中注定的相遇。
时间被无限延长,随后,在一声幽长的“吱呀”声中,一个人影逆光踏了进来。
*
【王!】就在这时,一道声音从外界传来。
回忆被骤然打断。
黑白色的记忆定格在了那扇将开未开的门扉上。
巨大的飞船内,厄迦放下撑着额头的手,缓缓抬头望向了突然出声的人。
于是,跪在下方被同事推搡了半晌才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开口的束河,蓦地僵硬了身体。
……救命!厄迦王的眼神好恐怖!(呐喊jpg.)
束河脑门渗出了冷汗,他身边同属亲卫队的几人仿佛根本没看见他求救的眼神,一个个死死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全然不见刚才怂恿时的积极。
束河:“……”被卖了。
眼见着只能靠自己,束河艰难地紧了紧手,对那双投向他猩红的眼眸竭力维持住镇定道:“王,马上就要到北星域的边境了,我们在那里检测到了先遣队的气息,要不要派人去看看?”
王座之上的暴君神色冰冷,叫人辨不出情绪。直到束河快要承受不住跪倒在地,才听见对方道:“去。”
束河如蒙大赦:“是!”
他决定亲自去,顺便还能缓缓炸开的鳞。
于是,束河径直离开了飞船,在宇宙里化为一只银色的巨龙,顺着先遣队的残余气息找了过去。
其实束河也有些奇怪,因为他们之前已经通知过,让滞留北星域的先遣队与他们在边境这边汇合。可现在,他们明明已经到了边境,先遣队却连根毛都没看见。
怎么回事?难道这贫瘠的低等星群里,竟然还有能够绊住那帮怪物脚步的东西吗?——束河表示一万个不信。
然而,当银龙一路顺着气息找到阿木星的时候,一切都不一样了。
阿木星这边,叶沧还站在一个不起眼的小沙丘旁苦思冥想,到底该怎么降低今天发生的事件所带来的影响。
谁知道,随着一阵振翼带来的飓风,一头通体银白的龙出现在了阿木星昏沉的天空上。
银龙一开始还没注意到叶沧,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人族星舰和其余巨龙吸引了。
并且,从银龙的视角来看,就是这帮巨龙们不仅在跟人族友好相处(?),还在帮忙修复荒星的大地?搞清楚,这里可是北星域,敌人的地盘!?
“你们……!”银龙难以置信地紧缩了瞳孔,全身都因为愤怒而颤抖起来,“你们这帮家伙,竟然背叛了吗!”
在这种敏感的时刻,居然胆敢……!
龙族是一种极易被情绪支配的种族,他们的实力让他们在大多数时候不必忍耐,感到愤怒便必定会发泄出来。
只见银龙怒不可遏地咆哮一声:“不可饶恕!”
然后,就向着大地上的巨龙们冲了过来。
而地上的巨龙也早早注意到了对方,这帮龙族中的“野兽派”用了好长时间,才勉勉强强想起来对方似乎是亲卫队中的一员,除此之外名字什么的一概不知。
但如今它们也不需要知道更多了,因为在这帮巨龙看来,冲过来的银龙势必会对这块大地造成破坏。
——这怎么可以?!这可是被王青睐的领土,它们决不允许!!!
于是它们不甘示弱地抬头:“吼!”
两边谁都没有解释或者好好交流的意思,见面不到三秒就各自找到了生死一战的理由。
叶沧:“……”
过去这么久了,这帮家伙的脾气怎么还是没有半点长进?
要么视而不见,要么出手制止,这两种行为会造成不同程度的后果,每种后果还都麻烦的要死!
然而,时间根本来不及让他去考虑,披着龙王壳子的叶沧几乎本能地出手了。
金色的光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在一个不起眼的小沙丘后汇集,一道对龙族来说过于渺小的身影在光中无限拉长,最后一双翼“砰”地破开光芒,于漫天散落的光点中猝然伸展开——
遮天蔽日。
那是一头巨大的黄金龙,在昏沉的阿木星上,耀眼得就像天地间唯一的太阳。
那是一种肉眼可见的强大,强壮有力,威势浩浩,比如君临天下。
随后,在所有人都没能看清的下一秒,黄金龙猛地窜向天际。
那惊鸿一现的身影快得像一道流星,下一瞬,银龙便从天空被打落,砸到了地上吼得最凶的一头巨龙身上。
两只相撞的龙倒在了尘土四起的大地上,远处的人族瞧得直瞪眼,一时连危险都忘记了,只愣愣地看着那抹还飞在空中的金色。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金色的龙……”有人喃喃出声,神思恍惚。
然而之后,更让人惊讶的是,被袭击的两头龙居然谁都没有生气。
原本呆在大地上的那头全然一副怂到不行的样子,它用爪子慌乱地扒了扒脚下砸出的大坑,尾巴已经自觉地开始拢泥填土了,一边干还一边拿眼睛瞅天上的金龙。
后方的几个同伴暗搓搓地给了它几脚:你干的好事!王又要不高兴了!
默默挨揍的巨龙:……QAQ
这几头龙的表现虽然诡异,但跟同样掉到地上的银龙比起来,却要正常得多。
远处的人族难以置信地盯着银龙的双眼,反复确认了好几次,才讷讷失语:“他……难道说,他该不会是……在哭……?”
那只银龙半趴在地上没有站起来,就那样仰着脖子,一眨不眨地望着天上,像一座定格的雕像。
唯一变化的是他的眼睛,像一面被水雾湿润的镜子,流转着沾满潮气的水泽。
在人族的印象里,龙族全部都是凶悍暴戾的角色,即便在战场上战死的前一秒,都仍旧是兴奋又疯狂的。
可现在,这难得一见……不,是前所未有的场景,给他们带来的震撼不亚于山河逆流、日月倒转。
他们之前以为龙族根本就没有泪腺!
叶沧跟银龙对视了一会儿,他蓦地叹息一声,化作人形落到银龙身边。他把手轻轻放到银龙的鼻翼旁,拍了拍:“别哭了,束河。”
银龙颤抖了一下身子,无可企及的镜花水月竟真的变成了可以触碰的真实,本来还忍在眼里的泪花,瞬间喷成了水龙头。
叶沧:“……”他就知道会这样。
“怎么,当初立志要加入王族亲卫队的小哭包,难道还没有长大吗。”叶沧道。xǐυmь.℃òm
“我已经长大了,殿下!”银龙的声音激动又迫切,他感受着青年掌心传来的热度,反复确认这份存在,“已经不再是那个只会给您添麻烦的侍从了,我现在能够更好地照顾您!”
束河是叶沧被老龙王带入王城后,就分配到身边的侍者,负责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印象中,叶沧能够称得上温馨正常的日常里,几乎都有束河的身影。
只是没想到,当初那个细声细气、与龙族的彪悍格格不入的哭包,现在的变化居然这么大了。
随着一道光芒闪过,银色的龙消失在了原地,取而代之的是一位穿着制服的银发青年。
青年走到叶沧面前,单膝下跪,他的脸上还残余着泪痕。
这模样带来一种脆弱的错觉,但永远不要忘记,这是一头成年龙族,他有着让星际大多数种族都坠入噩梦的恐怖。
这份错觉般的无害乃至于温驯,永远只存在于那唯一的一人面前。
“我一直坚信您不会死。”他抬头看着他,眼神无比专注,带着近乎偏执的信念,“欢迎回来,殿下,仍将这幅身躯托付给您,向您献上我全部的忠诚。”
一直告诉自己,如果我变得强大,您就会回来。
一直以来都很正常,微笑、交谈、学习、训练、效忠新的王族,就像您在的时候一样。
而现在,您真的回来了。
幸好这不是谎言,幸好……我还没有陷入疯狂。
【我仍是您的束河。】
*
巨大的飞船内,等待了许久的众人迟迟不见束河回来。
他们这些亲卫队的成员除了最小的那一个外,几乎都是跟束河同一批的宫廷侍从,一起经历过重重筛选和集体培训,彼此之间交情不浅。
于是,性子最躁的一个率先等不下去了,说道:“王,请允许我去前面探探路。”
厄迦自然看出了他的心思,不过高居于王座的暴君并不在意,他可有可无地应允了。
得到应允的龙族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转身退出大殿后,便向着束河离开的方向匆忙飞去。
然后,又过去了十分钟——
不仅束河仍旧没回来,后来离开的龙族也没回来。
于是第三个人站了出来:“王,我想……”
又过了十分钟,第三个人还没回来,于是第四个人站了出来:“请允许我请命……”
又双叒叕过了十分钟,前面的通通都没回来,于是第五个人站了出来:“我去找他们……”
这是一个异常漫长的过程,介于每一个都是一去不回,我们可以笼统地将之概括为——
葫芦爷救娃娃。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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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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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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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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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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