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托人出于各种原因隐瞒关键事实是常态,这并不是一件值得愤怒的事。
阿蛮愤怒的,是简南居然也会隐瞒。
她接过包裹。
贝托对包裹动手脚算是惯犯,有迹可循。所以以简南的智商和观察力,发现可疑包裹不足为奇,以他的缜密,估计早就已经琢磨过包裹里是什么了。
不危险,没有可疑物品,所以他把包裹放在最角落。
“什么时候拿到的?”阿蛮的声音出奇的平静。
“昨天早上。”简南回答问题的速度比平时快了一点,话也少了一点。
昨天早上,那就是她把简南送到实验室后去查贝托手下在这附近徘徊是为了什么的时候。
她不在,所以他没有第一时间告诉她。
“为什么不拆?”她问了第二个问题。
“当时我手上还有几个其他小组等着要结果的实验。”简南看着阿蛮,“等实验做完,你就已经回来了。”
她回来了,他就没拆。
“那你请我,是做什么的?”阿蛮终于问出了第三个问题,“四个月,二十四万美金,折合人民币一百多万,是为了什么?”
简南没回答,抿着嘴,脖子上的青筋开始跳。
“你在忍住不撒谎,还是觉得你的回答必须得撒谎?”见过一次他的PTSD,阿蛮早就把这件事记进了简南的记录里。
记录里,他快吐的时候会抿着嘴,脖子变红,青筋直跳。
塞恩已经往他们这里看了四五次,连在视频那一端用巨贵的青釉键盘噼里啪啦敲代码的普鲁斯鳄声音都渐渐的轻了。
“你去工作吧。”阿蛮拿走包裹站起身,“这个我来拆。”
她还可以用更客气疏离的说法,比如把你改成您,比如把这件事揽到自己身上,说是她不在导致的失职。
但是她忍住了。
简南越来越涨红的脸,让她没有办法把这种说出来一定会两败俱伤拉开距离的话说出口。
“阿蛮。”简南的语气干涩紧张,“我查过了,里面没有危险物品,没有放射物质,很有可能只是一个警告用的包裹。”
很有可能和上次在阁楼上一样,只是让他们别太嚣张的包裹。
阿蛮顿了顿,走了,没回头。
她耳力好,所以走到走廊还能听到塞恩用很轻的机器女声问简南发生了什么。
“你怎么吐了?”她听到塞恩问。
他还是没忍住。
那么真实的人,只要所说的话和事实不符就恨不得把肚子里的东西都清空吐出来的人,做了一件她怎么想都想不通的事。
为什么不告诉她?
她蹲在院子正中央,拆掉了那个包裹。
就像简南说的那样,包裹本身没有危险。
一个恐怖盒,拆开了冒出一个黑色长头发的娃娃头,娃娃脸上写满了咒语,头里面塞了一些刀片,还有一封威胁信。
他们封锁血湖开始清空周围村民的行为确实激怒了贝托,他这个包裹的意思在切市暗夜里的每个人都知道,这是贝托的死亡通牒:收到包裹的人,一定会死无全尸。
她在切市那么多年,还从来没有遇到过意外。
意料之中的事。
阿蛮反而松了一口气,总算不是悄无声息,她这段时间所有的准备,就是为了这么一天。
对方出招了,她才能有用武之地。
她蹲在院子里。
从来不喜欢费脑子想复杂事情的阿蛮,生平第一次没有因为太复杂了就不去想。
简南为什么要瞒着她。
***
那天的行程并没有因为这个死亡通牒变得有什么不一样。
简南开会时走了两次神,但是他的走神和别人不一样,他照样能听到别人在说什么,照样能对别人的问题对答如流,只是反应可能会比平时慢一两秒钟。琇書網
他一直试图想要找阿蛮说话,手指头快要把手里的笔套磨秃,却始终没有真的开口。
他们下午很忙。
阶段性胜利。
再加上并不常见的项目组合。
埃文的周报让他们的实验室暂时的热闹了起来,有本地记者、有其他小组的成员、也有各方的电话。
只是不巧,简南状态不好,塞恩看到外人就直接关了发声器,普鲁斯鳄只要有人敲门,就立刻掐断视频电话,只剩下一个看起来十分不好惹的保镖,问也不知道应该问什么,而且也不敢问。
记者什么都没采访到,其他小组的专家倒是要到了自己想要的实验结果,只是除了这个就没有再多一句的闲话。
塞恩等这些外人都离开了,打开了专家论坛,用机器女声开始阴阳怪气的朗诵论坛里的帖子和回帖。
直接一点正常一点的说他们是怪胎,讨论是不是真的这种情商极低的怪胎才能拥有和年龄完全不符的专业素养,才能一门心思扑在专业上。
恶意一点的绕到很远猜测埃文和简南的关系,猜测是不是塞恩家里赞助了这个项目,他们说黄村的案例不能复制,并不是所有村的村长都会说西班牙语,也并不是所有村都在做活祭,埃文只是找了个最容易出彩的地方分派给了简南小组而已。
再恶意一点的,开始考古。
简南的纵火案、塞恩大量购入笑气的单据、普鲁斯鳄曾经做过的没有记录在案但是应该确实做过的入侵某些敏感部门的记录等等,这样的人只有一个逻辑,不管别人说简南他们在这个项目里面做了什么,意义是什么,采集出来的样本有多完整,他们统统反问,一个连做人基本规则都不遵守的人,凭什么在这个项目组里,凭什么当得起这样的盛赞。
当然,也有帮他们说话的,零星几个人,很快就被淹没了。
塞恩似乎特别喜欢读这些东西,嘴巴没停过,机器声听起来非常热闹。
没人理他。
阿蛮知道简南并不在意,他正在磨着那根真的要磨秃的笔,眼睛看着电脑屏幕不知道在想什么。
普鲁斯鳄嫌烦早就切断了视频。
只有塞恩,孤独的用电脑女声固执的读完所有的□□,然后开始了他的反问三联。
意义是什么?
成功了又能怎么样?
人类真的就这样直接灭亡了不好么?
我要回家。
……
简南还是没理他,维持着盯着电脑的姿势,直到他从来没有正常响过的手机响了起来。
来电铃声是最最老式的电话铃。
有人找他。
阿蛮站起身。
简南拿着手机快步逃离塞恩的机器女声,站在走廊上,扭头看并没有马上跟上来的阿蛮。
“是谢教授。”他说。
“你可以听。”他又说。
“走廊上……有狙|击|点。”他豁出去了。
阿蛮:“……”
有个屁狙|击|点,五公里外有座山倒是真的。
但是到底挪了出去,站在他旁边一米远的地方。
简南点了免提。
这是阿蛮第一次听到简南提过很多次的谢教授的声音。
“阿南。”她听到谢教授这样叫简南,“我收到了埃文的邮件。”
“嗯……”很安静的傍晚,简南很安静的应了一声。
“我回了埃文的邮件。”谢教授听起来年纪并不算特别大,声音中气足,十分严厉。“我跟他说,不管你以后做了什么事,对这个项目有什么样的贡献,都不要再发这种邮件抄给所有人。”
阿蛮一怔。
简南又嗯了一声,没什么表情。
谢教授在电话那端叹了一口气:“送你上飞机的时候,我送给你的八个字,你还记得么?”
“卧薪尝胆、韬光养晦。”简南看着远处,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你做到了么?”谢教授反问。
阿蛮简直要被这样严厉的声音勾出童年阴影,索性也跟着简南一起看向远处。
远处,夕阳西下,晚霞满天。
“没有。”简南回答。
一问一答,半句废话都没有。
可你要说他对这个谢教授非常尊敬,那倒也并没有感觉到。
简南带着气,她能听出来,谢教授肯定也能听出来。
“那你,就仍然不能回来。”谢教授重重的下了结论,“这八个字,你什么时候能做到了,什么时候再回来。”
“教授。”简南的半张脸被夕阳照的红通通的,半张脸在阴影里,还能看得出下午吐过的红斑,“那场火不是我放的。”
“我知道。”谢教授回答。
简南不说话了。
“我让你去墨西哥,也不是为了惩罚你放了火。”
“纵火是刑事案,如果你真的做了,我会报警。”
“你如果还是觉得我让你来墨西哥是为了惩罚你让你师兄中风住院,是为了惩罚你纵了火,那你就白来了。”谢教授的语气越来越重。
简南的手指头在挂断电话的地方动了动,还没摁下去,就被阿蛮拦住了。
简南看着阿蛮,这是她今天下午知道包裹这件事情后,第一次主动对他做动作。
所以他放下手,继续亮着免提。
“我们这里是防护级别很高的动物实验室,而你,是被确诊有反社会障碍倾向的患者。”
“哪怕你的成因非常**型,但是大部分人只看结果,并不关心过程。”
“我保了你十几年,让你进入核心项目,让你亲手做那些一般人挤破了脑袋都没有办法做的实验,是我,让你锋芒太露。”
“但是阿南,盯着你的人太多了,我快要保不住你了你知道么?”
“陷害你纵火,或许只是个开始。”
“你如果学不会那八个字,我只能把你远远的送走。”
“你明白么?”阿蛮都快要能想象出谢教授的样子。
不苟言笑的专家的样子,急切的想要帮助晚辈的长辈的样子。
“不。”简南固执的摇头,“我不明白。”
然后,摁下了挂断键。
他的眼尾有点红,摁下挂断键的时候,显得有些狼狈。
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像是再一次被抛弃的孩子。
等父母来接他放学的幼儿园的孩子。
阿蛮终于明白简南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比喻。
“晚上跟我出去一趟?”她知道他今天的工作都做完了,“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们聊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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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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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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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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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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