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陋的木楼年代久远,历经雨水和日晒,腐朽虫蛀的刺鼻气息扑面而来,与前院富丽的府邸完全不能联想到一处。
这倒不是皇女府银钱短缺的缘故,而是一种惯例。这个女尊世界有着极其森严的尊卑等级之分,沦为奴籍的人几乎活的和蝼蚁没有什么区别。相貌普通的一辈子都耗在后院的粗使杂役上,晚上还要被同样身份低微的粗野女人钻进屋子里轮流亵|玩,刨去饥饿困顿的折磨,苟且地活下去,最终不过是卷着一张草席扔到荒地。为了摆脱这样的命运,下奴中稍有姿色的都会挤破脑袋地巴结府中管事,只为争取在家主面前露上一面,说不定一夜得宠就能摆脱奴籍,甚至从此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
破旧的木质门窗堪堪地关着,随风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窗户纸斑驳破碎,零乱地飘荡,根本挡不住来往的酷暑寒风,室内狭小昏暗,几乎没有任何摆设,一个面容苍白的少年静静地躺在床上,呼吸声轻的几乎湮没在了风中。
“爹爹,快回去···快回去看看照宁吧···”顾照元发髻散乱,眸色红的吓人,显然是哭过很久。
他几乎是一路跑到浣衣所的,路上被石子绊了几跤,原本就凌乱不整的衣衫染上了大片的泥渍,手臂上的伤口裂的更深,血肉中夹杂着一些碎小的渣滓。
浣衣所每日劳务繁重,负责整个皇女府衣物织品的浣洗,主事的是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叫作张桂,长着一双凶横的吊梢眼,平日里行事狠辣,很是喜欢耍威风立规矩,稍有看不过眼的,一顿鞭子都还算是轻的。
这会儿功夫,几十个浣衣的下奴都埋着头围在水池边上搓洗衣物,整个浣衣所安安静静的,只有水流声和搓洗的摩擦声时时响起。顾照元悲怆的声音很突兀,却意外地没有一个人抬头,确切的说是没有人敢抬头。
张桂懒洋洋地躺在树荫处的一张藤制靠椅上,手边放着一根布满倒刺的鞭子,上面残留着一些未干的血渍,看上去很是恐怖。
他半支起身子,锐利的眼阴沉沉地向顾照元刺去,怪声怪气地开口:“呵,这不是将军府的大公子嘛,怎么,做了大半个月的奴才了还这么不懂规矩,看来还得再教一教?”
说罢,他直接就拖着鞭子走了过来,紧接着众人耳边响起了一道气流划过的破空声,顾氏的身上多了一处撕裂的口子,粗布纤维被流出来的鲜红色液体缓慢浸湿。
“爹爹!”顾照元要推开挡在他面前的顾氏,却见顾氏转头冷冷地叱责道:“还不快向给张主事跪下赔罪!”
张桂欲再扬起的鞭子稍稍顿了顿,面色微霁,眼神傲慢地上下扫视着顾照元,像是在等着一场好戏。
“我···”还未等顾照元的那个“不”字说出口,膝盖后方袭来的一股巨大的力道迫使他一下子跪了下去。
“行,本主事也算是宽宏大量的人,这次就饶过你一回,提前放你和你父亲回去。”张桂满意地笑了笑,脸上皱起好几道深深的沟壑,如老树的皮般粗粝恶心。
顾照元的视线渐渐模糊,牙关紧咬着,唇齿间似乎都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他一动不动地保持着刚刚的姿势,微低着头,一缕碎发遮住了眼眸,被眼中的泪水瞬间濡湿。
母亲以身殉国,战死沙场,到头来却在朝堂之上被小人的几句挑唆,一朝抹尽世代功勋。
他们成了罪臣之后,贬为奴籍,只是···只是不管怎么样,至少应该放过他的弟弟,那样天真活泼的男孩子,现在却毫无声息的躺在床上,刚满十五岁的年纪却已经全部毁在了那个心如蛇蝎的女人手上。
落日之前的最后一抹余晖,最是灿烂辉煌。
顾氏的身影因为背着光而蒙上了一层暗色,粗糙的麻衣随着他走路的动作不断地摩擦着背后狰狞的裂口,鲜红的血珠从血肉处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最后汇聚成一小股蜿蜒的细流,沿着修长的小腿往下流淌。
踏出浣衣所之后,顾氏脸上示弱讨好的表情便如荒野的轻烟般尽数淡去,只留下一片近乎死寂的平静。
“爹爹,我扶着你走吧。”顾照元面露担忧,想要伸手搀住顾氏的手臂,却被他轻微地摇头拒绝了。
夕阳的余光落在顾氏的眼底,慢慢地晕染开来,将他的五官勾勒地愈加深邃,憔悴的面容如同饱经风霜的枯萎花朵,只能依稀看出几分年轻时的昳丽颜色。
西陵有一子,容色卓绝,众女求之。
府中陪嫁的老侍人曾经说过,照宁像极了父亲年少时的样子,甚至更为漂亮,现在想来却无异于是一场灾难。
失了贞又美貌的···奴隶,是会成为女人的玩物的。
单薄的木质门板被人一脚踹开,一较为年长的男子携着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年大摇大摆地闯了进来,年长男子大约三十出头的年纪,形容举止透着一股掩不住的风尘味,他身旁的少年相貌端正秀丽,神情有些畏缩。
“爹爹,这样会不会出事啊。”刚走进来没几步,少年便看到了床上沉睡着的顾照宁,他连忙躲到男人身后,说话的声音有点抖。
“你怕什么,没出息的东西!他将军正夫的儿子以前再如何高贵现在也只是个奴隶!”男人往地上啐了一口,想想他曲方艳虽然出身教坊,但入府之后好歹为将军生养了一女一儿,哪里比不过那个膝下无女的老男人!凭什么他稳坐正夫之位,而他却只能一辈子伏低做小?
现在好了,反正大家都这般低贱,他倒要看看这个老男人还能端出什么姿态来。
曲方艳拿起早已准备好的剪子,泄愤似的将墙上挂着的几件粗布麻衣剪成了细碎的长条,然后扔到地上狠狠地跺了几脚,这才稍稍舒了口气。
似乎还不甚满意,曲方艳环顾着这个逼仄简陋的小屋子,目光落在了床边放着的几个白面馒头上,胸中的火焰又腾地一下燃烧了起来,他快走几步,将那几个松软的馒头尽数藏到自己的袖子里,一挥手将旁边盛着小半碗汤药的瓷碗扫到了地上。
小巧的瓷碗在地上摔得粉碎,发出清脆响亮的声音。
床上沉睡着的少年指尖微动,睁开了琥珀色的眼睛,眼底清晰地倒映出男人凶恶的模样。
“呵呵,大白天的偷懒睡觉!还以为自己是将军府的小公子呢?起来!去杂役房干活!”曲方艳狠狠地抓住顾照宁的手臂,蛮横地要将他从床上拖起来。
“痛···”少年轻轻地呢喃出声,身体微颤,原本清纯的眉眼较之从前多了一抹妖冶的风情。
曲方艳动作一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连忙将顾照宁的袖子撸了上去,白皙的手臂之上,除了几道狰狞的鞭痕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斯于,现在他可永远都比不上你了。”男人艳俗的脸上洋溢起幸灾乐祸的笑容,连声招呼自己儿子过来。
“为什么?”顾斯于仍然有些紧张,却还是探头探脑地凑了过来。在很小的时候,他就经常偷偷地与正夫大人的儿子作比较,不知不觉中自卑和嫉妒的种子就在心里发了芽。就算是现在同为奴隶,顾照宁也比他好看许多,怎么会··怎么会突然就比不上自己了呢。
当他看到顾照宁光洁的手臂时,怔愣了片刻,恍然明白过来。
“他他他已经不是···”顾斯于结结巴巴地说道,心中窃喜卑劣的情绪瞬间将他淹没,连带着脸色也变得趾高气昂起来。
“放开··放开···”少年的声音清朗微弱,像清风拂过耳边,像羽毛掠过心头,白皙的手臂在男人的钳制之下泛起了一片红色,刚刚愈合的伤口又有裂开的趋势。
“哎呦,不要脸的贱蹄子!你伺候女人的时候也是用这种声音的?”曲方艳手一松,又转而将
少年微敞的领口扒开,露出的一大片白嫩肌肤果然如他所料,布满了暧昧的青紫红痕。
曲方艳抚掌啧啧惊叹,脸上阴沉的笑意加深,先前他为了少吃些苦头,委身给了浣衣所的副主事,还被那道貌岸然的老男人说是有辱门风,现在还不是上赶着把自己的小儿子送到了女人的床上。
让他想一想是谁,是杂役房的主事还是后院的主管?哦,八成是奴役房的那个主管,听说早就扬言看上将军府的小公子了,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女人,满脸横肉,膀大腰圆的,那个老男人对儿子可真够狠的。
曲方艳勾唇正想得开心,冷不防地手上被一口咬住,他蹙起眉头反手就甩过去了一个耳光,“小蹄子属牲口的是吧?竟然敢咬我?”
少年被扇的微微偏过头去,柔软的长发凌乱地披在肩头一直延伸到窄痩的腰腹,俊秀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漂亮的凤眸暗沉沉地看着眼前的人。
“看什么看?”曲方艳被看的莫名心虚,又要往少年脸上扇去的手扬在半空中突然被人一把拽住,紧接着后头袭来的力道迫使他重心不稳往后仰去。
在踉踉跄跄地连退了几步之后,顾方艳重重地跌在了地上,瞬间疼得龇牙咧嘴,他抬起头破口大骂道:“都把儿子送去孝敬老女人了,现在装什么···”
话音截然而止。。
只见平日里张扬跋扈的主管主事们一个个低眉顺眼地并排跪在门口,顾方艳心头一滞,只觉得呼吸有些困难起来。m.xiumb.com
“哪里来的贱奴?这么放肆。”一道语调慵懒的女音在他背后淡淡地响起。
顾方艳迟疑地扭过头去,目光恰好撞进一双轻佻妩媚的桃花眼中,陌生女子身段高挑,眼神冷淡中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妖艳的面容在一袭素淡常服的削减下依旧美的近乎凌厉。主管张苓在一众跪伏着的主管侍从中见缝插针似的上前呈过来一块方巾,女子视线微抬,信手接过。
顾方艳眼尖,一眼就瞥见了袖口内侧的暗色盘金刺绣,顿时在地上吓软了腿脚,他强稳住心神,正要编个什么开脱的借口,耳边却听见女子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一边用方巾擦拭着指尖,一边缓慢地向他走近。
“到三十了吗?”江盛娆在离他一步远的距离站定,好整以暇地低头问道,平静的脸色,刻意放缓的声调,似情人之间亲密的呓语,尾音勾起心头丝丝缕缕的悸动。
曲方艳不由地有些痴了,听说有些贵女极其喜爱成熟男子的风韵,会专挑一些容貌姣好的中年男子养在后宅之中。如今这人竟踏足后院,会不会是··他伸手抚了抚自己保养得体的脸蛋,一扫方才的惊慌,望着江盛娆的眼中多了几分热切。
“奴,奴今年已经三十五了,若是··若是殿下不嫌弃···”曲方艳用柔的能掐得出水的声音期期艾艾地说道,教坊多年的混迹让他自信能够完全拿捏住女人的喜好,凭借着这些伎俩,他当初既然能被那威严稳重的将军纳入府里,如今便也能踏进前殿中。
卧槽?这个男的年纪都能当她爹了吧,这是几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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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盛娆:······
江盛娆嘴角轻扬,勾起一抹戏谑的笑意,葱白的指尖微松,丝质方巾骤然从指间滑落,在空中飘荡了几下便直接盖到了男人的脸上,将他矫揉的媚态遮住了大半。
“当然嫌弃了,这么老的脸看着闹心。”江盛娆撇开目光,突然森冷下来的语气透着毫不掩饰的嫌恶。
“哎呀~那可千万别污了您的眼,剩下的让老奴来处置吧。”张苓连忙谄笑着挡住了江盛娆的视线,实在是不明白这位小祖宗今儿是哪来的兴致,先是阴冷的大狱,现在又是这从不踏足的脏污后院,他只能一路上小心地捧着哄着,生怕哪个不长眼的贱奴惹得这位脾气暴虐的祖宗发起火来,到时候倒霉的还不是他?
曲方艳眼见形势不对,双手哆嗦着撑在地上,小鸡啄米般地磕着头,仍不死心道:“下奴还有一子,年轻貌美··”
江盛娆轻飘飘地看了眼他身边抖成筛糠,毫无存在感的少年。
这人是不是对年轻貌美这个词存在着什么误解?
她挥手示意张苓走开,不耐烦地打断男人的话茬:“刚刚是用哪只手打他的?”
“打,打谁?”曲方艳的额头已经磕破了皮,迷迷瞪瞪的模样看上去还真有几分良善可欺。
江盛娆抬脚照着男人的右手踩了上去,一双潋滟的桃花眼微微眯起,嗤笑道:“年纪大了记性也这么不好?要不要我帮你想想?”
说罢,脚底轻碾的动作便加重了力道,男人自恃漂亮的手如同一片枯叶般被她踩在脚底,隐约都能听到骨节松动的声音。
“殿下饶命啊!饶命!是右手!右手!!!”曲方艳脸上血色尽褪,面目扭曲地大喊道。
旁边的少年也跪行了几步,抽抽搭搭地哭着要来拉扯她的衣摆。
江盛娆生怕他把鼻涕眼泪蹭到自己身上,这才收住了脚,一个眼神抛去,张苓便心领神会地招呼了几个人高马大的侍卫将父子俩连拖带拽地清理了出去。
果然她的担心还是正确的,江盛娆将注意力放到了床上的少年身上。
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躲到了床沿与墙围成的死角里,双手抱在膝前,垂着眼努力地缩成小小的一团,如瀑的黑发,白净的棉衣,看上去格外柔软无害。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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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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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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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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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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