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他又被达力缠住,正在逃跑,看见了慢吞吞走着的伊莱恩,赶快叫她闪开,谁知道她看了一眼他身后,居然也开始没命地狂奔起来。好不容易跑到一个偏僻的拐角,达力突然冒出来,吓了他一跳,而伊莱恩看起来相当镇定地噼里啪啦大说一通——以哈利这段时间以来的了解,她只是看起来很镇定罢了,一紧张就会口不择言地瞎扯淡——然后伊莱恩拽着他开始往学校外边飞奔,完全忘记了自己还有着爬屋顶这项逃跑技能。一直到老城区,哈利才喘过气,对她说找个屋顶躲起来。
于是他们走进了那间破烂不堪的不祥老宅。
如果早知道那栋房子那么脆弱,他宁愿被达力追到打一顿。
伊莱恩往那块石板上站的时候,他的心脏因为紧张一直突突突跳个不停。那块光秃秃的石板周围什么都没有,下面就是三层楼高的虚空,他死死攥住她的手,生怕她一个不留神摔下去。
可是伊莱恩觉得没有任何问题。她轻巧地松开他的手,说马上就能沿着管子滑下楼。然而就在那一秒,石板啪地碎了。
他从未有过那样的心悸。
时间像是静止了,他无比绝望地看着她仰面缓缓坠落,只觉得口干舌燥,喉咙像被什么紧紧掐住了,嘶哑得发不出声音。但他什么也做不了,伸长的手可笑地僵在半空中,根本抓不到伊莱恩的哪怕一寸衣角。他死死地盯着她,心脏难受得纠成皱巴巴的一团,觉得自己简直会当场被痛苦和愧疚淹死——如果不是他,伊莱恩不会掉下去——
在他的凝视中,她竟然缓缓地停止了坠落,接着倏地弹起,沿着那排房子呼一下滑向街角——像飞一样。他跌跌撞撞地冲下楼,不顾皮尔惊诧的目光和躺成乱七八糟一大团、在碎木屑里嗷嗷叫唤的那群人,手撑二楼地板,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然后爬起来跑向街角。
伊莱恩奇迹般地毫发无损。
那么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她究竟是怎么升到空中,又是怎么贴着地面飞行——都没关系,只要她还好好的。
他的第一个朋友,他无法失去的朋友。
哈利看着碗柜的柜门缝里透出的隐约光亮,又朝漆黑的碗柜另一边翻了个身,往单薄的毯子底下把身子蜷缩得更紧。思绪又飘到了暑假之前。
期末考试前,达力收到了三十八件生日礼物。
伊莱恩对其中的大部分嗤之以鼻。
“真的吗?冰球手套?他怎么可能用得上那种东西,没有冰面能承受得住他的块头吧。亚伯,你算算压强。”亚伯盘腿坐在小桌子边上,拿起一只快要写秃了的铅笔在纸上认认真真写下几个式子,摇了摇头:“湖面的冰,盐度正常,无裂缝,只要达到八英寸,硬度足够,按照体重一百八十镑计算,达力·德思礼站上去不会碎。”他又摇摇头,似乎对伊莱恩的智力有些担忧,“而且可以去溜冰场啊……”
伊莱恩又被弟弟噎住了,愣了几秒,果断地转过来继续和哈利吐槽另一件礼物:“可是你们姑妈为什么要送高级钢笔呢?她难不成以为达力会写字吗?”
“能用来当作锥子吧。”哈利脑袋倚在迪斯科身上,不以为然地回答,“玛姬姑妈一直说达力是她见过最可爱的小天使——”
伊莱恩一副被恶心到的样子:“呕……那她见过的天使大概都是金毛猪——”
哈利大笑起来。
这年夏天,他度过了有生以来最愉快的一个暑假。
他从来不知道伦敦还有这么多好玩的地方。
阿尔伯特叔叔似乎对于寻找地点偏僻、人迹稀少的地点有异于常人的天赋。他一旦闲下来(又或者是在伊莱恩狂轰滥炸的央求下无奈妥协),就会领着他们三个探索萨里郡的小山坡,坐着小火车去维多利亚时代的博物馆,逛充满了小饭馆与酒吧的小村庄,去看泰晤士河南岸楼上的艺术画廊,去位于多层停车场上、只在夏季开放的露天酒吧(“没关系,没关系,我们喝果汁就可以。”阿尔伯特对瞪着三个孩子一条大狗、满脸惊异的服务生说),还去了摄政公园北面的碧绿草坪……
他破天荒地几乎整个假期都没有为达力烦恼——通常他都苦恼着要怎么消磨一整个白天来躲着达力。整整两个月,他几乎每天都和伊莱恩、亚伯以及迪斯科一起跟着阿尔伯特东游西逛,要不就是在奥□□家略显拥挤的起居室或者铺满奇怪地毯的客厅里画画、拼图、写作业、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亚伯和伊莱恩偶尔还会端上来各种莫名其妙的食物。伊莱恩好像终于被阿尔伯特的恐怖厨艺吓到了,开始撺掇着亚伯和她一起尝试着做菜。亚伯是绝对的厨房学术派,在菜谱上仔细标注出每个步骤的用时,搅拌和翻面的次数,食材和调料的质量精确到克,液体精确到毫升,用茶勺和做化学实验用的量杯一样一样称好,在厨房里排成一长溜,一丝不苟地往锅里倒。
而相比之下,伊莱恩则是写意派。她的烹饪随心所欲,全凭感觉,常常一大把一大把地随便往锅里洒材料,让阿尔伯特连连称赞。“不错啊小姑娘!有我在厨房里的气势!”他欣慰地拍了拍垫着脚尖去够柜子上肉蔻的伊莱恩,顺手帮她把那个盒子取下来,“不过这样一来味道很让我担心啊……”
神奇的是,在经历了大概两三个星期坚持不懈的、屡败屡战的厨房奋斗之后,亚伯和伊莱恩做出的菜肴竟然味道越来越好,两个人经常轮流在厨房里大显身手,隔几天就推出一道“亚伯拉罕今日特餐”或者“伊莱恩今日推荐”,让包括迪斯科在内的大家都非常满意。
“所以,”有一次亚伯忍不住开口问阿尔伯特(他很早以前就能当着哈利的面自如地说话了,让哈利大感欣喜),“爸爸,你是怎么在厨房里尝试了这么多年,还是弄得一团糟的?”
阿尔伯特思索着蹙紧眉头:“……大概是我所有的烹饪天赋都遗传到你们身上了。”
你有烹饪天赋可以遗传吗?
哈利觉得自己在亚伯和伊莱恩表情微妙的脸上明明白白地看到了这一行大字。
甚至连女贞路四号的日子,在闯入生活中的种种快乐下,都变得可以忍受了。他尽可能在德思礼家表现得和从前一样“古怪”、“不善于交流”,隐藏着之前从未降临在他生命中的快乐。但是有时候,连最迟钝的达力都能发现他眼睛里的光芒。
“怪人哈利在学校交到了新朋友,这可不容易啊。是不是,哈利?你都要感激得哭了吧?”
令达力大为吃惊的是,哈利只是冲他宽容地笑了笑,没有任何不高兴的表现。本着绝对不能让哈利好过的一贯原则,达力比第一次更加仔细地对德思礼夫妇描述了哈利和伊莱恩·奥□□的逃跑经历,断裂的楼梯,摔疼的屁股,等等,弗农和佩妮则同上一次一样,对“那种家庭出身”的伊莱恩·奥□□嗤之以鼻,接着提出了有理有据的怀疑,即哈利最近的频繁晚归很可能和她有所关联。
“他也只配和那种孩子厮混。”弗农涨红着脸喷了喷鼻子,内心充满了优越感,以及一如往常的对哈利的愤怒,“就他一个人,我没意见,可要是牵扯到我们,佩妮,想想看,”他粗壮的手指点了点扶手椅,“谁知道他们家会不会巴结上我们呢?那种没有正经工作的人——”
哈利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阿尔伯特是出色的木匠——只是在弗农姨父眼中,大概只有钻机公司部门经理、医生、律师这些职业,才能算是“正经工作”吧。
“听见没有!小子!!”弗农怒气冲天地吼起来,“我说不准和那个奥□□往来!绝不允许!!”
违背德思礼的命令。
如果有什么能让“去伊莱恩家”这件事变得更加令人开心的话,大概就是这个了。
圣诞假期开始不久,阿尔伯特就带着他们四个(包括乐颠颠的迪斯科)去约翰·路易斯*逛了一圈。“主要是为了感受一下节日氛围。”他象征性地给迪斯科栓了狗链,项圈松得几乎可以直接从迪斯科脖子上脱下来,“商场一般都会在圣诞购物期被装饰得特别漂亮。走吧,孩子们。”
哈利几年前和达力一起跟佩妮姨妈经历过圣诞大采购——那真是可怕的经历。佩妮姨妈不停地唠唠叨叨,把时不时站在某样东西边上止步不前的达力拽走,或者经不住他的假哭把商品往购物车里堆,拉长了马脸嘟囔着东西太贵,到最后买了几打本来不需要的打折货。而哈利全程都注意着和达力保持距离免得被打到,没什么精力分心去欣赏商场里金碧辉煌的挂饰。琇書網
今年可不一样。他高兴地想。
阿尔伯特一手拽住狗链,迈着长腿兴高采烈地走在最前面,对百货商店大厅中央金光闪烁的巨型圣诞树大为赞赏,指给他们看挂在四周墙壁上、每一层楼都坠着的榭寄生和圣诞铃铛,不时把冲着驯鹿模型吠叫的迪斯科拉回来。“非常华丽,对不对?”他站在一家光芒四射的厨房刀具专柜前兴奋地抬了抬脚后跟,不留神被突然冲出去的迪斯科扯了一个趔趄,“迪斯科!回来!”
回去的时候,阿尔伯特选了一条最繁华的路线,从牛津街开始走,于是一路上总能看见小彩灯装饰的行道树,吊着金色和红色小彩球的枞树,某条步行街上方还均匀地拉起了一排金色小灯泡,像是长长的走廊拱顶,照得整条路都分外明亮。
哈利有些好奇,今年他会得到什么样的圣诞礼物。
不,只是对奥□□家的礼物好奇而已,德思礼们的礼物他根本不抱希望。佩妮姨妈说不定会再给他一双旧袜子。
而他也准备好了一份特别的圣诞礼物。
这个平安夜的晚上,哈利早早爬进碗柜,用单薄的毯子裹紧自己,第一次对圣诞节有了期待。
他在黑黝黝的碗柜中睁开眼睛,柜门的缝隙里隐隐约约透出的一丝光亮,好像比刚才更明亮了点。下雪了吗?
第二天晚上,在奥□□家火焰熊熊的壁炉边上,哈利在圣诞树底下找到了三个写着“给哈利”的礼物盒子,一个是漂亮的花体,另一个是规规整整的印刷体,最后一个盒子上,字母东倒西歪,但是很奇怪,并不潦草。到底是怎么很认真地写出这么难看的字的?哈利笑着坐下来,开始拆包装纸。
先是印刷体。一个硬壳小本子,打开来,仔仔细细地写满了各种数学公式和化学方程式,一页一条,用几种颜色的笔标出了重点。哈利笑得更开心了,决定好好收藏这个本子,在考试前拿出来复习。
然后是算不上字体的难看字体。也是一个本子,软皮中开本,细心地画上了一些其貌不扬的楼房,比较特别的是,全是能够看到内部的透视图。哈利仔细一瞧,发现那些房子都是学校里的教学楼,在旁边详细标注了爬到屋顶的路径与方法。噢,也许有空他会尝试一下,不过他觉得自己没有伊莱恩那么大的胆子。
最后是花体。
哈利的心怦怦地跳起来。
那是一柄非常精致的木制双刃短刀,表面经过抛光而细滑圆润,刀刃尖而薄,边缘摸上去并不锐利,显然经过了打磨。刀把上了薄薄一层清漆,透出深红的迷人色泽,木质的纹理细密盘曲。在刀把的一面中间,有一道凸起的闪电,浅浅地浮出刀把表面。
闪电……
“东方的匕首,”阿尔伯特抱着一大摞木头从小花园里走过来,从木头上面艰难地看着哈利,“本来想用桃木做的,在东方那是驱邪避秽的吉祥木头,可是我觉得枣木更轻巧,而且坚硬。”
“谢谢——我非常喜欢!太漂亮了……”哈利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阿尔伯特冲他笑笑,哗地把木头堆到壁炉前,走到圣诞树旁坐下,也扒拉出三个盒子,“噢……伊莱恩送的菜谱……亚伯送的配料表……哈利的——咦?”
他动作小心地打开报纸,捧出一幅画。
“非常漂亮。谢谢你,哈利。”阿尔伯特对着画沉默半晌,转过头对他真心实意地勾起嘴角,声音有些哑。
“圣诞快乐,哈利!”“圣诞快乐!”伊莱恩和亚伯从旁边跑过去,手里攥着调料袋子。“圣诞快乐!”哈利挥了挥手。
蜡笔着色的图画上,茶色头发的男人坐在草地中央,举着相机,旁边围着一个黑发蓝眼睛的小姑娘、一个茶色头发小男孩、一个脑门上有闪电形状的黑发男孩,还有一条欢乐奔跑的黑白大狗。高点的地方,天空之下,是一个黑色长发、褐色眼睛的天使,一袭白色长裙,温柔地微笑着。
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悄无声息地轻轻降落。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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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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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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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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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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