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执的人马除了宣绥军在汾河道有一些人,其余的人马自然不会聚集在皇城附近,是以苏执出城的时候,他的身边只有二十余人组成的小队。
眼见着二十人的队伍骑马从官道上绝尘而去,苏执的背影也渐渐缩成极小的一个点,与其余的黑点混在一起,沈落也分不清。
不过她仍是盯着官道远处看。
“王妃…”半夏手中拿着一件缎绣流彩祥云大氅上前一步:“早上凉,王妃要不要加件衣裳?”
沈落未答话,点了点头,半夏便将手中的大氅披到了沈落的身上。
九月已是深秋,上殷靠近北边,凛冬的寒意似乎格外光临得早些,这会儿城外随便刮一阵小风,众人便觉得身上冷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口中呵出的气已隐隐可视,可见天气有多凉,而沈落披着大氅站在冷冷的秋风里头,她的膝盖到底是疼了起来。
如赵拓所说,她身上到底是留下了些遗症,虽是一直喝着赵拓开的药,但病去如抽丝,却是好得很慢。
察觉到沈落的眉头在起风时皱了一下,半夏又道:“王爷此行一定顺利,适才王爷还说让王妃注意自己的身子,现下王爷已经走远了,您就不要在这冷风里头熬着了。”
半夏的话说完,华懿的目光也落在了沈落的身上,却见沈落仍是看着官道上早已无人迹的尽头,没有一点挪动的意思。
不等华懿伙同半夏一起再开口,沈落忽然偏了偏头:“大熙此番实在是太过顺利,望他自己心里有数才好。”
半夏没听懂沈落的意思,华懿却是大概明白,她没接话,岔开了话题:“昨日芙兰到朝露殿来了一趟,似是有话跟王妃说,但王妃和王爷已经歇下了,我便没有通报。”
沈落点点头,她的目光终于从远处收回,落在半夏脸上:“你去一趟仙子楼,问问我要的香料备好了没,若是备好,还请茯苓仙子差人送来,我不过这两日便要用了。”
与沈落对视一眼,半夏应声‘是’,随即先行往城中去了。
华懿大概知道仙子楼与沈落关系匪浅,但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她却是不知,此时听了沈落的话,华懿知道恐不是字面上的意思,不过其中深意她也没有好奇打探,便只作不语。
待半夏独自往城中去了,沈落这才没再继续做那望夫石,很快也打道回府了。
如今沈落在摄政王府里头的日子十分逍遥,从前她总是隔三差五便要飞檐走壁出府去杀人放火,经历了冰窖一事,她反是没有从前那般忙碌了。
岁月静好总是令人贪恋,若是能朝朝暮暮与君欢,谁又愿意过那刀口舔血的日子?
旧时梦魇缠身的沈落,因南戎那次处决二王子受伤中毒险些殒命,她从那以后在武功上便是十二分的用功。
她从前觉得,只有不断强大自己,那些受过的伤以后才不会再受,到如今她已算是单打独斗时再无敌手,可她还是被困冰窖。
在鲁王府的冰窖里头,寒气侵骨,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能感觉到刀割针刺一般的疼痛,那时候她就在想,为什么如今她已是世间无二的顶尖杀手,却还是逃脱不了生死一线的困境?ωωω.χΙυΜЬ.Cǒm
她不甘心得很,但转念一想,绝世高手自古有之,可那些高手谁不是一身伤痕,谁不是屡屡身陷险境,即便是旷世奇才,逃过了人祸,最后也逃不出天命。
所以她半生唯一追逐的‘强大’二字,究竟是什么?又是为了什么?
这些年她每日勤学苦练,内功也好,招式也罢,从无半分荒废,武功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可她一直进是为了什么?到如今又有什么不同?
彼时多亏了顾临晏悉心照顾,这一回呢?
苏执出现的时候她的意识已经近乎消散,她问自己,若是没有人来相救,她该当如何?
她从来抵触与人深交,也从来信仰单打独斗,直到混沌中苏执的怀抱紧而温暖,她忽然有了松一口气的感觉。
不进则退,进了二十年,她着实有些累了,可世道艰辛,她甚至不能停。
直到阴差阳错嫁入摄政王府,她得到了喘息的空隙,她松了口气,可有些气一旦散了,便再难聚拢。
有时她也分不清,她究竟是爱上了苏执,还是只是仅仅贪恋一个避风的怀抱。
苏执骑马消失在官道上的时候,她觉得风好冷,而她的心里头忽然缺了一角,冷风从那缺口灌过去,她便手脚冰凉。
公主也好,杀手也罢,女人永远屈服于温柔,而沈落,自打那次马车中苏执为她挡箭,她头一次被人保护,或许从那时便注定了,她会永远屈服于苏执。
……
芙兰是在苏执启程后的第二日离开皇城的。
西宛已灭,南戎周边再无强敌虎视眈眈,大约要过一段时间的消停日子,芙兰此时回国,无疑是最安全的。
沈落曾提过让芙兰回去,经历了鲁王一事后她心中这个念头便如疯长的野草般更加强烈。
不过前几次提起芙兰都是十分抗拒的,是以鲁王一事后,沈落虽是有心,但也不敢贸然开口。
沈落被鲁王所抓的确是因为芙兰,若是这个时候沈落又说起要送她回南戎,只怕以芙兰的性子,定是觉得沈落在责备她无用,她的心中本就自责,若是误会了沈落的意思,只怕她成天光是内疚就能把自己愁死。
担心芙兰再遇上那么危险的境况,沈落心里头念着这件事,嘴上虽是不能说,但她私底下却是已经安排了茯苓备好人手,等到了时候护送芙兰回南戎去。
决心离开上殷回到南戎,这便是芙兰要跟沈落说的事。
芙兰心里头一直内疚,八月十四那晚喝了些酒,她总算是壮着胆子去跟沈落说这件事,可那天晚上却是没机会。
芙兰再没有提,只等九日苏执出征那天,沈落听华懿提起,这才猜到了芙兰的心事。
当晚两人秉烛夜谈,最终只在十日一早芙兰便离开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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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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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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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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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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