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老师请假说有事回家,而妈妈刚好到学校给她送些保暖的衣服。
她很自责,但也是只是谎称自己心情不好,将手机关了,在公园散散心罢了。
办公室里不少老师都探出头来,好奇地看着这对母女的苦情戏,代班地理老师宽和地眯着眼睛,看出了陈安安的为难,不停安慰着啜泣的妈妈。
有学生进进出出,更是不掩饰好奇的眼光和窃窃私语,“看来以后更难请假了。”
“唉,是啊。”
陈安安乌黑的眼里蓄满了泪水,却还是大胆地看了过去,不知道是哪个班的两个女生,在碰见她的眼神之后,快步走出了办公室。
真吵,陈安安心想。
她的高二生活在一片喧闹声中开始了,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结束。
新的班级还在慢慢熟悉,选了文科之后就再也不用学讨厌的化学方程式了,她本以为可以大展一番拳脚。高一的时候即使文科成绩再好,总是被化学生物给拉下分来,潜意识里一边崇拜着把化学方程式和细胞分裂讲的头头是道的理科生,一边不停地希望分科换班快点到来,倘若把学习化学的精力能放到喜欢的文科上,那她的成绩便一定够得上去给篮球赛当啦啦队的资格。
她晃晃脑袋,数学老师的这句话她依旧清晰记得,真是魔咒。
陈安安靠在宿舍的床头上,勉强地咧着嘴笑了一下,她已经好久没有笑过了,能感觉到自己面部表情僵硬,照镜子之前甚至都怀疑自己的眼睛、嘴巴已经耷拉了下来,发现自己已经是个垂垂老矣的老太太。
身后的铁架坚硬冰凉,她的小枕头根本起不了靠枕的作用,没一会就腰酸背疼起来。新的舍友还不熟悉,没两句寒暄便早已经悄悄没了声音,过了很久,她听见隔壁床铺有人起身,随后又躺下了,又过了不知道多久,竟然有极微小的啜泣声传来,虽然极力压抑着不让自己哭出声音,但是她还是能听见,不知道是想家了,还是学习生活不顺利。
她为自己独有的窃听小技能窃喜,但是马上便扁扁嘴,也有泪滴落了下来,她轻轻张着嘴巴,不让自己的鼻子呼气,以防有轻微的鼻音传出来,也被有心之人听了去。
不哭出声音来,她可是非常有经验。
当历史老师叫到陈安安的名字的时候,她正觉得不舒服刚想趴着,没想到一站起来,鼻血就滴滴答答地落在课本上。
“快,快去处理一下。”历史老师放下课本,指着她身边的女生,“同桌,你,你跟她一起去。”
陈安安听见了,一边捂着鼻子,一边嘟嘟囔囔地摆着手,表示不需要别人帮忙。她拧开厕所的水龙头,用另一只手沾了沾冷水便往额头上拍,因为不能仰着头,水滴不断地顺着脸颊流下来。好不容易清理完了,低头一看,校服已经惨不忍睹了,不但有血迹还有水滴,更重要的是,白色的校服一沾上水,里面的内衣变得更加明显了。
“喂,你好了没。”陈安安被吓得一愣,随后马上四处张望找声音的来源,杨易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站在厕所门边,像是站了很久的样子。
“你有病啊,你吓我干什么?”任是谁在女厕所看见男生出没都会被吓得一愣一愣,也准没好气,陈安安没忍住地骂了出来,倒是杨易丝毫不以为意,眼里含着鄙视的眼神优哉游哉地晃进来,这下她更着急了。
“这是女厕所,你进来干什么,真的有病啊你!”她上手往外推,幸好上课期间厕所没人。当然,这也不一定是个好事,万一他真的是个变态没人就更完蛋了。
杨易又被她推到了厕所门口,无奈只能拎着她走了出去,“看清楚了吗,这个没穿裙子的小人是男厕的标志!”
……
陈安安虽然近视,可是却没到瞎的地步,一定是刚刚太着急了,没看清,更何况高一栋,女厕就是向右拐的……
“行了,该还魂了。”杨易伸出白皙纤长的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真不像是一个男生的手啊,竟然比一个女孩子还要好看。琇書網
陈安安又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转身朝女厕走去,不过这次不是为了止住鼻血。
太不科学了,学校男女厕所的门口相对而立,不仅时常有男女同学“走,一起上厕所”的调侃,上厕所出来还有调皮的同学互相寒暄一句,“你也来上厕所啊”的话也听着不像是那么回事。
更何况高一去厕所都是右拐,冷不丁地换了教室刚好换了一个方向,总之,不是她的错不是她的错,太尴尬了太尴尬了,想灭口想……算了。
陈安安出来的时候看到杨易还站在那里,灭口的心思又忽地一下升腾起来。
杨易只是走过来,递了一张清风的绿茶味纸巾,随后便不自然转过头去,眼神里里外外都透露着几个字,瞧不上你。
你怎么老是很拽的样子?她几乎想脱口而出。但是理智拦下了冲动,告诉她,这个人可能是省城的,惹不起。
把纸巾捏在手里把玩了一段时间之后,陈安安才忽然反应过来,把血迹洗掉之后,校服不仅冰冰凉凉地挨着身子,果然显得更加透明了。她赶紧把那一小张纸巾铺开盖在胸前衣服上,又觉得不结实,便把纸巾卷进了领子里,像是优雅地搭了一张餐巾,可配上校服,显得不伦不类。
“行了,别回去上课了,去天台风干吧。”杨易依旧侧着身子,尽量将语气变得淡淡的。
“天台?天台门锁着的。”
陈安安除了跟着他别无去处,现在所有班级都在上课,他们在哪里都格外显眼。她本想着只是去通往天台的楼梯上待一会,但是看到杨易把虚掩的锁打开的时候还是稍感惭愧了一些,她早就想去天台看看,但是听别人说是上了锁的,于是只得作罢,没想到竟然是把虚掩的锁。只这一把没经过求证的锁,便劝退了他们无数人。
实在是太没有求真实践的精神了,只不过在一大堆鸡汤涌上来的前一秒。
“这破锁我上次轻轻一掰就坏了。”杨易有些得意地看了她一眼,却没想到收获的反而是陈安安一幅无语的眼神。他倒发现,这个前些天看起来还可怜得像是快死的模样,翻起脸来倒也是真快,人不可貌相,女人更是不可貌相。
陈安安在学校一年,哪里都晃悠遍了,但是一直没能来过天台,学校前几年出过学生跳楼的事件,为了以防万一,决定不再开放天台。
在走廊上一样可以往下跳啊,不过也许是因为走廊热闹,没有与世长辞的氛围吧,她暗暗地想,当然是绝对不会说出来的。
正是因为不曾来过,所以对它的期望和幻想一直存在,她觉得,也许学校食堂的菜农会在天台上偷偷经营着自己的一片菜地,土豆番茄黄瓜挨着,另外一块地里种着石榴树,但是她很不喜欢石榴树开花后的跟褐色枝干一般颜色的肉虫子,想了很久,愣是没想出来哪种果树上没有虫子,只能作罢,那就种点花,或许还有流浪的小猫小狗在菜地里乱踩,小狗没心没肺踩坏很多幼苗,小猫会绕着障碍物走,但一样会毁在它不安分的嘴里,整个天台像是另一个世界,宛如漂浮的天空之城。
杨易当啷一声推开铁门,于是那些想象也都消失了。
天台很空,新的教学楼才建成没几年,所以灰尘也并不很厚。往前可以看到一中两扇大开门的校门和升旗的广场,往后可以看到一中的后花园,郁郁葱葱,小路蜿蜒,还有流水小池,里面的锦鲤被大家喂养得白白胖胖,像是迷你版的园林,听说还是一中特地请来园艺专家设计的,种上了各种不同的树,一年四季都有花开。
“你不用担心,你走错厕所的事情我不会往外说的,不过女生走错厕所倒没什么,男生错进女厕所就可能会有大麻烦,唉,真是不公平。”杨易以为陈安安还在纠结刚刚的事情,阴阳怪气地宽慰她。
陈安安回过神来,扯了扯自己身上冰凉的校服,背对着他,第一次尝试苦笑,却语气轻松,“是啊,真不公平,我本来也以为可以平平安安活到八十岁的呢。”
杨易楞了一下,却不知道怎么接上这个话茬,他很不擅长安慰人,更何况,死亡这样的事情太过遥远,潜意识里他并不相信会降临到这个年轻的女孩身上,她的生命应该和他一样漫长,看不到头,并且充满了未知,生活是逐渐品尝不同口味的巧克力的过程,但无论是甜的是苦的,那都是巧克力,而不是屎。
“我都说了,你怎么可能会得白血病,那是人家韩剧女主角的戏份,你连男主角都没遇到,怎么大结局?”杨易有些心虚,他向来不说些没有意义的话,于是手忙脚乱地继续添加论据,“我一个表弟,他就经常流鼻血,好几年了,每到秋天就哗哗地流,但他可不是白血病。”
他虽然没看见,但是确定,陈安安一定是笑了。
陈安安爽朗地转过头,看见少年一脸你的问题已超出我的认知范围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你是不是认为,生活里所有的大浪来之前都是轰轰烈烈,小麻烦都悄无声息?”她停顿了一下,神情也变得严肃,“其实正好相反,喋喋不休的往往都是鸡毛琐碎,遇到真正的滔天巨浪反而说不出话来。”
“不过,没关系的,即使要死,我也不想像是普通人一样慌慌张张地离开。”她难得诚实,在一个近乎于陌生人面前。反正她快要死了,反正他也不知道她以前是什么样的,所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她从来没有觉得这么自由放肆过,从来没有。
她不想和世间大部分人一样,面对死亡涌上来无尽的绝望或叹息,瘫在地上大声咆哮,老天,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偏偏是我?反正总是会有人接受厄运的不是吗?她希望有一个十六岁少女应有的体面与美好。
大部分人都不懂,悲鸣毫无意义。
她眼睛发酸,但是在晴好的白天,阳光热情,微风和煦,她轻易哭不出来,于是只好将注意力转移到面前的少年身上。
“你是九班的?”陈安安听到杨易的自我介绍之后,一脸惊诧,随后象征性地抱拳拱手,“失敬了,不过你为什么要从省重点转到这个小县城?”
杨易倒听出了别的内容,饶有兴趣地问她,“有好几个人也这么问过我,不过人家说的是,为什么转学到我们这?”
陈安安嘴角微微上翘,对他这个大男生抠字眼的行为表示不屑。“我也是转学过来的,只不过比你早点。”
“高一?”
“小学三年级。”
……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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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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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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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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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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