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不好了!不好了!”
日头将落未落,薛姨妈屋内刚上了灯,就听外间薛蟠急吼吼奔来,一连声就是几个“不好了”。薛姨妈慌忙站起来,以为是宝玉出事,险些一口气上不来,头直发晕。
宝钗怕吓坏了妈妈,赶上去挡住薛蟠,蹙眉说:“哥哥何事这么慌乱!快小声点,把妈吓出病来可怎么好!”
薛蟠擦擦额头热汗,急得要跳脚,“真出大事了!那头琏二爷没了!”
薛姨妈一时反应不过来,“琏儿那孩子不是送林姑娘回南了吗?怎么……”
自己说着,回过神来,眼冒金星,宝钗上去搀她,不住劝:“妈妈先静静,我们猜也白猜,赶紧去看看才是!”
“说的是!”薛姨妈打起精神,喊了薛蟠,靠住宝钗,急命下人备轿去贾府。
薛蟠气儿没喘匀,又起来跟在后头也要去。才踏出去没几步,就在院里被妻子夏金桂拉住。
“又是怎么了?”金桂三两下扭住薛蟠,不放他走,胡搅蛮缠,“我说,你们家是什么情况?未过门的姑娘三天两头朝婆家跑!这脸面还要也不要?”
薛蟠强挣几下,“你懂什么!出人命了!”
金桂听见“人命”二字,才撂开手,嗤笑一声,斜睇过去,语声尖刻,很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这是哪世造的孽摊上这么个晦气亲戚!死了姑娘,跑了爷们,现在又出了人命……”
“快住嘴吧!”薛蟠看母亲已出了门,“嗨!我回来再找你算账!”
金桂冷哼,顺势就在院里石凳上坐下,耀武扬威:“姑奶奶就在这儿等着你!”
薛蟠负气出去,金桂不忘扬脖拌嘴:“成天家跑去人家家里,别回头被人家嫌晦气!”
半个时辰前,凤姐和平儿还在院里张罗以后回洛阳的事宜。小红慌不择路一头冲进来跪在地上,眼泪冲花了脸,把凤姐唬得站起来骂道:“死丫头撞鬼了不成!有人拿刀在后头追你啊!”
平儿见状,伸手去拉,小红反而磕头下去,哭个不停,好在话还能说清。就听她抽噎道:“奶奶快去外头看看吧!二爷、二爷人死了被人送回来了!”
凤姐竟没反应过来来,怔楞楞问:“哪个二爷?”
平儿眼看就要掉泪,“是宝二爷?”
小红哭喊:“是我们院琏二爷!”
凤姐眼睛一闭,摇摇晃晃,闷头跌回椅子里,平儿和小红滚过去左右两边撑住她,平儿喊:“奶奶保重!先出去看看吧!”
凤姐是见过世面、自问心肠硬的,一抹脸上全是泪水,勉强由丫头搀扶出去看个究竟。就见院里横着口柏木棺材,林之孝家的并七八个婆子跪在旁边。
凤姐拼一口气撞过去一看,棺内正是贾琏,脸色发青,已经收拾过仪容,还是叫人不忍再看。
这下可真是如天塌地陷、山崩地裂。凤姐哭倒在棺边,平儿强忍不过,用帕子堵住嘴趴下去低泣。不多时,尤二姐和秋桐得信,奔出来扶棺痛哭。二姐体弱,哭得气喘面白,猛地晕死过去。秋桐嚎得震天响。
紧接着,贾母、贾赦、邢夫人、王夫人等也得信过来。等到薛姨妈带着薛蟠、宝钗赶到时,院里早就乱成一锅粥。凡是在场的,没有不摸出帕子抹泪哭喊的,哭声直传到街上去。大老爷贾赦丧了独子,老泪纵横,受不住打击,失心疯一般自言自语:“完了……完了……败了……”
当下一个接一个抬出去四五个妇人,混乱异常,分不清谁是谁。东府那头,贾珍、尤氏、贾蓉也赶过来,哭了一场又开始安抚贾母等。当夜,府里挂满灯笼,灯火通明,白幡白布,又要请阴阳司神官来挑日子,又要请道士开坛做法事。
次日晚,府里人多少平复些心情,虽是忙得焦头烂额,但不能叫贾琏死得不明不白。因此特意放了送人来的脚夫进院,询问当日情由。
“小的也是受雇于人,并未在场看见发生了什么。”
贾赦一夜白头,痛极,拄着拐杖跺脚:“那究竟是何人雇你!又说了些什么,你快说清楚啊!”
“是是是!”脚夫磕头如捣蒜,“小的在洛阳城受雇于一位叫紫鹃的姑娘。她自称是贵府的丫鬟,跟着二爷送她姑娘的棺材回吴郡。”
“是了!”邢夫人点点头,“还有呢?紫鹃还说了什么?她人在哪儿呢?”
“那紫鹃姑娘也受了伤。她说二爷带人来到洛阳城外,还没来得及进城,就遇见了一伙逃兵和饥民,要来劫道。二爷说情无用,随从把包袱干粮都扔给他们,贼人还是不肯放过,定要二爷把车马陪葬品全给了才肯罢休!二爷和他们起了冲突,被贼人杀死,紫鹃姑娘受伤昏迷,醒来以后贼人已经抢了东西逃走。”
贾母醒过神来,坐起身急问:“那紫鹃呢?我那外孙女的棺木呢?怎么没一起回来?”
脚夫继续道:“紫鹃姑娘说,她姑娘的棺木被毁,但遗体尚好,不能弃之不顾。又怕送回来之后不仅耽误时间,更怕府上没人再肯送姑娘回南!于是装殓了二爷,雇了小的几人送他们回来,她自己要继续把林姑娘送回吴郡。路上战火频起,说若是有造化和她姑娘死在一处,也算死得其所!”
另一名脚夫连连点头,“是,是!紫鹃姑娘再三叮嘱我们务必记熟了转达给府上,好证明她的清白,不是背主逃命、贪图钱财的小人!”
贾母又是泣不成声,“这丫头怎么和我那可怜的孩子一样实心眼!”
丧事一办就是七七四十九天,局势动荡,送回东都委实困难,只好先在长安入土,日后再移回祖坟。当中贾赦几次疏通关系、请人去洛阳缉拿凶徒,都无结果。邢夫人和王熙凤渐渐死心,不抱期望。
贾琏院里,秋桐不用看就知道是个守不住的。不等凤姐放她出去,自己收拾铺盖细软并私藏的体己,脚底抹油偷跑了。
凤姐瞧着满屋的人,身边一个平儿,是相随多年的得力助手。还有一个尤二姐,长久的眼中钉、肉中刺,如今没了贾琏,就随她去了。
尤二姐一月下来,早就不成人形,几次寻死,都被丫鬟婆子发现,日夜看顾。尤三姐在随天子启程回东都路上得知此事,急派了亲信来劝慰,堪堪留住二姐一条性命。
贾琏一死,荣国府内嫡亲儿孙里头的男孩,就独剩了贾兰。宝玉还是宛如人间蒸发一般音讯全无。
这一个多月里头,饶是邢、王夫人和凤姐匀了力出来整治,到底没压住底下人口舌。
婆子丫鬟背地里都传家里恐怕要落败,更有恶言恶语编排起黛玉,说是屈死的林姑娘化为厉鬼报仇。还有人顺着话头扯到薛姨妈和薛宝钗身上,只说是薛姨妈惹起的祸事,治死了林黛玉,连累贾琏送棺时惨死。
传来传去,传到上头人耳朵里。凤姐气不过,又是罚又是打。人言可畏,不是打骂就能止住的。
薛姨妈头半个月还来帮衬,后来话越传越不堪入耳,薛姨妈为了避嫌,索性不再多来,整日和宝钗蛰居在家。夏金桂没想到自己当初言中,乐不可支,隔三差五落井下石。薛姨妈愁眉不展,宝钗在她之前先病倒,蔫蔫的没精神,咳个不住,躺了七八天都不见好。
薛姨妈埋头苦思,明白眼下这事,不做个了断,大家都不得好。要是宝钗再有万一,追悔莫及!好容易等到贾琏七七过后,薛姨妈同薛蟠、薛蝌,亲自登门,退了定亲礼。
贾母和王夫人连日劳累,薛姨妈赔罪:“按理说,家里屡遭不幸,做亲戚的不该在这时候给你们添堵。可宝丫头病倒,外间风言风语,少不得我腆着老脸过来。是我们没福,做不成这个亲家!宝玉的事,我心里也过不去。还有林丫头……唉……是我糊涂!是我错了!牵出这么多事,要报应也该报应在我身上!”
王夫人让彩云去劝住薛姨妈,贾母和王夫人才是真的屡遭不幸,人都麻木了。事已至此,实在没什么可说,两下见面都是戳中痛处。
贾母淡淡开口:“姨太太别自责了。真要论起过错,我是头一个!唉……宝玉至今没找回来,不好拖着宝丫头的终身大事。”
薛姨妈讪讪点头,三人再无他话,喝了盏茶的工夫,薛姨妈为难道:“今天来打搅,还有一事……现下两京都不太平,蟠儿在荆州生意做得不错,我们预备先到荆州那边避避战乱,等时局好了,再回金陵。”
王夫人没想到来了七八年的妹妹突然要离去,霎时没了主意,“你这就要走?”
薛姨妈羞愧红了脸,答:“对……东西还在收拾,过两天来向老太太辞行。”
贾母和王夫人早就无泪可流,别无他话,不过应付些惜别、保重的话语。三天后,薛姨妈带了薛宝钗、薛蟠、香菱来贾府磕头道别。
宝钗磕完头,让香菱扶着走到一旁,和探春、惜春到昔日住的院里看最后一眼。
宝钗抬头看看“蘅芜苑”的匾额,想起当年灵帝在时,贾元春封贵人(东汉从简,没有贵妃,贵人仅次于皇后,等于贵妃)回来省亲,贾家在洛阳盖起大观园,何等鼎盛辉煌!
如今这座长安蘅芜苑不过是为了追忆旧日的替身罢了,有名无实,无法相比。花谢来年尚能重开,她此去就再难回来,就像她再也没有回洛阳的大观园。
探春流泪,“迎姐姐出嫁,颦姐姐去了,宝玉不见踪影,连宝姐姐都要走……”
时到今日,她与这贾府、荣华再无半点关系,宝钗仿佛肩上卸下千斤担子,忆道:“我记得颦儿有一年说过,她天性喜散不喜聚。聚时愈欢喜,散后愈冷清,不如不聚。现在想来,这话很有道理!”
想起黛玉,宝钗心头酸楚,情不自禁就往“潇湘馆”去。因黛玉病逝,当初又要瞒着宝玉,“潇湘馆”大门紧闭,一道铁锁将姐妹三人关在院外,锁住一院清秋。
宝钗终是滚下两行泪来,深深叹了一口气,心里想到,兴许黛玉有灵,生自己的气,叫今日分别都不得让她入院凭吊,像她往日闹脾气时的模样。那时姐妹们恼了,过个两三天也就好了,还是说说笑笑。如今这般,她想和好也无处去找。但面上不好说出这般痴想,连宝钗自己都感慨怎么竟像宝玉和黛玉一般痴痴傻傻。兴许是思念旧人……xǐυmь.℃òm
“我们走吧。”宝钗擦去泪花,按在探春肩头,语气温柔,“来日方长,总能见到!妹妹不要太过悲观。等天下太平了,想去哪里不成呢?一时的分别罢了!”
探春不是一味伤春悲秋的性子,笑笑:“正是!等以后我们再聚,不知何等高兴呢!”
惜春却似魔怔一般,掉了两滴泪,冷冰冰不说话,好不容易开口:“宝姐姐路上小心吧!琏二哥哥死得那样惨,估计外头和地狱也没什么不同了!”
宝钗知她性格古怪,话不中听,也是好意。微笑着点头,摸摸她的发辫,“我同母兄去荆州,那里要好些。会当心的!妹妹在家也保重!”
薛姨妈辞别老太太后,便启程奔赴荆州。京中杂事太多,生意往来,不是三五日就能交接完毕的。
薛姨妈留下薛蝌和岫烟夫妇完结旧账、打点几个剩余铺子。更兼夏金桂死活不愿做“先锋官”去荆州探路。于是留下他夫妇和金桂在家收拾,自己和宝钗、香菱由薛蟠护送,去往荆州。
正是来时四人,去时亦四人,来来回回,兜兜转转。尔今此去予素时,谁人踏花拾锦年?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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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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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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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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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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