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上雅尔哈经常一边走,一边担心的看着自己的母亲、妻子和儿女。他注意到母亲的脸上有两处已经被冻的开始发黑了;儿子还好,身体壮实;不过女儿脸上的泪水此时已经结成了冰,冻在了脸上。
昨夜,领催带着队伍夜宿在一座卡伦哨所里。夜晚的哨所里火生的很旺,倒也不算难过。
而老母亲和妻子身上的新棉袍在上路前已经被甲兵给扒掉。此时两个女人上身披着一块兽皮,里面就穿了一件单衣,冻的瑟瑟发抖。
这是那名向协领大人告密的同村甲兵,昨天晚上看到雅尔哈的母亲和妻子一身单衣被冻的实在够呛,心中不忍,于是便从雅尔哈的马上抽出了几张狐狸皮,分别给了两个女人。其他甲兵看到后,也没人反对。
至于雅尔哈换来的矮靴,这些甲兵倒是没有给扒了,否则能不能走到珲春都难说。
四百多里的路程,雅尔哈十分担心自己的母亲能不能活着全部走完。
披甲兵们此时也不敢将雅尔哈的新样棉袍抢为己有,领催大人说了,这是证物。
不过从雅尔哈家里搜出来的皮货可真是不少,各种珍珠毛(细毛,手感类似羊绒)黑狐狸皮、鹿皮、水獭皮竟然有一百多张。
等到了珲春城,领催大人拿五成,剩下的十个甲兵均分,这趟的差事收获还算可以。
那口铸铁大锅真是让人眼馋啊!好几个甲兵一路都在心里盘算着,这口锅要是卖到宁古塔,那得换多少吊钱。
雅尔哈此时斜视着那名同村的甲兵,心中已是了然,就是这人告发的自己!虽然他拿了兽皮给自己的家人御寒,可雅尔哈看向他的目光依旧充满了冷漠。
其实,这领催和十一名甲兵,和雅尔哈一样,也是库尔喀齐人。而类似他们这样的,在清廷统治者的划分里,属于“库雅喇满洲”,即新满洲。而雅尔哈他们那个村子,就属于镶白旗。
既然入了旗籍,那就自然不能和那些三千里之外的费雅喀人等同了。(满清官员对于那些参加赏乌林的费雅喀人都十分和气,言谈也都十分的随意,除了犯错之外,从无打骂。)Χiυmъ.cοΜ
此时的雅尔哈心中一片茫然和恐惧,他不知道珲春城有什么在等待着自己和家人。
也许到了珲春之后,把之前三次上熊岛的事情都说清楚,应该就没事了吧……
一行人转过一个路口,进入了狭窄的山道。一股猛烈的西北风突然吹来,顿时搅的漫天大雪翻滚,而地上的雪花也被卷起飞散。霎时间,四周一片白茫茫,根本看不清道路。
这就是蒙古人口中的“白毛风”了。一行人顿时无法再前行一步。
带队的领催心中暗叫一声“糟糕”。他方才进山口之前,看到路边有两个草棚子,估计是采参的人所搭建的。
于是他费力的将马往前催行几步,用马鞭拍了拍前面的两个甲兵,做了个往回走的手势。众人于是掉转马头,在领催的带领下便往回走。
雅尔哈一家本来就都被捆着,此时被狂风吹的站立不稳,摔倒后又使劲挣扎着站起来。
甲兵们此时也全都下了马。几人一手拽着马缰,一手将雅尔哈一家扶起,艰难的迈步向草棚走去。
等众人好不容易找到了那处草棚时,众甲兵先将马缰栓到了一旁的树上,然后才将雅尔哈一家绑在马鞍上的绳子解开,把他一家五口推进了一间草棚。
那领催想着马上生火驱寒,可狂风肆虐之下,火绒根本打不着。于是有人就从雅尔哈的马背上取了兽皮,分给众人盖在身上。这一行人挤在了两个草棚中苦熬,等待大风停歇。
谁知这风一刮,就是一夜未停……
不知过了多久,雅尔哈从昏迷中悠悠转醒。他扭动了一下身体,顿时抖落了一大片雪花。他试图活动一下手指和双脚,却发现有几根手指和脚趾毫无知觉。
此时雅尔哈听到外面的风声已经小了很多,大片的雪花透过低矮破败的草棚顶,落在身上。他用肩膀碰了碰身边的甲兵,试图叫醒对方。碰了几次,却是毫无动静,原来那甲兵已经被冻死了。
他又转头看向旁边的另一个甲兵,发现这人还活着,但呼吸十分的微弱。
“额娘!额娘!”雅尔哈猛然间惊觉,他用嘶哑的嗓音拼命的喊着自己的母亲。
一片宁静,无人应答。四周只有呼呼的风声和雪花簌簌飘落的声音。
雅尔哈又喊着自己的妻子、儿子和女儿,却依旧没人回答。他拼命的扭动身体,试图挣脱绳索。
然后他就注意到身边已经冻死的甲兵腰间的短刀。于是他背过身去,用还能活动的手指吃力的将短刀拔出,翻转过来,割断绳索。
雅尔哈抖落被割断的绳索,开始在草棚里寻找自己的亲人。
埋在雪下的的老母亲,已经被冻死了。雅尔哈顾不得悲伤,赶紧爬了出去,冲向另一间草棚。
另一间草棚里,除了那个领催和几个甲兵还在昏迷,雅尔哈的家人也全部变成了僵硬的尸体。
一声哀嚎,如同荒野上的孤狼,从草棚中传出,回响在群山之间。
悲愤的雅尔哈如同狂暴的野兽,他一把撩开那个领催身上盖着的兽皮,发现他那两件换来的棉袍中的一件,就盖在这领催身上。
愤怒的他一把抄起棉袍就扔到旁边,又撕开领催身上的棉甲,手中短刀毅然决然的就刺了出去。
昏迷中的领催毫无反抗之力,身中数刀之后,从口鼻中溢出了大量的鲜血。
紧接着,雅尔哈找到了那个同村甲兵,也不管他是不是死了。同样是撕开棉甲,举起手中短刀毫不停顿的猛刺,直到十几刀后方才停了下来。
满手的鲜血很快就被冻住,雅尔哈呆呆的看着自己那已经发黑,且染满鲜血的双手,痛哭起来。
过了一会,已经累的脱力的他挣扎着起身,走到草棚外面,不管不顾的用手开始在外面的地上刨开厚厚的积雪。直到接触到坚硬的土地,他还在刨着,双手慢慢变得鲜血淋漓。
无奈之下,他找到甲兵的腰刀,在冻土上挖了半天,才挖出仅容一人的浅坑。
雅尔哈只得回到草棚中,抱起老母亲,放入坑内,然后他又找回了领催盖着的那件棉袍,盖在母亲身上,随后用手推土掩埋。
很快,飘落的大雪就将这墓穴遮盖的严严实实。
休息了一会儿,雅尔哈又起身将自己的老婆、儿子、女儿都从草棚内移出,分别放在了母亲坟墓的两旁。
精神恍惚的雅尔哈在目前跪了许久,直到大雪把他变成了一个雪人。
(早期的满人都是奉行人死后火化的。比如清廷入关后的初期,顺治皇帝的爱妃董鄂氏以及孝康章皇后都是火葬。
可是,随着满族习俗逐渐被汉族习俗同化,加上儒家思想的束缚,到了康熙的时候,才废除了对汉人去世后必须火化的要求,满人则仍然要求火化。
等到了乾隆继位之后,他在第三个月就颁布了《旗民丧葬禁令》:
“本朝肇迹关东,以师兵为营卫,迁徙无常。遇父母之丧,弃之不忍,携之不能,故用火化,以便随身捧持,聊以遂其不忍相离之愿,非得已也。
自定鼎以来,八旗、蒙古各有宁居,祖宗墟墓,悉隶乡土,丧葬可依古以尽礼。而流俗不察,或仍用火化,此狃于沿习之旧,而不思当年所以不得已而出此之故也。
……嗣后除远乡贫人,不能扶柩回里,不得已携骨归葬者,姑听不禁外,其余一概不许火化,倘有犯者,按律治罪。族长及佐领等隐匿不报,一并处分。”
从这件事开始,标志着关内的满人基本上已经被汉族文化完全同化了。)
与此同时,瑟尔丹牵着马,艰难的走在去珲春的路上。
他在雅尔哈被抓走后,回到家左思右想了一夜,实在不放心这个好朋友和他的家人。
那些甲兵剥下雅尔哈母亲身上的棉袍之时,他也看到了。这种天气里穿一身单衣走上四百多里,搞不好雅尔哈一家人就会被冻坏,那可就麻烦了。
这样想着想着,到了早上瑟尔丹就收拾了干粮和几大张兽皮,拒绝了儿子额鲁要跟着一起去的要求。
临出门的时候,他又停住脚步想了想。于是再次回到屋中,将自己新买的棉袍脱下,又找出自己原来那件破的不成样子的旧棉袍穿上,再往身上绑了两块兽皮。他把脱下的棉袍卷好,捆在了马鞍后面,就这样出门了。
追赶了一路,到了下午就开始刮起白毛风来,这让瑟尔丹也差点被困住。无奈之下,他只得凭着记忆回到路过的卡伦哨所,在里面将就了一夜。天亮后见风已经小了,便再次动身。
两个时辰后,在将近齐膝深的积雪中牵马前行的瑟尔丹,看到了不远处山坡上的草棚子。猎人的直觉告诉他,雅尔哈他们一行人也被困在了这里。
当瑟尔丹吃力的爬上山坡一看,顿时大惊失色。一个被雪覆盖的都认不出的人,跪坐在雪地里。
而草棚旁有十几匹马围拢在一起,或立或卧,马身上如同穿了一件冰甲,早已经被冻死了。
瑟尔丹急忙冲进草棚查看,只见四五个甲兵已经毫无声息,而其中一个的胸口上有大片鲜血已经被冻住。他一眼就认出这是同村的那个甲兵。
被惊的仓皇倒退出草棚的瑟尔丹,急忙又去了另一个草棚,抬眼就看见胸前和口鼻中满是血污的领催。
“这!”
此时他突然一个激灵,连忙冲到外面那个跪坐的雪人面前,用手拨开了雪花。
“雅尔哈兄弟!”瑟尔丹大声呼喊着自己的好朋友,并将其身上的积雪掸落。
他试着用手在雅尔哈鼻子下一探,发现竟然还有呼吸,只是已经十分的微弱。
瑟尔丹顾不得其他,俯身将雅尔哈扛起,放到了自己的马背上;接着又从马鞍后拿出棉袍和兽皮,都盖在了雅尔哈的身上。
忙完这些,瑟尔丹便牵着马,顺着自己来时所蹚出的路径,朝村子大步而去。
天空中飘落的大雪依旧不停,半个时辰之后,瑟尔丹蹚出的痕迹便消失的干干净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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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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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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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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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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