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乌林行署面临黑龙江(古称满珲河),背靠辽阔的冲积平原,不远处那一望无际的森林像是黑色大地上点缀的翠绿宝石。这里的水流十分平缓,江面宽度有五、六百米,便于小船停泊。
天刚破晓,行署外就热闹起来了。数百名来自各地的边民从桦树皮搭建的帐篷里走出,伸着懒腰,走到河边去打水。本地没有边民定居,所有的人都是从各地赶来的。
那些来自外兴安岭南麓的鄂伦春人、达斡尔人赶着驼鹿,驮着各种珍贵的毛皮;而来自北面奇吉湖、黑龙江口、乌苏里江的赫哲人、费雅喀人则驾着快马子船,装满了鱼干、带着作为贡品的貂皮和毛色纯白的海东青。很多赫哲人都是全家老少一起来,连桦树皮帐篷和炊具都带着,在路上一路捕鱼至此。
乌坎贝和瑟尔丹从扎克苏噜部的帐篷里走出来,在空地上架起铁锅,倒入淘洗好的黍米、鱼毛(鱼肉松)和咸肉块,熬起了一锅赫哲人的布达粥。等两人吃饱喝足,太阳已经升起一竿子高了。
两人对视一眼,回帐篷里拿了十几盒火柴,再用几块兽皮一卷,夹在胳肢窝底下,慢慢悠悠的在行署外面转了起来。
乌坎贝和瑟尔丹是昨天下午到的,他们这次来德楞恩的目的是为了查探各部族情况。
五月份的时候,赵新要求他们必须摸清外东北各部边民的定居点,以便为今后在黑龙江沿线设立村镇提前做准备。两人一想,没有比来趟赏乌林会更合适的了;于是就先去了巴尔克村,然后混在扎克苏噜部的队伍里坐船南下。
由于很多部落地处偏远,消息闭塞,他们对北海镇并不了解,所以也不知道富尔丹城外的那个大集市。因此两人肩负的任务里还包括宣传富尔丹城的市场,以吸引更多的边民部落前往交易。
满清从皇太极时期就有赏赐贡貂诸部的习惯。入关以后,赏赐的内容不断调整。
从每年的十月份开始,盛京礼部就要准备下一年的物资清单,同时咨报京城户部。到了11月、12月,宁古塔和三姓都统衙门再将准备好的乌林(缎子、棉布、日用品)运回吉林乌拉,等到来年二、三月再转往宁古塔和三姓城。
事实上每年的贡貂赏乌林都需要消耗清廷大量的财力、物力及人力,所收取的贡貂人头税也远低于期间消耗的各项成本。这也算是封建时代的中央政府对少数民族的大额财政补贴了。
正是这种不吝成本且细致到一针一线的乌林赏赐,随着一年一度贡貂赏乌林政策的施行,令边民对清廷的依附关系不断增强,逐渐形成政治上的隶属关系。
就如扎克苏噜部一样,北海镇已经很优待他们了,无论是火柴蜡烛,亦或是铁器布匹,都以很优惠的价格交易,但萨哈连每年还是要带着族人来德楞恩缴纳人头税。因为他们除了能在缴纳人头税后获得大量的乌林赏赐外,在参加赏乌林的这些天里,还有不少额外的收益。
比如在行署滞留的五天时间里,行署会设置四次筵宴进行款待,所有人都能参加,除了酒肉,还有米饭、粘米饽饽、炸酥(油炸的芝麻或瓜子)等食物。这都是边民平日很难吃到的美食。
除了筵宴,行署还会根据滞留时间的长短,发放相应的住宿口粮;标准是每人每天8合3勺米(十合一升)。
第三项就是发放往返途中的口粮,这是根据各部路程远近分别制定的;离得近的给一斗多,离的远的给三斗。
除了以上这些,他们在滞留行署期间还可以进行场外交易。
所以北海镇想要从满清手里争民心,尤其是外东北各部的民心,其实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整座行署正面宽三十米,用圆木围成双层栅栏,接受贡貂的地方就在围栏里面。
瑟尔丹和乌坎贝跟着萨哈连等扎克苏噜部人擦肩挤过人群,来到外层的栅栏门前,站定在一块写有“足五尺者岁纳一貂”的方形木牌下。
木栅栏前此时已经拥挤不堪,许多的边民都跟着各自的族长、姓长扎堆挤在这里,等着排班点名缴纳人头税。这些人肩上看着贡物,嘴里还在大声议论着。
“那火柴你换了没有?我跟你说,那可真是个神物件,可好用了!”
“切~~火柴算个啥,我上午换了个马灯,多大的风都吹不灭。”
“听说扎克苏噜部从南边换了不少好东西......哎,你看你看,他们来了。”
此时栅栏内的行署里传出三声梆子响,所有人都停止了喧哗,抬头看向双层栅栏墙里的另一座方形栅栏后面。那里用蓝帐幕围挡着,几个身穿官服的税官正坐在里面。
一个健壮的官吏从幕布后走了出来,冲着外面瓮声瓮气的喊道:“三姓副都统治下赫哲部扎克苏噜萨姓,萨哈连上~~堂~~”
穿戴一新,头戴凉帽的萨哈连拖长嗓门应了一声,作势掸了掸鱼皮衣上不存在的灰尘,带着巴尔克村的一干男女老少,鱼贯进入双层栅栏门,然后在方形栅栏门外列队站好。
瑟尔丹和乌坎贝没有进去,他们不在巴尔克村的人丁名册上,到时候唱名进贡对不上就没法交代了。
栅栏内,姓长萨哈连向蓝布帐幕里的三位官员打千行礼,口中道:“姓长萨哈连向诸位大人问安!”
此时巴尔克村所有人都低头俯首,大气都不敢喘。只见萨哈连摘下凉帽,单手托在怀里,双膝跪地,叩首三次,从怀里掏出本姓本村的人丁名册,拖长音禀报道:“赫哲族萨姓本年向万岁爷御贡~~”
随着萨哈连的长音,场内芦笛和口弦琴声开始奏响,三个官员恭恭敬敬的站起身,掸袖扶帽,面南而跪,三叩首之后才起身准备接贡品。
萨哈连站起身来,从身后的族人手中依次接过贡品,传递到一位官员手中。与此同时,站在旁边的一名笔帖式对照贡品清单宣读:“上等御用紫貂皮二十张,上等黑貂皮二十张,上等御用海东青十只,上等鳇鱼骨二百斤,上等木变石九十九块,腌制白鲑鱼一百尾......”
贡品递完后,奏乐声也就停了下来,三个税官各自回到座位上坐下,刚才那名笔帖式则捧着萨姓的人丁名册,逐个唱名。
凡被念到名字的人,都要上前缴纳一张貂皮,这就是贡貂,跟刚才部族进贡是两回事。
最先被念到名字的还是萨哈连,接下来就是各家村民,一户一张黑貂皮,负责检查的官吏逐件拿到手中,检查有无损坏,质地优劣,以确定品级;之后再放到三位税官跟前过目。
等到全族人都缴纳完人头税,接下就是赏乌林。
作为姓长,萨哈连得到的是由江宁织造制作的蟒缎一整匹、白绢四丈五尺、妆缎一尺八寸、红绢二尺五寸、家机布三尺一寸;毛青布两匹、白布四丈;棉花二十六两。零散毛青布四匹,手巾高丽布一丈,三尺绢里子两块,帽子、腰带、靴、袜折合毛青布二匹,梳、篦各一个,针三十根,包头一块,带子三副,线三绺,棉缝线四钱,纽子八个,蒙皮革小匣子一个。琇書蛧
其他村民赏毛青布二匹、高丽布三丈五尺、妆缎一尺三寸、红绢二尺五寸,衬衣、裤子(所需)毛青布各一匹、白布各二丈;棉花二十六两。零散毛青布二匹,手巾(所需)高丽布五尺,三尺绢里子二块,帽子、腰带、靴、袜折合毛青布二匹,梳、篦各一个,针三十根,包头一块,带子三副,线三绺,棉缝线六钱,纽子八个。
当整个程序进入到赏乌林的时候,原本那进贡时的肃穆气氛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人们互相攀比着朝廷的赏赐、讲解用途,评论布匹的质地好坏,栅栏内外又恢复了嘈杂。
满清的官员也不斥责,都是各忙各的,三个税官则是喝着茶,笑眯眯的看着眼前的场面。一众官员在白天接受完贡物,赐下乌林后,晚上就回到江边的庐船上休息;等到第二天再来一遍。
当巴尔克村的人带着清廷的赏赐,兴高采烈的回到自己的营地时,乌坎贝和瑟尔丹已经在其他部族里转了一圈,打听到了不少消息。
就在此时,两个索伦人打扮的边民走了过来,笑呵呵的跟萨哈连行了抱礼。开口道:“听说你们这里有一种一划就能引火的神奇木棒,我们想换一些。”
大家来这里干嘛来了,不就是捎带手做生意么。萨哈连打量着两人,看他们的面孔穿着都不是赫哲人的模样,便问道:“二位是从哪来的?”
其中一人道:“我们是索伦部的人,从拉夫凯来的。”
萨哈连惊讶道:“天啊!你们这一趟可跑的够远的啊!”
拉夫凯在雅克萨以西,两人从那里过来,至少要走上千里水道。萨哈连想到这里,于是对二人低声道:“那东西有,一张皮子换一盒,每盒能用一百次。”
那两人听了连价都不还,直接从背着的包裹里取了两张狐狸皮递了过去,等这两人拿到火柴后仔细的打量了半天,其中一人突然低声对萨哈连问道:“这位大哥,您这东西是从哪换的?”
萨哈连眉头一皱:“你们问这个干嘛?那地方朝廷不让去。”
“您能跟我们讲讲那边什么样吗?听说那里住着一群短头发的汉人?”
乌坎贝此时就坐在一旁抽旱烟,听了这话心中一动,张口道:“两位兄弟怎么称呼?”
“我叫艾莫日根,他叫巴特尔桑。兄弟你怎么称呼?”
“我叫乌坎贝。坐下歇会吧,远来的都是客。”乌坎贝笑着说罢,拉着两人坐下,盛了两碗粥,又拿了鱼毛饼子给两人吃。
等两人各自吃上了,乌坎贝又续上一袋旱烟,笑眯眯道:“你们部族在哪落脚啊?”
艾莫日根笑道:“鹿群到哪,我们到哪。乌坎贝兄弟,这汉人的集市到底怎么去啊?”
乌坎贝想了想才道:“我听说是顺着松阿察河往南,过了兴凯湖就到了。”他所说的松阿察河,其实就是乌苏里江的南段支流。
艾莫日根道:“多谢乌坎贝兄弟了。”
三个人说话的时候,瑟尔丹靠在一边假装打盹,心里却在琢磨着这两个鄂温克人。他是老猎人了,又干了几年侦察兵,原本遇事就爱琢磨。瑟尔丹心想从拉夫凯到德楞恩,这也太远了吧!就他和乌坎贝所打听到的,别说是鄂温克人了,好多居住在三姓城的赫哲人都不知道富尔丹城有汉人。
他和乌坎贝从富尔丹城出发之前,赵新特意叮嘱过他,鄂温克人在带清和沙俄两地各有称呼,带清这边叫索伦,沙俄那边则称为雅库特、通古斯。
那个艾莫日根和巴特尔桑吃完东西又问东问西的聊了一会,也就走了。不过瑟尔丹却记住了这两个人的模样。
两天后的下午,瑟尔丹在一处红毛柳树林子里方便,当他刚从树林里出来,却发现那个艾莫日根和一个清廷官员走到了一处僻静的小河汊附近,两人激烈的争论着什么。
瑟尔丹左右打量了一下,他转身又钻进柳树林,在里面绕了个大圈子,踩过混杂着积水的腐叶,躲避着一群群的蚊子和飞虫,终于绕到了两人后面大约七八米远的位置。他悄悄蹲下,静静的听着两人说话。
“本官和图列夫神父虽然有交情,但在京城时彼此间已有君子之约,尔等何苦非要纠缠?”
“我来之前,神父曾有交待,他说你还欠他一笔旧账,我之前去了三姓城府上拜访,听说大人到了这里,所以特意追踪而来......”
那官员突然不说话了,扭头四下打量了一会才道:“本官公务在身,为皇上效力而已。”
艾莫日根从怀中掏出一个包裹,打开后对那官员道:“大人,这是神父让我带给您的一点心意。这事对阁下易如反掌,我们办事,不会让朋友钉上十字架的。”
那官员道:“你们到底要什么?”
“只想跟您要一张图而已。”
“什么图?”
艾莫日根把嘴凑到那官员耳边,小声嘀咕了一阵。瑟尔丹侧耳细听却完全听不到。
过了一会,那官员将包裹卷起塞入袖中,叹口气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本官先走一步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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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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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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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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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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