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新走到遮阳棚下面,冲着虾球仔招了招手,又让“跟屁虫”阿妙去端两杯果汁来。
“虾球仔,你今年多大了?”
“回老爷,小的今年十六。”虾球仔诚惶诚恐的挨着椅子边坐了。
“家里还有谁?”
“阿公阿婆,阿爸阿妈,两个弟弟,三个妹妹。”
好家伙!人还真不少。
“你阿爸是跟着郑帮主做事?”
虾球仔点点头,接过阿妙递来的杯子,小心翼翼的抿了一口后,眼睛顿时亮了,随即一仰脖喝了大半杯。
“呵呵,喜欢就多喝点儿。”赵新让阿妙再去给倒一杯,再拿些点心来。自己则继续对虾球仔问道:“平时吃得饱吗?”
“老爷您这话说的,要是能吃饱,谁愿意做......做这行当啊。”虾球仔不在乎的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笑嘻嘻的道:“疍家人就这样,贱命一条。”
赵新心中一动,笑着道:“你阿爸做什么的?”
“头些年跟着昌哥混洋面的,后来腿伤了,就帮着修船。”虾球仔见赵新说话和气,也有些放松了。他扭着头打量着雷神号,对赵新道:“老爷您这船从里到外都是铁造的?”
“是啊。这样的船我有两条,另外一条比这艘大好几倍。”
“什么?!”虾球仔一听噌的就从椅子上蹿了起来,大声道:“比这船大好几倍?!那不跟潭仔山一样大了!”
赵新转头看着远处的山峰,摇摇头头道:“比潭仔山要长。”
“娘哎!老爷您是神仙吧?”
“哈哈哈!”赵新笑道:“虾球仔,跟我去北边干吧。过些年,没准你也能开这样一条大船。”
“我?老爷您说我也行!”虾球仔有些兴奋,傻笑了两下,可随即脸色又耷拉下来。“可我不能走,家里人都指着我跟一哥做事挣钱养家呢。”
“都带上,我那边有的是地和粮食,没人会饿着。”
虾球仔低头坐回椅子上,小声道:“我,我得听昌哥和一哥的。不过......老爷您是个好人。”
赵新给自己点上一根烟,将阿妙端来的奶油蛋糕推到虾球仔面前:“吃点东西吧。不管能不能跟我走,就冲你这句话,我请你吃点心。”
雷神号上的会议室里,郑一正和父亲争执。
“阿爸,您听我说。这些人都不是凡人,官兵和西洋人在他们面前屁都不敢放一个,连上船检查都不敢。我和小七都亲眼看见了!”
“不行!你是郑家的嫡长子,这份家业得由你继承。六千多里啊!那不都远到天边去了!一走那么远,你阿妈还不急死!徐家的婚事呢?”郑连昌一巴掌拍在会议桌上,坚决不同意郑一的想法。
“是啊,文显,你就听昌哥的话吧。”郑连昌的手下里,一个四十多的壮汉出声劝道。
“海哥,你们怎么就不明白呢?!我们疍家人总不能一辈子当海贼上不了岸吧,红帮这么多兄弟,有几个能跟婆带一样天天看书的?可就算是婆带那样好学的,还不一样是当海贼的命!”
郑连昌一听这话大怒:“放屁!老子当初送你读书为的是什么?郭婆带是好学,可要不是你把人家一家都给抢了,他好日子不过凭什么要跟你做海贼?”
郑一听了脸上不禁一红。话说郭婆带大名郭学显,今年十六岁,去年一家人出海捕鱼的时候,被郑一连船带人都给劫了,硬逼着人家做海盗;郭婆带一家无奈,只好从了。不过他因自幼喜好读书,在整个红帮里算学识最高的。
此时郑连昌身后另一人道:“昌哥,这位赵船主的底细要不要再问问。他这么大手笔,一出手就是五千多两银子,就为了招几个疍家兄弟?”
五千五两白银,这可是好大一笔钱,要说郑连昌不心动,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几十人,再加上家眷总共也就二三百人。这年月人不值钱,但问题是这钱拿了会有多大后患,这才是他真正担心的。
几个人商量了一个时辰,还是没什么好办法。这事的关键就在于他们对赵新的底细一无所知。就像郑一说的,开着这么一条奇怪的大船,打西洋人就跟砍瓜切菜,官府不敢惹,对自己这些人倒是客客气气,凭什么?
不把这个问题搞清楚,郑连昌根本不敢答应赵新的条件。万一姓赵的跟葡萄牙人一样,把疍家人运到南洋当牲口卖了,那红旗帮的名声可就臭了!
“赵船主,我郑一求你直言相告,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海防同知衙门的人连船都不敢上?”
一个多时辰后,郑连昌等人再次见到了赵新。郑一不顾他阿爸的阻拦,直接就问了。看到儿子这么一根筋,郑连昌气的脸通红,心说傻小子,人家凭什么要你交底?!
“郑帮主,我知道南明的时候,你们郑家是奉唐王为主的,对不对?”赵新觉得自己只能出“大招儿”了。一句话忽悠人家跟自己北上,凭什么?就凭几千两银子么?
“确有此事。”郑连昌沉着脸点了点头。
“那你听说过赵王吗?”
郑连昌抬头想了想,似乎没什么印象,那年月这边一个王,那边一个王,乱世各为其主,谁能记得住那么多事。
“嗯。那前年和去年,满清八旗在关外大败的事你们听说过吗?”
郑连昌当然听说过,而且是刚听说不久。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虽然清廷上下极力隐瞒,可去年福康安和阿桂兵败的消息还是传到了广州。
话说福康安当两广总督时,以那位大爷的脾气,肯定会树敌。那时候福康安圣眷正浓,无人敢忤逆。可如今兵败在家思过,广东官场的人落井下石做不到,可风言风语还是传了出去。
而郑连昌这人有个爱好,经常出入烟花之地。此时广州城外最出名的就靖海门到幽兰门的扬帮妓艇,美其名曰花艇;他自然不会放过。郑连昌在那里有个相好的,头些日子还去过一次。这种地方,官商混杂,只要有钱就是大爷;所以朝廷和官场中的消息他也听到了一些。
“你是说?”郑连昌看着赵新,面露诧异。
“没错。所以你知道官府为什么怕我了?”赵新此言一出,郑连昌父子包括几个手下无不面色大变。
虾球仔那小子是个直肠子,赵新对他说话客气,又是好吃好喝,言谈之间就套出了不少东西。据虾球仔说,郑连昌的父亲,也就是香山郑家的开基人郑建深受郑成功的影响,当年郑建曾留下家训:子孙不得帮助外敌,要支持反清复明,不得残害无辜百姓等。言外之意就是郑家是这片海面的“侠盗”。
赵新对此不屑一顾,豪言壮语这种话历来都是说给外人听的。事实上如果郑家真的支持反清复明,历史上台湾天地会起义的时候怎么不见他们有所行动呢?
在赵新看来,广东海盗这个群体压根儿就不是为了穷人和社会正义而战的,他们只不过是一群怀有发财和阶级转换梦想的掠夺者。像郑连昌的红帮在鲤鱼门收过路费,就是典型的山贼作风。
赵新不知道的是,历史上珠江口海盗最为肆虐的嘉庆时期,当官府海禁政策卓有成效,造成海盗无法立足之时,这些人便沿内河大肆攻掠村寨,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甚至挖掘坟墓,取出棺材勒索事主。
嘉庆十四年,郑一的继任者张保仔率领红旗帮与郭婆带的黑旗帮,曾数次分头沿内河水道攻杀。“读书人”郭婆带率领黑旗帮在连续一个多月的分头行动中,共杀死约一万名百姓、乡勇和兵丁。这些人在将村子抢劫一空,放火烧村后,还将八十多颗被杀村民的头颅悬挂在村头的大榕树上......
试问哪一个侠盗会这么干?!
此时只听郑连昌道:“赵船主,这事我们得再想想,你且容我几日。”
赵新知道对付这些人,胡萝卜大棒缺一不可。眼下郑连昌缺的就是一顿棒子!他转头对身后的一个士兵耳语了几句,那士兵点头会意,转身就出门了。
“郑帮主,条件我都说了。把我要的人送过来,钱一文都不少你的。如果不答应,以后你们就别在鲤鱼门混了。”
“砰!”郑连昌被赵新的霸道气坏了,他满脸怒容,起身对赵新道:“姓赵的,你还讲不讲江湖规矩?!别以为你抓了我们二十多个兄弟我就怕了你!红旗帮几百条船,上千兄弟可不是吃干饭的!”
“呵呵,我好怕怕啊!”赵新胡噜了两下自己的寸头,点上一根烟才道:“就你那些破烂木头船,也就欺负老百姓还行。满清的侯爷、副将、参将我都杀了十几个了,数万清军被我们打的尸横遍野,连福康安我都抓过!我敬你父亲是国姓爷的手下,所以才对你们客气。”
“怎么,不信我说的话?”看着郑连昌等人一副怒目相视的样子,赵新把抽了两口的香烟掐灭,走到窗户跟前,看着不远处停泊着的几十条红旗帮海船,拿出步话机按下了开关。
“开火!”
......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浙江乍浦泉州会馆里,沈敬丹一身青布长衫,正坐在花厅内和一个身形干瘦的富商说话。在两人的下首,则是一个一身短打的中年人。
“老五,这位是沈老爷。”那富商向中年人介绍着沈敬丹。“沈老爷是我在长崎认识的好友,他这次有急事要去泉州。你是后天一早开船吧?”
“是的。”被称作“老五”的中年人是个船头,所开的福船就是这富商出资购买的,此时听了连忙给沈敬丹行礼,沈敬丹也是客气的拱了拱手。
船头道:“不知沈老爷和随行一共多少人?”
沈敬丹道:“二十七人。”
“这么多?”船头被吓了一跳。
那富商解释道:“沈老爷这次是急着去广州接一批货,所以行程仓促了些。老五你不必担心。”
“原来如此,那我就让手下多腾出些住处来。”
沈敬丹拱手道:“有劳了。虽说我和梅老爷是朋友,但这次实在叨扰,在下这里备了些茶水钱,以表心意。”说完,便递了一个信封过来。
那船头打开一看,见是一张二百两银票,是乍浦本地钱庄开出,见票即兑。顿时眉开眼笑,连说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客气。该说的都已经说完,那船头随即行礼告辞,临走前对沈敬丹道:“沈老爷,后天一早寅正开洋下针,卯初行船,你们可别晚了。”
这船头口中的“开洋下针”,是指在开船前要举行的祭祀仪式,祭祀中的祝文上要禀告各路神明,上至轩辕黄帝,下至守护罗经的小神仙,林林总总几十位都得提到,还要说明此船从哪到哪、神明时辰出发、船员是谁、乘客是谁等等,以求好风好水霎时到,一路平安。
而沈敬丹一行人之所以在浙江乍浦靠岸,就是因为鲁寿山手下的人航路不熟。这年月针图都是各地船头看家的宝贝,大家分管南北航路,谁也不会轻易外传。鲁寿山手下的漕帮船夫对苏北航路和到济州岛的航路很熟,但对长江以南的航线根本不清楚,他们敢一路把船开到乍浦,已经是冒着触礁沉船的风险了。
作为一个曾经长期从事海贸的商人,沈敬丹对此心知肚明,所以到了乍浦之后,他便决定换船。话说如果上岸走陆路的话,单是走福建省内的驿道就有一千多里,况且福建境内多山路,骑马也走不快。他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先换船道泉州,再从泉州坐船到广州。如果一切顺利,算上中途等待,再有十几天就能到广州了。
沈敬丹谈完事后,便从泉州会馆回到客栈,通知了鲁寿山等人。
客栈里,刚卸了男人伪装的沈璇由陈继山的妹妹陈二丫陪着,一脸的心事重重。而陈二丫洗了去了装扮后,也是脸色蜡黄,这一路坐船可把她给吐惨了。两人正在说话间,沈敬丹敲门进来,对沈璇道:“船找好了,后日一早就出发,你也放宽心吧,他之前经历大风大浪都从容渡过,这次也必不会有事的。”
沈璇道:“爹爹,我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片刻也不得安生。他那边肯定出事了。”
沈敬丹咳嗽了一下,沈璇会意,便对陈二丫道:“妹妹自去歇息吧,咱们既然后日才走,你就好好歇两天,调养一下。”
陈二丫这会儿也是晕船还没缓过来,便道:“那我回屋抽口烟去,姑娘有事叫我就行。”xǐυmь.℃òm
这时代有条件的年轻女人大多抽烟,主要是解闷。原本沈璇也抽过,可是赵新不喜欢,她也就不再抽了。
等陈二丫出去后,沈敬丹关好门才对沈璇低声问道:“这几日那玉可有什么变化?”
沈璇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沈敬丹抚着额头缓缓道:“这一路奔波数千里,都累的不轻,你也早点休息。但愿他吉人天相。”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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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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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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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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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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