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儿,俺是上来帮嫩的啊!嫩咋还挠俺呢?”
他一边手忙脚乱的躲闪,一边辩解,这时戏班的人也从后台冲了出来,众人合力,三下五除二就把李大春给按在了台上。
“二堂哥,嫩没事吧?”扮演“喜儿”的男旦俯身把“黄世仁”给搀了起来,关心的问着,还从袖子里抽出块帕子给对方擦血。
“俺牙掉了。”
扮演喜儿的男旦没听清,随即探头又问道:“嫩说啥?”
“俺门牙掉了!”
“哦!”喜儿一听,急忙对台上的人大叫道:“哎~~杨二堂的牙的掉了,都帮着找找!”
这本来就是临时搭的戏台,也没弄什么幕布,于是台上七八个人都开始猫着腰找那颗门牙,台下的人就这么干看着.....“哎!找着了!”突然,一个猫腰蹲在台上的家伙大叫一声,伸手从木板缝里抠出一物,众人凑上来一看,还真是颗大门牙,上面还沾着血丝呢。
扑哧!
突然,台下第三排人群里的一个女人再也忍不住了,捂着嘴咯咯笑了起来,随后台下的男女老少也都爆发出哄堂大笑。多少年了,还从没见过这么有意思的事。
“黄世仁”心里又气又恨,他用手帕捂着鼻子,半仰着头,瞄了一眼李大春的位置,抬脚就冲对方狠狠踢了一下,然后顶着个漏风大门牙骂道:“嫩个婢养的!这是唱戏,又不是真的,把老子打成这样,回家咋跟俺婆娘交待!”
李大春这会他已经从之前的冲动中清醒过来,“黄世仁”那一脚正好踢在了他的肋骨叉上,差点喘不上气来。心说两拳换一脚,老子认了。
后台的戏班班主被气的火冒三丈,好好一出戏让一个混人给搅合了。周围的人都不敢说话,演赵大春那后生犹豫了下,讷讷开口道:“班主,咱还唱不唱了?”
“唱!”班主心说要是因为这点事就不演,坏了北海军老爷们的事不说,戏班的招牌可就砸了。好在后面连着三场戏都没“黄世仁”的戏份,第八场的唱词也不多,临时抓个人顶替也能对付过去。
经历了一场乱哄哄的闹剧,这出《白毛女》直到天擦黑才演完。因为下乡演出是文登军管会安排的任务,还专门拨了款,所以戏班也不用跟观众讨赏钱。
村民们嘻嘻哈哈的散了,可戏班今天却回不了宁海州县城了,班主找到保长打了商量,今晚大伙就在戏台上搭铺对付一宿。
几块土砖垒出个灶,点上火,支上口大铝锅,又从村内的井里打了两桶水。等水咕嘟咕嘟的烧开,面也和完,被切成了筷子粗细的面条。
….白气升腾中,面条下了锅。而在另一口土灶上,一大锅掺杂着虾干、蛏子干、肉罐头和白菜叶的海鲜卤子已经熬上了。冻的白花花的油脂和肉块下了锅,使得戏台四周的空气里很快便飘荡着动物油脂的扑鼻香气,让闻到的人都垂涎欲滴。
几个半大小子和闲汉都被香气吸引了过来,站在二十多步外的黑影里艳羡的瞅着,哈喇子也不争气的顺着嘴角往下流。
“嫩几个不回家,搁这捏弄末?走走走!都滚家去,一个个丢人现眼。”
之前被班主邀请来吃饭的甲长来了,手里拎着包东西,身后还跟着个黑大个,正是下午上台打人的李大春。
李大春此刻双手揣在袖筒里,猫着腰躬着身,双眼很快就落在了那口盛满卤子的大锅上,不一会便鼻孔呼扇,喉头不住的耸动,吞咽着口水。
“嫩给俺老老实实呆着,等会人出来了,按刘先生教的,好好跟人家赔不是。”
“叔您放心吧。”
“唉~~真他娘的是个活宝!”
保长走了,李大春孤零零的站在了空地上。当大锅里的面煮熟了,掌勺的先让人给班主和甲长端过去两碗,然后才招呼其他人。二十多个戏班成员拿着碗呼啦就围了上来,他们先是盛上半碗面条,又从另一口锅里盛上一勺卤子,然后找了个避风处坐下,心满意足的大口吃了起来。
每当有人端着盛满面条的碗从跟前走过,李大春都不自觉的伸长脖子望一眼。可惜,戏班里的人都不搭理他,尤其是那个演“喜儿”的男旦,经过他跟前时还“哼”了一声。
“娘来,这帮子唱戏的吃的可真不孬。”
正瞎琢磨的工夫,就见鼻青脸肿的杨二堂拿着个大碗从戏台后转了出来,李大春急忙起身迎了上去。
此时天虽然黑了,可空地上用来取暖的篝火烧的正旺,戏台边还挂着一盏明亮的马灯。杨二堂的眼角余光瞥见一黑影靠近,急忙转头一看,发现竟是下午打自己那家伙,一张脸立刻就耷拉了下来,抬手一指对方道:“嫩要干啥!莫过来!”
他那点伤其实不重,就是门牙掉了有些难看,说话还漏风。不过宁海州县城里有补牙的铺子,就算牙找不到了也能重新镶一颗。
古代中国的补牙技术从唐代就有了,《新修本草》上记载了以白锡和银薄及水银合成之,可算是最早的银汞合金补牙技术。明清时期市井中补牙的地方叫“补齿铺”,镶牙补牙不在话下。
李大春急忙摆手,辩解道:“杨二哥,俺是跟着王甲长来的,想跟恁赔个不是。下晌刘老爷和王甲长把俺噘了一顿,俺知道错了。俺就是个愣子,对不住恁了!”说罢,他便将手从袖筒里抽出来,向着对方作了个大揖。
杨二堂见状不由长出一口气,讪讪道:“算啦,以后嫩要是再看戏,可木这样了。”
….“哎!”李大春虽然答应着,脚底下却没挪窝儿,眼睛不住的往十几步外瞟。
别看杨二堂下午气的踢了李大春一脚,那是被打急了,其实他这人并不坏。于是犹豫了下便道:“嫩啖夜饭了么?”
胶东人管吃叫“dai”,其实就是“啖”。
李大春闻言不好意思的道:“木,木有。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杨二堂想了想,随即转头踅摸了一下,见扮演“喜儿”的男旦正蹲在水盆前慢条斯理的洗着碗,于是大声道:“翠翠,嫩啖完了?”
“嗯。咋了?”www.xiumb.com
“把嫩那碗借俺使使,没取歇儿(过一会)使过了俺给你洗干净。”
之前说过,清代是禁止女伶的,所以不管什么戏班,青衣、花衫等旦角都是以男性来扮演,甚至有的男伶打小还要缠足。如此一来,很多男旦便给自己起了个女人名。历史上清代坤伶的出现,还要等到八国联军之后才有,而且还不让进后台。
扮演“喜儿”的这位也是个以假乱真的主儿,自小就当女孩子培养的,行动坐卧跟女孩家没两样。他跟魏长生还不一样,野狐教主是台上扮相以假乱真,卸了妆就是个鹰钩鼻疙瘩眉的汉子;他是卸了妆也是姑娘打扮,描眉画眼。要不是之前戏班里的人一再解释,李大春决不相信对方是个男的。
一大海碗的卤子面下了肚,李大春意犹未尽,可惜面条就那么多。他贪婪的将挂在碗壁上的残汤油花都给舔干净了,这才盛了碗面汤吸喽吸喽的喝着。像他这样卖力气的长工,一年到头除了麦收和年节,几乎就没吃饱过。眼下虽然快过年了,可他家徒四壁,年三十能吃上几个高粱面的饽饽就很不错了,所以这顿面条对他来说绝对是意外之喜。
杨二堂一边扒拉面条,一边打量着身边的李大春,心中突然一动,想起了之前听宁海州军管会的人说过,谁要是能介绍老实本分的乡民来当兵,每个人头给五块银元的介绍费。他眼珠转了转,便笑着道:“嫩这么能吃,不如参加北海军,州城里正招人呢。”
“当兵?”李大春闻言摇了摇头。“刘老爷说过,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俺以前跟他去海边拉货,可是见过绿营的兵。听说他们那点饷钱自己还吃不饱,一个个饿的两眼直冒绿光呢。”
“切~~”杨二堂不屑的道:“绿营能跟北海兵比?他们在北海兵面前只有撒腿跑的份!实话告诉嫩,俺在文登排戏的时候,跟北海兵一个锅里开伙。人家吃的好着呢,每天都有肉,干饭白面饽饽一天三顿管够。那日子过的,县太爷都比不了。”
“恁说n的?”李大春的口水又不争气的涌了出来。
“敢情~~就说这肉罐头,搁俺们戏班都跟宝贝似的舍不得吃,可人家北海兵都吃腻了。”
….李大春赔笑道:“二哥恁说笑呢,肉哪有吃腻的。”
“嫩知道他们每个月拿多少饷银?”杨二堂将右手的筷子交到左手,然后伸出五指,又翻了一下,道:“这个数!”
李大春道:“一百文钱?那也不多啊。俺一个月打短工还能挣六十文呢!”
“嫩个膘子!是十块白花花的银元,合二两银子呢!”
“噗~~”李大春差点被一口面汤噎死,猛的喷了出来。他急忙将碗撩在地上,两手掐指算了起来。
“一个月二两银子,那一年岂不是十......二十......哈!盖房娶媳妇的钱都有了!”
李大春一拍大腿,兴奋的道:“杨二哥,恁不是诓俺呢?”
杨二堂翻了个白眼道:“诓嫩俺有啥好处?再挨嫩一拳头?”
“嘿嘿,杨二哥,俺都给恁赔不是了,恁咋还提这事呢。”李大春挠挠头,傻笑着道:“二哥,恁说俺要去了寻谁?俺还木进过州城呢。”
杨二堂道:“这样吧,明天一早戏班就回宁海州城。嫩要想去,早上过来帮着收拾东西推车,到了州城,俺带嫩去军管会报名。”
“二哥,后天就年三十了,这事能成吗?”
“咋不成?实话告诉嫩,北海军的老爷们就没有过年封印的规矩。”
有了这话,第二天天刚亮李大春就背着包袱来了,而且来的还不止他一个,是二十几个。这些人推着几辆独轮车,此外个别人还带着棍棒。
杨二堂起初还挺兴奋,以为这些人都是要去当兵的。心说这顿拳头没白挨,居然能发一注大财,谁知跟李大春问过才知道,原来这些村民是打算跟戏班结伴同行,去县城拉赈粮的。
“嫩现在才去领粮食?明儿都年三十了!”
一众村民听了杨二堂的话,都没吱声,而是七手八脚的帮着戏班把东西装马车上,好赶紧上路。
清代登州府的耕地情况非常差,时人形容为“无五十里之平壤”,属于山东缺粮最严重的地区。丰收年景粮食都不够糊口,更不要说遇到灾荒。乾隆时期随着人口增长,粮食需求愈发突出,每年都要走海贸从奉天输入几十万石粮食,一旦粮船不能按时赶到,立刻就会米物短缺,粮价上涨。
基本上从乾隆五十二年起,随着满清在东北用兵规模的扩大,奉天产的粮食大部分都送往了吉林乌拉前线,所以登州府的粮食便只能从江南输入。问题是江南不产高粱,只有大米,登州的老百姓根本吃不惯;另外大米比高粱贵,于是这几年农民吃不饱已经成了常态。
北海军占领登州四县后,陆路和海贸就都断了。刘墉意在通过此举,让北海镇赶紧把人装船运走,然后麻利儿滚蛋。
然而满清的算盘显然打错了,北海镇对此早有准备。要知道宁海州北部的龙门港乃是后世的世界四大不冻港之一,从1793年10月到1794年1月,民政在海军的全力配合下,陆续从北海镇调运了数万吨小麦。
….当初因为李弼的提议,孔绍安便决定通过“审户”的方式,向城镇和乡村贫困户发放赈票,老百姓可以凭票到县城领粮。为了防止李弼所说的“需索和勒价”行为,四县军管没有使用满清时代的胥吏,而是派出工作队下乡,按照“先远后近”的原则开展审户。
垂柳村的审户工作早在十一月底就完成了,可村民们拿了赈票谁都没敢动。要知道以前在满清的治下,领赈票要花一笔钱,拿了赈票领粮还得花一笔钱,否则一粒粮食都拿不到。虽说工作队在发赈票的时候没要钱,而且也说了领粮一样不用给钱,可这些乡下的老百姓哪敢信啊,他们在这上面吃亏吃的太多了!
谁不知道自古官府从来都是一个吊样,谁要相信那才是傻子呢!
就这么拖了好些天,眼瞅着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垂柳村好多家已经要断粮,再不去领赈济,这年都没法过了。于是村中各家咬牙凑了半吊钱,又管村里的地主借了两吊,这才敢动身。至于跟戏班搭伴去宁海州,主要就是担心遇着劫道的。
后世关于明清时代山东的盗贼,最耳熟能详的就是“响马”。之所以有这个称呼,是因为这些人在发动劫掠之前,会先射出一支装有哨子的响箭。不过山东的响马一般都集中在商贾繁忙的临清、济宁之地,胶东地区则是流窜作案的“老瓜贼”。
明清时代管打拳卖艺、跑解马的统称“瓜子”,相对于只劫财不杀人的响马,老瓜贼可狠多了,不光劫货,还杀人。这帮家伙专好扮做客商乞丐,混入往来行旅,动手之地都是在偏远荒村。
满清经历了康雍乾三代,一直将治理北方五省的“老瓜贼”视为安民要务,也组建了比较完善的缉捕体系。可随着北海军夺取胶东四县,双方一进一退之际,民间治安便有了真空地带,已经销声敛迹的“老瓜贼”又冒了出来.....
乾隆四十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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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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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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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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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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