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荷属东印度公司的船只、中国的平底帆船或者其他西方国家来的船舶要进入防卫严密的港口,首先要经过由勿里洞岛和卡里马塔群岛构成的水路迷宫。之后要在吉利翁运河口的巴达维亚堡以或是市镇的外海一英里处下锚停泊。
事实上他的任务并不繁重,甚至可以说很轻松。这些年每年来巴城的商船最多不过十艘,最少七八艘;除了每年从澳门固定来的三条商船外,其他都是从广州、厦门、宁波来的唐船。
眼下已经是西历3月下旬了,唐船的南下季节已经结束,所以布塞斯先生今天没有出海兜风,而是坐在海关的办公室里核对货物清单。
从中国沿海到巴城的船都是在冬季东北季风刮起时南下,翌年初夏西南季风起时返航。这些船上除了大宗的茶叶、瓷器外,最主要的“货物”就是人口。
在整个十八世纪里,唐船的载人来巴城的人数不断缓慢增加,即便是因为红溪惨案一度停航,可之后的势头依然不止。到了第四次英荷战争期间,对人力的需求猛增;等到了战争结束,荷兰人又开始严格限制。
忙碌了一个上午,时间已经来到了差20分12点,布塞斯收拢好文件,就准备回家吃饭。可是,从窗外传来的嘈杂声越来越大,似乎码头上出了什么事,引了好多人来围观。他正想着也去看一眼,屋门“砰”的一声被人撞开,冲进来的是他的一名下属。
“布塞斯先生!您快出来看看吧!”
“怎么了?彼得。出什么事了?”布塞斯不紧不慢的锁好文件柜,头也不回的问着。
“港口外,来,来了条大船!”
“呵呵,有船来是好事啊,你慌什么?”
下属彼得吞了口口水,然后道:“您还是看看再说吧,那船,那船有点大。”
哈哈~~布塞斯心说船大还不好,海关又能挣一笔钱了!不过当他和下属来到码头,不用望远镜就看到了停泊在五海里之外的那条蓝白两色大船时,赖纳德.布塞斯顿时就当场石化。
这,这尼玛也太大了吧!
“咕噜~”如同他的属下一样,布塞斯也吞咽着口水,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我该怎么收税呢?
荷兰东印度公司对唐船一向有收税制度,大船从2200~3600银元,小船从1680~3000银元,除此之外,还要提前缴纳货栈租赁费一万银元。布塞斯心说这么大的船,收个五六七八千银元不为过吧?
就VOC这样穷凶极恶的关税制度,难怪越干越衰败。比如柔佛王国为了跟荷兰人抢生意,将柔佛港设为免税自由港,进出商船一律不收税。而且柔佛港在巴达维亚西北,唐船来往更方便,于是这几十年里,很多唐船都转去那里做生意。
赖纳德.布塞斯对身旁的彼得道:“快去准备引水船,彼得,我们得过去看看。”m.χIùmЬ.CǒM
此时的码头上已经是人山人海,华人、荷兰人、爪哇土著越聚越多,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甚至连吉利翁河东岸的堡垒上也有人在拿着望远镜观察。不过从城堡和河对岸的防御工事里传出的急促钟声表明,本地驻军已经进入了警戒状态。
让守军警戒的命令是荷属东印度群岛总督威廉.阿诺德.阿尔廷下达的。要说巴城的一般人不知道雷神号倒还罢了,阿尔廷总督可是清楚的很。
别忘了,当初赵新他们第一次去长崎,大战佐贺藩,逼得长崎奉行户田氏孟自杀,当时就把荷兰商馆的人给惊着了。半年后,当阿尔廷总督接到长崎方面的汇报后,对北海军从幕府手里勒索到十五万两黄金的战绩羡慕的五体投地。
瞅瞅人家,去一趟长崎,顶荷兰商馆忙乎十年!
再之后,赵新他们又驾驶雷神号去潭仔岛,先是吓唬英国人,又是和香山水营干了一场,炮轰大横琴岛,搞的十三行无人不知。更别说刘铮还在十三行呆了一年,直到赵新把广州官场“祸害”了一通才走。所以人家荷兰馆早就把能打听到的一切情报都汇报给了荷属东印度总督。
在东亚沿海搅风搅雨数年之久,现在所有从事东亚贸易的西方人都知道盘踞在北中国的那群“赛里斯人”不好惹,连英国东印度公司都知道,荷兰人更是没跑儿。
前一阵子雷神号跑到安南搅风搅雨,南下的唐船都把消息传过来了。
如今雷神号冷不丁儿的出现在巴达维亚港外,您说,阿尔廷总督能不警惕吗!
赖纳德.布塞斯坐着一条二十多米长的小船,带着手下彼得和五名荷兰士兵慢悠悠晃荡了一個小时,终于靠近了雷神号。看着又长又高的船身,布塞斯心说这船装一趟货都能顶上三条澳门来的船了,这下海关能赚一笔,自己也能有不少油水。
赖纳德.布塞斯月薪不过才120荷兰盾,可他真正的年收入多达三万五千盾。除了在海关内营私舞弊,还有一项主要收入来源就是讹诈华商。
不过呢,雷神号并没有如他设想的那样放下舷梯,让他上船收税,而是从甲板上吊下一封信来,另外一个操着闽南口音的华人探着身子大声说了几句,那意思是让他先把这封信交给总督,有什么等总督看完再说。
信封不是很鼓,捏上去似乎只有两三页纸,封口的火漆上盖着一个像是汉字的标记。布塞斯白跑一趟,对雷神号的“无礼”很是生气。不过他心想对方也许有什么大买卖要和总督谈,于是又命水手掉头,快速的向港口返回。
两个小时后,这封奇怪的信就被摆在了阿尔廷总督的面前。总督的秘书小心翼翼的用裁纸刀把封口拆开,打开后看了几眼,一下愣住了。
“上面说什么了?”
信纸总共就两页,秘书来回来去看了会,为难的道:“阁下,这,这上面用的都是中文。很抱歉,我只能看懂很少一部分。”
阿尔廷看到对方的样子,起身从对方手中抽过信一看,发现上面写的都是中文,不过字体很小,比划很细,不像是用中国人常用的毛笔,非常像墨水笔。
荷属东印度的官方语言是荷兰语、葡萄牙语,懂马来语的也不少。虽然华人占了本地人口的大半,但中文从来都不是官方用语。即便是那些华人“甲必丹”在面见荷兰人的时候,也只能用荷兰语交涉。
“哦?这些赛里斯人在搞什么名堂?你派人去中国公馆找个懂荷兰语的华人翻译来。”
所谓的中国公馆,其实就是巴城华人的自治会,设有公堂。由荷兰人任命的“甲必丹”会在那里配合荷兰人对华人进行管理,也负责审案子,处理纠纷。
五十一年前的“红溪惨案”过后,巴城华人死了上万,最后仅有150人逃出。之后荷兰人又假惺惺的使用安抚政策,唐人始回巴城,但从此只能住在南门外,再也不让进入城内居住。
巴城外的唐人街叫“唐人监光”,监光一词来自马来语“Kampong”,意为乡村。阿尔廷提到的中国公馆也设在这里。
此时被荷兰人任命的甲必丹王珠生和雷珍兰正带着几名手下在唐人街上进行防火检查。眼下巴城大小南门外居住的华人越来越多,甚至扩展到了东门和西门,门脸铺子也是栉比鳞次。
“钱老板,眼下雨季快要结束,风干物燥之时即将到来,你把杂物堆在门外堆了这么多,到时候起火可不止是你一家的事。对了,槟榔社的那间铺面也是你的吧?今年的税可还没交呢。”
“晓得晓得,钱某过两天就让伙计把这里腾开。辛苦卢先生了,进来喝口茶好了。”
三十多岁的卢文摆手道:“不了,多谢钱老板,在下还要跟着王老爷去打铁街呢。那铺面......”
钱老板此时已忙不迭的凑了过来,手往卢文的袖口一探,笑着道:“啧啧,卢先生的本事真是让人佩服,不光是文章写得好,而且还精通荷兰语,往后这官面上的事还要多多拜托先生才是。”
卢文不动声色,他已经觉出对方递过来的是一包十枚的双柱银币。大家心中有数,他随即朝钱老板一拱手,微笑告辞,快走几步跟在了王珠生的身后。
一行人还没走到打铁街,就听身后有人大喊:“KapitanWong!KapitanRei!”
巴城的唐人街上说荷兰语,不是红毛就是马来人。王竹生等人回头一看,认出来者是总督府的一名军官。两名甲必丹急忙上前躬身作揖道:“原来是惠更斯少尉,不知何事唤我等二人?”
来者从中国公馆一路跑过来,已经是满头大汗,一脸不满的道:“总督阁下有令,找一名精通荷兰语的唐人翻译。”
嗨,就这事啊。王珠生听了转身对卢文道:“郁之,你荷兰文最好,又是童生出身,伱就跟惠更斯少尉走一趟吧。”
“是。”
半个多小时后,当满头大汗的卢文跟着惠更斯面见过阿尔廷总督,随后接过雷神号的那封信打开一看,好么!卢文后脖梗子的汗突突直冒,都快成“瀑布汗”了,连拿着信的手都不住的哆嗦了起来。
“该死的,上面说什么了?”阿尔廷等了半天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这,这,恳请总督大人恕小生失礼。”卢文两腿一软,噗通就跪在了地板上,叩头道:“这,这分明是一封战书。”
“什么?!”阿尔廷“蹭”的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他厉声道:“我命令你马上给我逐字逐句的翻译,一个字都不能漏!”
“是。”卢文这才起身,对照着信里的中文,开始翻译起来,而阿尔廷的秘书则开始伏案记录。
“北海军致荷属东印度群岛总督威廉.阿诺德.阿尔廷阁下,为1740年巴达维亚惨案事,特此声明:
嗟尔荷兰,北欧小国,行货转贩,外通诸洋,殖民侵略,实乃欧罗巴一商贩尔!
自巴城肇兴至今百余年,若无华人教尔耕艺,治尔城舍,焉有百业兴旺,商贸繁荣,致成大会?尔等不思感恩,履施欺压之举,税赋日重,敲诈勒索,乃至图财害命,杀人盈城,尽掠其财补东印度公司之亏空。
大道之行,天下为公,夏表千古,礼乐威信,世守如一,国有至尊,乐天归命,以生为体。我中华之民何负于尔,有何深仇遂至戕杀万人?!若果有嫌恨,何须讐杀,尽可将所有漳泉遗民子孙送还,商舶交易仍听往来如故。盗匪无行,负义如此,曷逭天诛!
今有北海,允奋天纲,该览八纮,北极冰海,南及尔等,东至大洋,西至中亚,日照月临,乃成正朔。如安南西山,犯我华夏,擅杀华民,诈称藩臣,私结海盗,犯我沿海。北海驱兵万里,传檄吏士,夷宗翦土,加兵荡灭。
华夏威灵,折冲宇宙,今有北海,奉天倡义,代罪吊民,报仇雪耻。兵甲百万,战舰千群,为万余生灵报枉杀之仇,为上下神祇雪被辱之憾。
以檄传之,咸使知闻。”
这封信是由江藩操刀执笔的,虽然文绉绉看着费劲,可气势十足。以邓飞、王远方和洪涛三人那点儿墨水,根本不够格修改。洪涛试着用白话打了好几个草稿,最后都不如这篇,只得放弃。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才让童生出身的漳州人卢文看得满头大汗,惊恐难安。等他好不容易将信中的文字口译成了荷兰语,阿尔廷总督的脸都绿了。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大呼不妙,中国人要来算总帐了!
“立刻通知所有炮台进入战时警戒!命令伯格上校马上召集部队,城内总动员,打开军械库,征召马来人参战!”
等秘书在信纸上写完,阿尔廷总督马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他便看到一脸尴尬的卢文,脸一黑咆哮道:“出去!这里没你的事了!”
谁知卢文刚想走,阿尔廷马上醒悟过来,他对门外的惠更斯少尉喊道:“把这个家伙给我看起来,不能让他把信里的消息告诉那些华人!”
卢文一听就慌了,跪在地上道:“总督大人饶命,这不关小人的事啊!”
然而阿尔廷根本没心思理他,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便让人把卢文给带下去看押了。当屋里就剩阿尔廷总督一人后,他无力的瘫坐回椅子上,两侧的太阳穴突突狂跳。
这事跟自己有关系吗?五十年前的事,跟自己有个毛关系啊!
话说阿尔廷是1750年才进入东印度公司工作,等他到巴达维亚的时候,承担这事的前任总督阿德里安.瓦尔庚尼尔已经死了好几年了,如今他坟头上的草估计都长成参天大树了。
可阿尔廷也知道,身为荷属东印度的总督,这事跟他脱不开干系。事实上东印度公司在爪哇杀害华人的罪恶不止红溪,瓦尔庚尼尔入狱后曾供认,在1741年6月的时候,东印度评政院还通过了一项“对整个爪哇的华人进行全面屠杀”的决议。
于是到了1742年初,在中爪哇的三宝陇再度上演了一场堪比红溪的惨案;之后荷兰人又在东爪哇的苏拉巴耶等地继续屠杀。
历史上荷兰人在爪哇犯下的这些罪行,除了红溪惨案,其他根本没有消息传回国内。因为只在少部分华人中口口相传,甚至连现在巴达维亚的华人都不知道。
问题是阿尔廷都知道啊!东印度公司的档案里记录的明明白白,一清二楚!
这尼玛可坏菜了,再请救兵也来不及了。阿尔廷突然想到可以去叻埠(新加坡)找英国东印度公司,或许看在大家都是上帝子民的份上,出手拉兄弟一把。即便英国人不会参战,能出面调停也是好的。
想到这里,他连忙取过信纸,酝酿了一下后,开始写下了一封言辞恳切的求助信。
此时的雷神号甲板上,抹了一身防晒油的洪涛戴着墨镜,懒洋洋的瘫坐在沙滩椅上,吸喽了两口加了冰块的果汁,感到心满意足后,才对身边同样做派的邓飞道:“老邓,你说荷兰人现在在干嘛?”
“嘿嘿,估计是全城动员备战,同时还得防着华人。”
邓飞话音未落,就见身前人影一晃,已经被汗湿透作训服的王远方劈手将杯子夺过,抿了一口果汁道:“动员才好,人凑齐了好上菜!”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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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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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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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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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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