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兵马从南门鱼贯而入,为首的将领迅速指挥人马,乞丐借着天光瞅了一眼,倒是一脸正气,不过这城头变幻大王旗的事他也看多了,径直闭上双眼。
“余司礼在哪?”有姑娘悦耳的声音传过来,马蹄踏碎枯枝的声响咯吱咯吱,听得缠绵。一场仗打到此刻全城都没了声息,活像湮灭在这场大雪里。
嘭嘭嘭……几声枪响从城中破空而出,三乔心下一惊:“那是谢府的方向。”径直调转马头朝着谢府奔去。
她自大前日从小工那里得知奉天围城的消息后,便想起余司礼曾对她讲过,小河沿上还有兵,那是他留下掣肘谢家父子的兵。领兵的人是地道的东北人,早些年跟谢坤鹏结下了梁子,被硬逼着去那鸟不生蛋的小河沿上占山为寇,割据一方。不过也亏得他治兵有道,方才躲过了谢坤鹏多次围剿。
前次,余司礼说服他来围剿谢坤鹏,借着他的兵走了一招险棋,如今他已归刘家,不,应当是革命军所有。不过几年功夫,大江南北竟有一半以上的土地尽皆已经是革命军的了,看来这兵连祸结的乱世总算要到头了!琇書蛧
借兵的事自然不顺畅,小河沿离着她暂住的乡村有好几十公里。
过那些村庄的时候,明明是早春,那些村庄却没了人气。房屋被劫掠一空,甚至焚烧得化成了灰焗,人们横七竖八躺在广场上,地上都是斑斑血迹,就连柴垛里都有血渗出来。
一路行来,目之所睹,皆是惨剧。想来那小工说的不错,日本人在行军途中,还要劫掠一些村民的财物,把村庄里的人屠尽。看来自己也还是交了好运,才能还有命来喊救兵。
常日里拽着马绳,她的手生出了冻疮,身体里那些旧日里的枪伤开始袭来,疼得她咬紧牙关,她不能停下来,奉天城里的情形一定比这里还要糟糕!
她骑着马直直冲进军营,那一袭红衣太打眼,差点被守卫的士兵打死。不过也是她运气好,守小河沿的将领那日恰好在大门口视察,她直直倒在岗哨旁边,手里捏着余司礼给的信物。
上次,清明里,在她说完那句不要赶狗入穷巷之后,余司礼若有所思地抬起头:“乔,你一直没跟我说过,北平城里你受了什么样的苦。这次也一样,可……”他顿了顿,若有所思地说:“我瞧见了禁闭室里血淋淋的余字,我也从谢溟嘴里知道这些日子你遭的罪。我无时无刻不在想,若是没有我,你的人生会不会不是这样子的。”
眼前的人仿佛喝了假酒,眼底枯红:“我想你救我……可是不是有些自私了!”
他们两靠着窗子坐着,外边的光映着青年的半边脸,竹藤桌子上放着几个散发着香气的柑子。三乔隔着桌子伸出手,光影交错中她摸了摸青年的头,那一双噙着泪的眼可真像早年间养过的狗狗,让她心底里生出无限的怜爱。
她摇摇头。
余司礼临走之前掏出手里头的印章“你这里离奉天太远了些,我在小河沿上留着一些兵,若是时局有什么变幻,他们可以护你安稳。”
经过了这么多的离散,他总算多了一个心眼。
奉天守城这么些日子,让余司礼感到心安的是三乔应该是无恙的,这一次,总算是没把她拖到这场险境里。其实对谢溟的发难,由他跟陈廷一起谋划,他们早早觉得这奉天城不安全,也是他主动提出让三乔去临近小河沿的庄子上静养。
他得把软肋藏好了,才敢跟人血拼!
天际露出鱼肚白,他这半晚上的功夫都耗过去了,谢溟那小子还站在原地。刚刚两颗子弹,堪堪擦着脖子过去了!自己的兵剩下了五六个人,都是跟自己风里雨里打拼过来的。前些日子,他还说着要带他们回北平城了,可眼下,谁都回不去。都要在这东北的大冷地里耽搁上一辈子了!
小泉石郎站在楼梯口,跟谢溟叽里呱啦说着话,眼看着谢溟的脸色越来越差。小泉石郎不知从何处得知了余司礼的身份,想要借着留下余司礼的恩惠来跟他好好聊聊,这可弗了谢溟的意愿,他心里头兀自咬牙切齿。
正到僵持处,有兵传话,小河沿上的那群匪兵带着人马冲进城里来了!得,又是一群趁火打劫的人,谢溟借着这个由头把小泉石郎支走了,他这一次一定要杀了余司礼。
杀人没意思,折磨人多好玩。昨天晚上,他把余司礼打在他身上的窟窿全都还了回去,现在天快要亮了!他可不留余司令吃早饭了!
他的兵一哄而上,砰砰砰……血肉横飞,那剩下的三五个人怎么是一群人的对手,一时之间全是横躺着的死尸。
余司礼被缴了械,跪在地上。“余司令,此时可是在想什么?想你那远在天边的舅舅怎么不来救救你?”他特意穿着军靴,厚实,踹人疼,此刻一脚下去,余司礼就口吐鲜血。
这怎么解恨?他拿起□□,“余司令认认,可识得这枪?”这是先次他打了自己扔在地板上的那把枪,“今天,用这把枪送你上路好不好?”
满天的雪飘落下来,余司礼半跪在地上。他跟眼前的谢溟其实何其相似,偏执倔强又疯狂,以往他那些糟心事还少吗?全都是旁人帮他兜底。最早是他那个混蛋爹,后来仰仗了三乔几次,再后来还是拖了自己亲娘的福气。
他前半世仰仗着父辈、女人……浑浑噩噩无知无觉地活了这些日子,后来借着三乔的爱,想明白了一些事,努力地打磨自身,可他还是当日里那个混账,拖着她死里活里、病里灾里打滚。
其实陈廷确实是个比自己稳妥多了的归宿,他想起当日里的大话,委实觉得可笑!
托三乔的福,自己活出了个人样!如果有下辈子,他还要再进那个北平城,躺在那张冰冷的床上,听姑娘冷飕飕的小诗。
“五月仿佛一个梦,潺潺梦影里是你!”是了,梦里面是他的姑娘。他听到枪响,有血滋到脸上,原来死的时候,会觉得天地一片茫茫,只有自己相见的那个人,在自己眼前。
他瞧见姑娘跳下马,奔到自己跟前,有温热的肌肤触感,他想,血落在地上,一会儿得结冰了吧!
三乔捧着余司礼的脸,他眼角嘴角俱是鲜血,眼底里有着光,就像那日。她看着他的头一点点垂下去,心底里升起了无边的惧怕:“余司礼……余司礼……”
其实那一日,她心底里憋着一席话,在她看来,什么终身、什么归宿,全都是屁话。她在逃亡路上看清了自己的心,可忘了跟他说,她不知道这个青年心底里会生出这么多的惊怖与计较,其实他要她日后救他一救,那她便舍生忘死地救他一命。
“你要我救你,我来了!”三乔喃喃自语。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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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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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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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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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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