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出去一下,我同少爷有话说。”最后纪逐鸢还是站起身,将下人都驱走。
“就去十天,最迟十天,我一定回来。”不等纪逐鸢出言相劝,沈书先就把唇堵上去。
纪逐鸢冷不防被亲个正着,顿时满脸通红,甚至不知道应该把手放在何处,只能顺势扶住沈书的腰。不料沈书却把手伸进他的袍子,竟是霸道地将纪逐鸢压在桌上,满眼藏不住的锋芒,向来纪逐鸢就迷恋沈书的眼睛,此刻更忍不住伸手想要抚摸他的眉眼。
沈书一笑,解下手上的发带,视线片刻不离开纪逐鸢,将他的手和自己的手绑在一起,呼吸急促地亲吻两人紧贴在一起的手腕。沈书做着这些,激得他自己的眼眶、耳朵、脖子都在发烫,身上亦发软,一条腿跨在纪逐鸢的腰上,文武的袍服制式不同,袍襟凌乱地缠在一起。
“十天?”纪逐鸢只剩下一只手自由,那只手正绕在沈书的耳廓上,纪逐鸢的脖子里也是汗水,他认真地看着沈书说,“就十日,我会数着日子等你,十天后你不回来,我便带人进杭州。”
“唔,你要踏平杭州城么?”沈书笑揶揄道。
“试试?”纪逐鸢双眉一扬。
“不用试,我一定回来。”沈书低下头,大着胆子,向纪逐鸢的脖子里去吻,平日都是纪逐鸢主动,沈书既觉羞窘,连嘴唇都似乎是麻的,亲吻也变得生涩。
乘着夜色,沈书带张隋晃晃悠悠地上路,此外,便是郑四。郑四听闻要随沈书去杭州,再三抓着周戌五问,只以为自己听错。
下坡的路上微风拂面,沈书微微闭起眼睛,出隆平后,三人快马加鞭,持周仁的手令,通行无阻地在渡口上船,这一程到明日傍晚,眼前就是杭州。
郑四忐忑地给沈书煮茶,茶具碰出些许声响。
沈书笑着倾身,提过茶壶,生起炉子,朝郑四说:“来,让我给你泡一壶茶,这筒茶叶是我亲手装的,是从滁阳带出来,跟着我到和阳、太平、应天,然后到隆平,今天的船上。”沈书笑吟吟地取个小碟子,舀茶叶放在火上烤,顿时整个船篷中溢满茶香。
郑四浑身一颤。
张隋抱着剑坐在船舱入口,鹰隼一般警觉,时刻留意外面的动静。
“张隋,你也来喝杯茶。”
张隋有些犹豫。
“不会有事。”这一趟杭州行是突然决定的,除周仁谁也不知道。郑武的尸首被人偷运回隆平,沈书怀疑暗门有奸细,不然便是朱暹身边有奸细,更不敢掉以轻心,是以这次去杭州,只带张隋随行保护。而郑四,沈书给杭州的官员带些许礼物,要以郑奇五的名义送,郑四的任务便是到杭州以后,去跑这个腿。周仁则给右丞答兰帖木儿备一份厚礼,让沈书带过去。
郑四捧着茶碗,腾起的雾气湿润他的眼睛。
“还是那个味儿。”郑四苦涩地说,“少爷还记着?”
张隋看他一眼,怀疑地低头看一眼碗底的茶。
“没多少,这一茬喝完也差不多。”沈书拍拍茶筒,沙沙的声音听起来里头的茶叶已经快见底。
“没怎么变味。”话出口时,郑四已经觉得不妥,补上一句,“小的也不懂。”
“足足五个年头。”沈书道,“你保儿少爷如今是叱咤沙场的大将军。”沈书的话显然没有说完,却没有再说下去。
少顷,郑四喝完茶,不无感慨地说:“保儿少爷总是记挂少爷你的,这头的事完,早些回去罢。”
最后沈书什么也没说,到舱房里去睡觉,一夜的水波摇动。Χiυmъ.cοΜ
月光照在河上,岸边与船上,都有睡不着的人,彻夜在十一月的严寒中熬着天明。
翌日傍晚进的城,通过哈赛因的安排,当天晚上沈书便在达识帖睦迩家里见到他。
达识帖睦迩披头散发,胡子拉碴。乍只看一眼,沈书就隐隐觉得心惊,也不过是隔一个月,达识帖睦迩竟潦倒至此。
“没料到你要来,晚上只有羊肉吃。”达识帖睦迩吩咐人去准备茶,转过头来,揣着手,胡须淹没他大半张脸,神色也看不分明,达识帖睦迩朝着沈书点透,“是隆平要你来,还是你师父让你来?”
说这话时的达识帖睦迩,像快要燃尽的蜡烛,目光中闪动着些许期望。
沈书低头道:“我为大都数十万饥民而来,求丞相施以援手。”
白水煮羊肉端上来,达识帖睦迩屏退左右,沈书吃不惯这个,达识帖睦迩见他迟迟不动手,说:“这是漠北送来的羊,一共五头,赶到杭州已经瘦得皮包骨头,叫人养一个月的膘,预备年下杀吃。”
“大人也过汉人的新年?”
达识帖睦迩双眉舒展,似笑非笑地睃沈书一眼,低头分肉,叹道:“入乡随俗,有时候我觉得,这辈子再也不会有机会回北地。”
沈书从达识帖睦迩的话中听出无限惆怅,会来找达识帖睦迩最重要的原因,并不是他跟周仁说的那些,而是达识帖睦迩反对方国珍将船泊在澉浦,那时达识帖睦迩就知道澉浦是个破烂的小港。对于方国珍的算计心知肚明,只不过明里这次漕运由达识帖睦迩主持,实际上在做安排时就已是京师来的两部长吏主导。而征粮和航运,分别由张士诚和方国珍掌控,也没达识帖睦迩什么事。当初达识帖睦迩开口要两百万石粮,也不全是狮子大开口,以江浙每年纳粮的能力,二百万石有压力,但不是拿不出。缩减到八十万石已经是出人意料,如今达识帖睦迩也得到消息,因方国珍出的船少,运力不足,征粮之数再次缩减。
达识帖睦迩的心灰意冷之意,都写在脸上。
沈书吃点羊肉,喝下去半碗奶茶,长出一口气,倏然起身。
达识帖睦迩的视线跟随沈书抬起,却见他将袍襟一掀,行跪拜大礼。达识帖睦迩是贵族出身,并不因此感到忐忑不安,只是迟疑道:“贤侄,这是何意?”
“求丞相解救京师百姓。”沈书的声音自肺腑而出,洪亮无比。他抬头,将大都的探报取出,双手奉上呈给达识帖睦迩。
达识帖睦迩没有立刻接过去,如避蛇蝎地看着那封信,身体朝后一挪,跌坐在席上,一时表情竟带惊慌。
“丞相大人。”沈书看一眼手里的探报,醒过味来,旋即露出苦笑,他低头,把探报放在席上,并未勉强,叹一口气,“中统、延祐时蝗灾一来,朝廷便组织人力督办捕蝗。目下京师自顾不暇,也只有放任飞蝗作恶。腹里地带年年靠着江南输送粮食,乱军一起,粮道断绝。这一次,无论千难万险,也要让方国珍与张士诚达成合作,起码能救得一时危困。若坐视不管,平白饿死的冤魂,就是将十一门外土地挖穿也埋不下。日日新鬼哭旧坟,丞相于心何安?”
“我是无能为力。”达识帖睦迩喃喃道,“人力有时穷,不能面面俱到,你是不懂。”
沈书没有再说话,直到羊油凝固,达识帖睦迩仍未翻看探报。哈赛因入内问两次,是否要请歌舞,都被达识帖睦迩拒绝。沈书也很识趣,起来称自己一路奔劳,已十分疲倦,想要借达识帖睦迩的地方泡个澡。
达识帖睦迩恍如从梦中惊醒,吩咐哈赛因去安排,前言不搭后语地宽慰沈书几句。
沈书告辞时,看到达识帖睦迩侧坐在席上,一只手搭在那封探报上,眼神虚无缥缈,重重心事俱写在他的脸上。沈书不再看,当真由哈赛因安排,到澡池子去泡汤。
张隋脱外袍下来,沈书虚开眼从雾气中看他一眼,闭上眼睛靠在池壁上想事情。
水声轻轻响动。
沈书突然睁眼,朝边上躬身站着的郑四招手。
郑四踌躇得很。
沈书便说要是不下来一块儿洗,明年一年都不发他工钱,郑四这才去取衣服下来泡澡。十一月天气已经很冷,热气有如大雾,沈书泡得皮肤发红,郑四再来时,沈书已经回房。
沈书知道自己在那,张隋和郑四都拘谨,差不多便回房去睡觉。天还没亮,有人敲门,沈书听出哈赛因的声音,起来穿戴整齐,走去开门。
哈赛因看见沈书衣冠齐楚,略有诧异,但没说什么,只是叫沈书跟他走。一路哈赛因都没有说话,达识帖睦迩垂首对着棋盘,听见开门声时睁眼,示意沈书坐下。
沈书一看眼前的情形,达识帖睦迩往棋盘中落子。
哈赛因带沈书入内后便退出去。
沈书执白子,下不到片刻,分辨出达识帖睦迩是个中高手,遂不敢大意,不觉绷紧身体,认真同他对弈。黑白二色的棋子厮杀成一片,起初沈书心中还有杂念,到后来只顾得上应付达识帖睦迩的进攻。
“输。”沈书投子,甘拜下风。
达识帖睦迩宽和一笑,面上现出释怀的神色。
“天亮后,哈赛因会去准备这笔钱,从各地调回来,送去隆平。大概需要半个月,届时要周仁出具一张条子。”
如果达识帖睦迩将这笔款算作杭州借给隆平的,周仁那边就难说。沈书才起这个念头,达识帖睦迩又说:“说明收到江浙行省左丞相送去的这笔款,便可。”
当日沈书还不能启程返回隆平,郑四的事情没有办完。下午张隋带沈书在杭州城里转,主要是带沈书看暗门的据点,告知他在杭州的接头暗号。而沈书自称是张隋的跟班,张隋前去招呼时,沈书就跟在他身后,一路上沈书也不禁啧啧称奇。
走得毡靴里的一双脚都冒汗时,沈书想找个茶铺吃点什么,发现街面上穿淮军兵服的比上次来时更多。他心念一动,让张隋跟自己到一个地方。沈书凭着记忆,找到苏子蹇带他看过的乞丐街。两旁的门面都上新漆,开张做生意,街上一个要饭的都没有。
沈书又到米店问过米面的价钱,发现米价掉回去,一斗只比战前贵三文钱。买米的人不多,都自己拎着麻袋。
吃过茶,便沿着苏公堤一路玩赏,不是花开的时候,夹道不少黄叶,放眼望去似火一片,却也别有风韵。暮时霞光万道,游人虽稀,比沈书上回来也热闹不少,更有许多茶摊糕饼小贩推着车在叫卖。
沈书倏然站住脚,想找人说句什么,看到张隋时话又从嘴边吞回去。就在这时刻,沈书止不住有点后悔没让纪逐鸢跟来。天渐渐黑下来,晚上在街上随便吃点东西,正逢宵禁,四处戒严,只得先回住处。
郑四这时却还没回来,过亥时,沈书已经睡醒一觉,叫来张隋问,郑四竟还没回来。沈书觉得没对劲。
“要不要告诉哈赛因,请他帮忙找人?”张隋问。
“不,还不清楚情况,郑四今日是去送东西的。”沈书与张隋互相看一眼,张隋便明白。
达识帖睦迩是行省左丞相,隆平太守周仁却只叫人给行省右丞答兰帖木儿送礼,显然是没把达识帖睦迩放在眼里。而眼下的事,要达识帖睦迩主持,这节骨眼上,不能让达识帖睦迩知道张士诚对他的手下频献殷勤,却把他晾在一边。
“那再等等?”张隋按住沈书的肩,让他躺回去,吹灯,声音在黑暗里说,“属下出去看看,不会惊动任何人,少主安心睡一会。”
沈书不太放心,知道最好是先睡醒,不然真有事体力跟不上。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是做梦梦里的动静,还是院子里真的吵吵闹闹。及至拍门声震天响,将沈书彻底闹醒,他连忙坐起来,高声问:“谁啊?”
“我,哈赛因。”
沈书感觉不妙,让哈赛因在外头等,穿好衣服去开门。
哈赛因脸上阴沉,打量沈书片刻,一挥手下令道:“带走!”他的手下一拥而上,沈书却快一步闪回门内,啪一声关上门。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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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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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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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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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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