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讲的已经都讲完了,再没什么可教给炮手的,所有人员就地解散,让他们第二天上午到军器局报到,有什么问题,晚上回去想清楚,想不清楚就等早上再来问。
天已经晚了,沈书与舒原一边说话一边找地方吃饭,便在距离稽山门不远处的一间食肆坐下来。店里的凳子全都是湿的了,老板叫随便坐,沈书便也不将就了。
横竖身上全湿透了,坐下后本要点两碗馄饨,店里却称没有馄饨皮儿了,可以煮肉丸子,反倒没面食吃。
一碗丸子卖出了半钱银子的价钱,钱都不是事,现在沈书家里最不缺的就是钱。吃饭时沈书招呼小二过来说话,店里就这一桌客人,小二也乐得捡清闲。
“怎么一点儿面食也没了?”
“早上还有,一天只够卖五十碗的,再多就没了。”
沈书皱眉道:“那开门做的什么生意?”
“有肉,鱼虾管够,咸鱼也有。”小二眨巴眼,看他俩人说,“二位是军爷,莫非不知道,春耕以来,城里不许宰牛。羊多供应军营,是以羊肉也没有,猪鸡鸭倒有,猪肉最少。原本鸡鸭是家家都有的,后来军队买得多,咱们市面上就贩得少啦,河虾鱼蟹倒是有的。有豆子做的糕饼,藕粉蒸的糖糕,粽子咱店里也有。要不然军爷吃点别的?咱们店里做的活鱼,蔡将军可来吃过好几回,都赞呢!”
“那再做条鱼,拿两个粽子。”舒原早饿了。
小二去后厨帮忙,掌柜恹恹地打着算盘,店里没点几盏灯,不知是不是为省油钱。
“冷不冷?”舒原看了沈书一眼。
“没事。”
“你要得了风寒,我可不好向你哥交代。”
沈书学舒原的话说:“你要得了风寒,嫂子恐怕揍死我。”
舒原哈哈大笑道:“你嫂子弱不禁风的,能揍得死你,倒是你哥,他要给我一拳头,我就只有躺地上了。”
“他讲道理的。”
“唔,旁的事情他或许讲道理,遇到你的事情,可就不讲道理了。”
沈书被说得有点脸红,出神地盯着不远处的灯盏发愣,把两根筷子捏在手里,无聊地想:陆路再怎么慢,纪逐鸢也应该快到绍兴了。
舒原就像看穿了沈书的心事,说:“我看也快到了,你晚上醒着点神。”
言下之意,纪逐鸢可能摸黑潜入军器局,对他来说不是难事。
但沈书不认为纪逐鸢会这么做,他带着兵,要离开必然得有合适的理由。前几次纪逐鸢陪沈书离开隆平,也都是告了假,其中少不了朱暹的帮助。这么一想,沈书又觉得,朱暹不至于要杀自己。难道真是他太过于疑神疑鬼?
食肆里说话不便,吃完回去后,沈书换了衣服,同舒原坐在席上谈话。
喝了口热茶,沈书才觉得舒服点,这一天有半天都是在雨水里泡着,眼下吃饱喝足,房间里门窗紧闭,昨晚没睡的后遗症出来了,沈书的头开始痛了。
不过话还是要说,于是便跟舒原说起,昨天朱暹当着吕珍的面,斩杀那十二个探子。
“你不觉得他是在威慑我?”沈书道,“他还特意看了我一眼。”
“我知道。”舒原也看见了这一幕,他沉吟片刻,方道,“有意杀你直接杀便是了,杀鸡儆猴,猴是不必杀的。”
“朱暹应该也并未察觉张隋送图纸出城,否则昨日等待我们的就是铡刀,而不是酒席了。”其实朱暹还真就是个求贤若渴,想要寻觅真正靠谱的工匠,做一批威力巨大的火器,以助军队。沈书对他没有什么意见,沈书也想过,换了自己坐在朱暹的位子上,威逼利诱,也会让黄老九效命。朱暹所作也不算过分,只不过得叮嘱张隋,不要让人抓住。
“这几日在城楼上,有很多机会他都可以动手,无人刺杀,可能确实是我想错了。”沈书思索道,“不过你我还是多当心些。”
“知道,你嫂子在家等我,我不会有事。”
沈书笑笑地看舒原,给他斟茶。有了陆玉婵之后,舒原同从前不大一样了,开口闭口都是“你嫂子”,因为纪逐鸢,沈书常觉得对陆玉婵有愧,看到舒原这副模样,沈书彻底放下了这颗心。
“明日戴本忠和张世英无论怎么检阅,都无须与他们作对,他俩是军器局的头,有什么责任,干不着我们什么事。等吕珍收下这批铳炮与炮手,我们的差事就彻底结束了,等回隆平后,你的重心还是要放在漕粮上。”
沈书现出头疼的表情。
舒原笑了起来。
“难办也得办。”沈书怅然道。
舒原收敛了笑意,说:“我知道你,私心一定还是想救济大都的平民,远水不解近渴,何况,大都人多吃一粒米,江浙人便要多挨一顿饿。何况,这些漕粮,多还是紧着朝廷用,救不下多少人。哥哥有一句话,一直不知应不应当讲。”
沈书虚心受教。
舒原便直说了:“天下等着你去救的人很多,堆到眼前来了,伸手能救一个是一个,不在眼前的,若登高,才能望远,望见了,才能伸手去救。这是愚兄的浅见,如若不然,只有累死自己,那时也不必再谈什么大义了。”
沈书知道舒原是为他好,只笑着点了点头。那笑里浸了一丝苦涩,舒原端起茶来,两人轻轻碰了一下杯。
这晚上茶喝得太多,每半个时辰不到,沈书就起来上一趟茅厕,上到第四次,隐约觉得这一夜怎么如此长,天竟还不亮。沈书扯起单衣裹紧自己,倦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隐隐约约瞥见有个人坐在天井中,定睛一看,是朱暹派来护送了黄老九一路的士兵。
“还不去睡?”沈书不记得他叫什么名字,一路也没有交谈过,但对上了眼,不说话岂不是很尴尬?
那人起身,朝沈书走来。
刹那间冷风一吹,沈书浑身一个激灵,突然清醒了起来,摆手道:“有事明日再说,你去睡觉。”
那人脚步不停。
沈书心道糟了,脚底抹油,几步跑回房间,砰地一声把门关上,插上门闩。
“主簿,小人有事要禀。”拍门声接连不断。
“我睡了,有事明天再说。”沈书扯过外袍扎上,取下墙上的弓箭,从包袱里翻出短刀拿在手上,并到床边叫醒舒原。
舒原一看情形不对,立刻起身穿衣服。
“怎么了?”舒原问。
“朱暹派的人不对劲。”话音未落,外面传来许多脚步声。
沈书看了舒原一眼,心里怦怦跳得厉害,这么多人围过来,只能是军器局里的人,看来不是要偷袭,而是要正大光明地抓他了。
“跑吗?”舒原拧起眉头,看了看后面窗户,窗纸上有人影,门上亦有。
“太迟了。”沈书深吸一口气,额头早已被汗水打湿一片,他想了想,对舒原说,“你躺下,如果是要一起抓我们俩再说,如果只是要抓我一个人,你再想办法救我。”
“沈主簿,朱将军请您过去叙话,您再不出来,卑职只有破门了。”
沈书想了想把匕首藏在袍中,重新系上腰带,他低头看了看,袍子宽大,看不太出来,砍断一支箭,把箭镞藏在袖中,这一切沈书做得极快,不等外面问第二声,沈书蓬头散发,打着哈欠,拉开了门。
“让人穿件衣服会死吗?”沈书阴沉地打量那人,“怎么将军这么晚也不睡,非要半夜叫我过去,是为何事?”
那人皮笑肉不笑地说:“主簿见了将军,一问便知,请。”
看样子就是针对自己一个人了,沈书关上门,本还想试探两句,但见外面严阵以待,就在刚刚短短的时间内,不少持械的兵士围攻了这个院子。一时间沈书感到有些好笑,就抓自己一个人,犯得着这么大阵仗?
不等走出院门,军器局大门前一阵喧闹。
朱暹派的那人正要挟持沈书,却见沈书手上拿了一把匕首,笑呵呵道:“将军要请我去,和将军要绑我去,是两回事吧?”话里的意思很明确,如果是要绑他,那他就不得不抗命了。
“这是将军的命令!”那人伸手来拽。
沈书却一个侧步,顺势拔出旁边士兵的腰刀。
那士兵根本不料沈书是个能打的,毕竟他整日都是一身文士袍,看上去弱不禁风,也从不曾披挂上阵。
明晃晃的两排火把涌入小院,门外一声马嘶。
沈书心里涌起一种奇怪的预感,手上的刀却没有放下。
“主簿难道要抗命吗?”来抓沈书的人急了,想要动手,又不敢确定沈书的斤两,便朝左右打眼色。
离得最近的四人一拥而上,沈书一个矮身,扫腿轻松放倒了数人,夺过刀鞘,归刀入鞘,扬起头说:“请我去便请我去,何必动手呢?都是自家兄弟,伤到谁岂非我的过错。走走走,朱大人在何处?我这便去见他。”
“慢。”一身黑亮铠甲的纪逐鸢大步走了过来。
无数火把簇拥下,沈书没能第一时间看清他的脸,待看清是纪逐鸢后,心中那点残存的不安顿时荡然无存。
纪逐鸢走到沈书面前,驻足,转身振臂,身后的斗篷顿时如旗帜般展开,头盔下他的脸色如冰,似笑非笑道:“朱大人要请主簿去,可有手令?”
“这……大人只是口头说的,我乃是大人的心腹……”
纪逐鸢抱起双臂,讽刺道:“我还是主公的心腹呢,焉知不是你假传命令!”
“你……”那人脸上涨得通红,狼狈不堪地放话道,“我们可以到朱大人跟前当面对质!”
沈书以为纪逐鸢会借口没有凭证,拦下自己,再想办法。
不料纪逐鸢却十分坦荡:“那我随同弟弟一起前去,正好有事要向朱大人禀报。”
纪逐鸢全副铠甲,威势逼人,那人不敢拒绝,只得在前面带路。纪逐鸢则吩咐其他军器局的人都散了,他因为带兵冲了进来,手下的士兵个顶个嚣张,留守军器局的士兵本就不能打,纪逐鸢的兵军纪严明,朝四面八方散开,直接占了这个小院,门前四人抬头挺胸地按剑守卫。
沈书只觉得不知道说什么,心中涌动着一股滚烫的情感。
纪逐鸢伸手牵住了沈书的手,他的手指火热有力,指腹带着剑茧,却让沈书感到踏实和温暖。m.χIùmЬ.CǒM
走出院落,沈书开始想如何应对朱暹,这一刻他想到一个可能,朱暹应该确实拿到了他什么把柄,否则不敢贸然动手,会在今夜动手,其实也能想到,张世英的命令朱暹可以很容易获知,到今夜为止,哪怕是要用沈书控制黄老九,黄老九在绍兴的事也已了结。
是偷换的证词暴露了?还是别的什么……如果张隋那头传消息出城出了纰漏,一定会让人传信来。
到底会是什么呢?
“你们在这等!”在军器局的另外一个院落,一间宽敞的房间门口,有六名兵士守卫。
沈书看到其中两人面熟,确实是朱暹平时带在身边的人,便没有说什么。
那人也并不打算听沈书的,下了命令就直奔房内。
纪逐鸢低头看沈书,表情有些嚣张,他侧过身,眼神示意沈书看他的剑。
沈书知道纪逐鸢是让自己不要怕,真有什么,动粗就是。不过沈书并不想在这里同朱暹撕破脸,打算先看看他要干什么。进入这个院落后,沈书反而觉得,事情可能没有想象中糟糕,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增加士兵,也看不出要动手的气氛,既然守卫的人数没有增加,里面应该就只有朱暹而没有其他的“大人”。
纪逐鸢不满沈书不看自己,扳起他的脸。
沈书莫名地看他,以为纪逐鸢有什么话想说,却只是被捏了一下侧脸,纪逐鸢又伸出手,像小时候那样揉他的头。
沈书顿时哭笑不得,眼神示意他不要闹,与他十指相扣。沈书长出了一口气,他还是没想到是哪里会出差错,要不然就是有谁认出他,那也是敌营的人了。除了前一日面见吕珍时被杀的探子,也不会再有旁人,当场没有人出来指认,应该也不是。
纪逐鸢手指碰了碰沈书的嘴唇。
沈书头皮都炸了,警告地盯了他一眼,又看左右。
纪逐鸢却不知道在想什么,得意地笑了起来,嘴角弧度始终不肯消散。
看得出来,纪逐鸢很高兴,重逢本是应该高兴,但在这样的时刻重逢,沈书实在高兴不起来。正在沈书疑惑为什么要等这么久时,有人从房间里出来,匆匆走出院子,却没有叫沈书入内。过了一会,两个士兵押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进来了,那人嘴巴被堵着,光线很暗,沈书看不清他的样子。
而他才一抬头,又被人一巴掌扇了过去。
“快走!”
待那人被带进朱暹的房中,里面才出来人叫沈书和纪逐鸢两人进去。纪逐鸢把自己的卫兵留在门外,没有多吩咐半句,但眼神交流时,已经交代了命令。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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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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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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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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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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