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书和纪逐鸢在庭院里对坐,桌上一盘渍了桂花蜜糖的新藕,沈书吃得不知道滋味,蹙眉道:“还要再等。”
纪逐鸢示意沈书把信拿来。
穆华林只在信里写了一句话:“知道了,等。”
“你的去信说了什么?”纪逐鸢问。
沈书便告诉他还没离开杭州的时候他就给穆华林去信告诉他杨完者的事应该是成了,回到隆平后,一是周仁看着他写了一封信告知穆华林达识帖睦迩以江浙行省右丞的身份,召见张士诚,命他协助自己杀死了杨完者,另外张士诚已派人联络左丞方国珍,秋天必有一批漕粮北上以解大都的燃眉之急,其虽然是新归附朝廷,对朝廷的忠诚却显而易见。
这一封信是周仁同自己的信一道送去,穆华林一看就会想到信里的内容是周仁授意。
“后来我又给师父写了一封,也是讲杨通贯被围攻至死,周仁预备在漕粮的数量上做文章。至于阮苓,早在数月前白霜来信后,我便将情况告知师父了,他或许知道大都那位王爷究竟是谁。”仍有一件事在沈书意料之外,“我以为师父至少会在信里回应此事,他竟这么安静。”ωωω.χΙυΜЬ.Cǒm
纪逐鸢咬了一口藕,唇齿间清凉甜蜜,上来亲了亲沈书,看着他说:“那等吗?”
沈书想了想,说:“只有等。”
“杭州拿下来了,张士诚应该会以杭州为中心,将附近州县纳入囊中,接下来,只要不是北上,一定会对朱元璋发起进攻。除了双方占据的地盘紧紧相连,张士诚曾经屡次败在杨完者手下,除掉了杨完者,他正春风得意,极有可能会向朱元璋搦战。”
沈书想起来黄老九曾提及朱暹急着要数十门铳炮,便唤来赵林,让他去问问黄老九什么时候得空,请他上来园子里坐坐。
第二天才过了中午,沈书把食盒放在水槽里,刚回院子里预备小憩片刻,听见什么东西扑的一声落在院子里。
“少主,是我。”张隋闪进房间,顺手掩上门。
“来了?”沈书有些紧张。
“已经走了,今天上午,康里布达去河边查看咱们的货船,回去时恰碰上有人在院子里偷东西。我是陪康里布达到码头去的,费马带着人看家,我们到的时候双方已经打成一团,费马故意放水,让他们带走了玉玺,特意一直把人追出城外十数里才掉头。”
“待会我去告诉高荣珪一声。”沈书放心下来,“看来还很顺利。”
张隋:“来的五个人里头,没有女人。”
沈书点了一下头,让张隋带人到城外搜索,一方面是做样子,另一方面正好确认一下阮苓到底有没有来隆平。
张隋道:“我估摸着她没有亲自来,也许是被召回大都了,要是她所效力之人这么急着索要那方宝玺,康里布达是关键人物,先擒住了,却又失手,必会有人追究。”话虽如此,张隋仍立刻照沈书的意思去带人出城展开搜索。
是夜,康里布达亲自来了,高荣珪牵两匹马去喂,好让沈书和康里布达单独说话。
“你哥呢?”康里布达就手在袍子上擦干水,过来坐下。
“晚上有人叫走他,今夜太尉府增加守卫,让他去值夜。”沈书要叫人去给康里布达做茶。
“我喝水就行。”康里布达道,“今晚还是过去睡,以防万一。”
沈书唔了声,康里布达还是很谨慎,怕敌人会出其不意绕回来,索性把戏做足全套,哪怕这戏大概率已经没人来看。
“阮苓没有现身?”这是沈书最关心的问题。
“没有,而且来的人很少,可能真的被召回大都了,我在庆阳失手被擒时隐约听见她提起我姐,好像同我姐有旧怨,她也认识你师父。你看这样行不行,给李维昌写封信,让他从大都摸查一下,阮苓究竟效力于谁,又是什么来历。”
沈书直言道:“李维昌既然带着洪修的命令去大都,同洪修其他手下在一起,大家都干这行,突然有人捎信给他,恐怕会横生枝节。”他的话锋一转,“不过有另外一个人倒是可以去查。”
康里布达略微蹙眉:“你说穆玄苍?”
“马枣是穆玄苍的人,他在大都的动作恐怕比我们所有人都快。”沈书道,“昨日我师父来了封信。”
“怎么说?”
“让我在隆平待令,但一丝也没有透露他接下来会做什么,我之前给师父的信中,将你们在庆阳遭到突袭,包括细节,拣着重要的都告诉了师父。他只是说知道了。”
康里布达放下茶杯,沉吟片刻,道:“你师父知道阮苓效力于谁,而且他认为此事与你不相干,你不需要知道。如果是这样,你不必查阮苓背后的人。”
沈书不认同地扬起眉,正要开口说话。
康里布达做了个手势,侧耳听了听门外,才继续说:“沈书,不要卷进来,穆华林应该有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要交给你办,什么杀杨通贯,都不过是对你的历练,就像你布置给学生们去作的文章一样,真正的考验,在乡试、会试,乃至于殿试。”
沈书皱起了眉。
“在乡试前,固然可以猜测考题,这却并非最重要的部分。把要考的内容读熟读烂才是正道。”康里布达顿了顿,又说,“穆玄苍这个人很危险,你不是他的对手,固然他救了我一次,这个人情我自己会还。上次你写信去问他魏王的立场,我想来想去已经很不妥,应该趁泥足尚未深陷,赶紧抽出来。”
沈书没有答言。
康里布达只得道:“这是我的建议,你自己看着办。我姐确实在陈友谅的军营里,调用了胡坊的车马为陈友谅的军队提供后勤支持,除此之外,恐怕也安排了不少奸细,帮助陈友谅作战。她已经完全背弃了父亲。”
“胡坊原本不插手这些?”从之前的种种来看,胡坊只不过是在寻找传国玉玺,甚至连战马也不曾交出来任何一匹,胡坊没有同朝廷站在一边,同样也没有联合任何一股农民军。
“那些战马本来是要留下来要玩一手奇货可居的,被暗门捡了便宜……”康里布达神色古怪,“好像不用还穆玄苍的人情了。”
沈书不禁乐了。
当初穆玄苍顺手牵羊,将马赶去给了毛贵,这笔账还没有同胡坊结清过。不过沈书心里知道,穆玄苍会让马枣帮康里布达,还是看自己的面子。沈书承他的情,却也不得不提防他。
“兵来将挡,终究咱们不算是你姐真正的敌人。”沈书道,“你先回去住,等费马回来,只要确定阮苓的人没有杀回马枪,你就搬回来。”
“老高还叫我搬去李维昌的住处。”
“他当然不想你回来,省得你弟弟妹妹缠着你。”
康里布达有点不好意思。
沈书原本不打算说,想来想去,蔡柔对王浩的敌意始终在,好几次在课堂上针对王浩,还有一次让他们练习射箭,她的箭头倏然掉转过来。
“还好都是没有箭镞的木枝,不然我真不知道如何向王大哥夫妇交代。”
康里布达难掩诧异,他私下里碰见王巍清许多次,王巍清一次也没有提过。
“定儿太黏王浩,他姐姐怕是吃醋。”康里布达一个头两个大,朝沈书多解释了一句,“她是女孩,我不太知道她这个年龄的女孩子都想些什么。之前我一味回护她,也让老高误会。这次我便格外注意些,以免王浩那孩子觉得挨了欺负,但你也知道,柔儿爱哭。”
沈书当即理解地点头,示意他不必多说。
“我约束她,你也替我跟王家大哥嫂子说一说,叫王浩千万别往心里去。他该怎么同定儿玩,还怎么玩。”
沈书听得乐了:“不怕你妹哭了?”
“哭多几次,发现没用就不哭了,她又不是傻子。孩子们相处的事,要让他们自己去打交道,就算打架,也未必是坏事。”
“王浩不像会打架的。”沈书倒很放心,王巍清的儿跟他娘流落在外时过得太苦,整个人便格外沉稳些,甚至有些小心翼翼的察言观色,只叫人看了心酸。
两日后康里布达搬回园子里住,晚上蹑手蹑脚从孩子们住的房间里出来,对晏归符作揖,郑重其事地谢他这阵子照看孩子辛苦。
晏归符忙摆手,说这没有什么。
唐让还很舍不得,在康里布达的小院逗留半晌,听见晏归符咳嗽,才催着晏归符回去吃药。
满院的地上铺满金黄的碎桂花瓣,康里布达吁出一口气,小厮添了水,他和高荣珪洗澡时来了一次,虽知道几个小的都睡了,高荣珪把康里布达抄腰抱起来时,康里布达还是忍不住四处看,由于紧张,更激得高荣珪脖子与脸发烫,到榻上迫不及待地按住康里布达的肩,将他牢牢控在臂膀之中。
这一觉直接睡到第二天中午,康里布达回来这些日子一直很忙,动了念头,便叫上高荣珪一起去学堂同上午要读书的蔡柔和蔡定同桌吃饭。
“什么叫蔡柔不见了?”沈书刚躺下准备午休,闻言翻身起来。
赵林蹲下去给他穿好鞋子,一面答话:“早上蔡家的姐儿不是去上夫子的课么?只上了一堂课,课堂上就她一个姑娘,大家只当她是去如厕,都是男孩子也不好问她,平日里她的镯子也不同旁人拼在一块。于是就没留神到少了个人,中午那康少爷……”
沈书也懒得纠正赵林对康里布达的称呼,只觉得脑子里一阵发晕。
蔡柔一个五岁的姑娘,家里要是找不见,必然是跑出去了,大白天隆平城里今天没有兵乱,问题不大,就怕她要是藏在谁家的车中,或是跟旁人溜出城,这么半大不大的一个小孩,是最难被盘查到的,就算城门见到了,也不会去为难一个孩子。
“康少爷和高大人今日不是在家么,一时兴起,想去看看蔡家几个孩子这学上得如何,孰料就找不着人了。”赵林给沈书穿好鞋,起身站到一旁。
沈书找了另一个夫子替他上下午的课,太尉府里不能乱走,便给了府里一个小厮一块碎银,“有劳小哥了。”
少顷,等纪逐鸢来了,纪逐鸢站着听完,脸上现出为难:“酉时我才能交班,要不我去找几个人,我认识一个城防营抽调过来的。”
城防营调入亲兵营那人叫秦华,他有个哥哥名为秦陇,在城防营当个小官,听纪逐鸢说完,拍胸脯说包在他身上。
沈书则让赵林到家里叫人,几乎全家出动,从中午找到傍晚,一盏灯笼由远及近,城防营的弟兄先后来了几十个,那秦陇把自己手下的人分成了五路,沿隆平的街坊,由东向西挨着摸了个遍。
“没有。”秦陇喘着气,歉然道,“先别急,待会我给巡夜的弟兄打声招呼,只要不是住在旁人家里了,晚上她总要找地方过夜。这关头上寻常人家没谁敢私自收留不认识的人。”
“有劳秦兄。”沈书眉头一直没有舒展过。
要是换个成年的人也就罢了,蔡柔不过五岁,就算是被谁藏在家里,只要不让她出门,哪儿那么容易被察觉。
鸡才刚叫,沈书就起来,康里布达已经在门外等候,纪逐鸢和高荣珪各自骑马带自己的媳妇。
等到天光大亮,他们几乎将无人的主街都找了个遍。
路边的早餐摊子上煮着面片,热气从一口大锅里扑出。
康里布达刚吃了一口面片,眼睛就红了,长吁一口气。
“吃完仔细再找,那孩子聪明,不会有事。”话是这么说,沈书心里却一点底都没有,在他看来,蔡柔打小是老坊主宠爱着长大的孩子,脾气不小,真要是已经出了隆平府,现下兵荒马乱,再怎么样也只是个五岁的孩子,哪来什么本事?随便跑出来一匹马也能把她踩死。
一直找到当天晚上,秦陇那一百多号弟兄累得人仰马翻,许多人已有微词。
沈书心烦意乱。
“我交代了周戌五,他已经使小厮去买多些熟肉,家里多做几桌,让这些当兵的饱餐一顿。”
沈书想了想,说:“一人再给半吊钱?”
“不用,多买点酒,让他们喝个痛快,再腾出来几间房,让他们痛痛快快掷几把骰子,后半夜要走时把人送出去就是。”纪逐鸢绑好了腿,放下袍襟,过来把沈书往怀里一按,“要是真的出了城,恐怕不好找。”
“让暗门去找。”
“只有五岁。”
两人都知道什么意思,五岁大的蔡柔,身条纤细,要是不想被人找到,随便扒一堆干草也能把自己藏得滴水不漏。大人们更震惊于蔡柔的胆子,直到这日夤夜,也没拿出个办法,康里布达想自己出城去找,被张隋阻止。
“往哪个方向?”张隋此言一出,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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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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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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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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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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