挣钱不易,挥霍起来却流水一般,这也难怪周仁跟个貔貅似的只进不出。坐着隆平这么大块地方,张士诚出手大方,为收买人才从来不吝啬钱财。没有个手头紧的好管家,周军早就转不动了。
沈书便没劝李维昌收钱,只不去动那只装银子的盒子,取出来一封信,让李维昌送去给穆华林。
李维昌把信揣进怀里。
“上头有火漆,还有我做的记号。”沈书不必把话说得太明,几乎从李维昌手里送出去的信他都会看,这纪逐鸢早有提醒。说这话是要警告李维昌,这一封他最好不要开。沈书不清楚穆华林现在人在不在应天府,即便问李维昌,李维昌也得派人去打听再回话,原先沈书还想过走郑家的商船带回去,但这里头都是此次杭州之行的情况,出现了穆华林下达的指令只待时间验证,达识帖睦迩既答应要同张士诚里应外合干掉杨完者,他比任何人同杨完者共事的时间都更长,更清楚此人的脾性,事情怎么办,就是达识帖睦迩和张士诚之间的事了。反正桥已经搭好了,怎么去走,沈书就不会再插手。
“是,一定送到。”李维昌没再瞎胡说,瞥了一眼纪逐鸢。
“有话就说。”沈书道。
李维昌斟酌片刻,开口道:“我看少爷这似乎没什么事,这封信我便亲自去送,再回去见一趟门主。”
李维昌在隆平已停留数月,便是来回请示洪修,又留下来侦查隆平的情况,时间也有点太长了。
“这不是碰上了胡坊的人,我派了人去龙兴查探,总要等龙兴的消息回来,才好同门主汇报啊。”李维昌笑吟吟地说,“少主如此担心属下,属下很是感动。”
“嗯,下次叫你再帮我做个什么,咱们就不要谈钱了,免得伤感情。”沈书随口道。
李维昌:“……”
按说杭州的馆舍也不差,被子褥子都是新换的,热水也是叫就有,来去的路上还同纪逐鸢在船上来过,终究还是没有家里舒服。
白天沈书洗澡的时候已经来过几次,夜里纪逐鸢低声说时,沈书扪心自问,内心好一番斗争,便把算盘推在一边,不自然地坏笑着扑到纪逐鸢的身上闹他。
谯楼打五更,沈书还在桌边看账,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爬上床去睡觉,纪逐鸢没醒,明明闭着眼,却知道沈书上床来了,手臂一伸就把人揽了过来。
天亮时,家里小厮听见里头纪逐鸢发话叫人,互相交换个眼色,孙俭先进去服侍沈书穿衣,给他梳头。
史旭则打水来给沈书洗脸。
“你的脚好了?”沈书看一眼史旭,热帕子擦了手,扔在盆里。
史旭含蓄地笑笑:“早好了,累少爷挂怀。”
“让厨房做几根猪蹄羊蹄,给你补补。”沈书的话一出,孙俭便笑了起来,篦过了沈书的两边鬓角。
“史兄弟吃得都有些倒胃了,周管家吩咐的,叫他脚好了还得喝半个月猪脚汤,还没喝够。”
史旭苦着个脸。
沈书不禁乐了,拍了一下史旭的肩膀,叮嘱他听管家的话。纪逐鸢则在沈书洗脸的时候就出去了,他得到朱暹府上去看看人在不在,若还没回来,得留个话给朱家的门房,便算是说过了。
沈书刚吃完了早饭,同罗本在庭院里吃茶,罗本拿来了新写的几回故事,张隋来时,沈书正看到妙处,做了个手势让张隋等等。
“后面的呢?”沈书放下稿纸。
“这几日没写这个,这都是你走后不久写的,贤弟,我还带来了这个。”罗本另从腋下取出来一卷纸。
沈书怀疑地瞥他,随手翻了翻,见到抬头便是章回名目:宴桃园豪杰三结义,斩黄巾英雄首立功。
“这什么鬼东西……”沈书把稿纸拍在罗本脸上,怒道,“我还等着看后面,你把这个先写完!”
“你就先看看,看看又不少块肉。”罗本赔着笑,“大家都看过了,说好看得紧,都催我赶紧写。”
“不行!”沈书抬脚要踹。
罗本身手灵敏地跳了起来,朝院外走,嘀嘀咕咕:“不看就不看嘛,怎么打人呢?”ωωω.χΙυΜЬ.Cǒm
“等会。”沈书突然叫了一声。
罗本喜上眉梢地转回来,将那卷稿纸往沈书的眼前送,“先看这个?可也有半回之数了。”
沈书摊手,拿到稿纸后,一把揣进怀里,朝张隋说:“罗先生要回去休息,张隋,你先送他。”沈书一本正经将罗本没写完的那沓稿纸叠好,放在他的手上,“罗先生方才忘拿了,写完下一回再来找我。”
罗本哎了一声,有话要讲。
“我这里随时有人看门,都是以一敌百的好手,要不然也给罗兄派两个过去看院子?”
罗本闭了嘴,讪讪拿了稿纸,拖着脚步往外走,边走边摇头,显然一肚子腹诽,只因寄人篱下不敢多说。
张隋送了罗本回来,沈书指了刘青给他看,“你们早认识,过来以后,先跟着刘青,他吩咐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多的不用管,过几个月再说。”
张隋恭恭敬敬地给沈书磕了头,沈书分给他一盏茶喝,将为苏子蹇入殓所耗的钱资结了。张隋再三推辞,直到刘青说新东家向来如此,一个铜钱也不会赊账,张隋才把钱收下。
午饭吃过,小厮到坡下去叫一顶轿子,周戌五随行,沈书先去到周仁家。
门房收了拜帖,并不拿到里头去问,直接便开侧门带沈书进去,在三门外换孔管家来引沈书入内。
天气炎热,孔管家一张脸热得通红,不住擦拭额头滚下的汗珠。
“太守正发火,蒲远躬在里头,夫人都劝不住,沈主簿在这等等?”孔管家把沈书带到书房旁的一间小室。
沈书从善如流,问孔管家要了碗酸梅汤来喝。
周家的书房所在的院子并不大,小室里挂了一对赵孟頫的字,孔管家还叫人从地窖取了冰来驱暑气。沈书当真第一次见这玩意,从前只在画上见过,宋时达官贵人方能在夏日得到皇帝颁冰的恩赏,再使人从旁捐风,可得满室幽凉。
没人给沈书捐风,冰块看起来似乎很干净,到底沈书不敢舔一舔,便坐着一边看字画,一边听周仁隐隐约约的声音在骂人。
有人来叫时,沈书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连忙擦了擦嘴角,茫然地左右看了看。
孔管家哭笑不得,“主簿这边走。”又以极小的声音说,“没有睡出口水来,脸上有几道衣袖褶子,不妨事。”
沈书干笑两声。
进得周仁的书房,周仁又在闭目养神。
沈书已记不清多少次来这里,周仁都在闭目养神头上敷帕子,一副病歪歪的样,真不知是不是专门做给他看的。
孔管家悄无声息地退出去,掩门。
沈书心想你不出声,我也不出声,便站在书桌后面,双手垂着默然。
没过多一会,周仁头朝下点了一下,帕子理所当然滑下他的脸,周仁用帕子搓了脸,不好意思地把帕子按在桌上,唏嘘道:“做这一府长吏,都道是美差,谁想什么事都要我来担,小到除夕给各家送去屠苏酒和红纸,大到夏粮、秋粮征收、增制兵械,开掘矿山,事事都要过问。忙完春耕忙夏收,夏收过后又是汛,无一日不叫内人烧香拜佛求鬼老天给几天好日子过,百姓苦,咱们这些个做官的,总也不好大鱼大肉。”
言下之意,他周仁操心的事儿太多,让沈书说话注意点,别给他增添烦恼。
沈书则直接将写好的文报双手呈给周仁。
周仁顿时讪讪,接过去,将椅子朝旁挪了点,眯起眼,对着窗格里漏下的光,边看边咂嘴。
良久,周仁给出一句话来:“苏子蹇,得厚葬。”
“季孟已去操办,他自己出钱,请高人做水陆。听说他岳家敬佩苏子蹇的为人,连老丈人也亲自去了,四里八乡有头脸的人都受了请,去上香烧纸。”
周仁放下文报,问沈书有无人去他家乡报信。
沈书不禁觉得奇怪,周仁不是信任苏子蹇与季孟两人,越过了蒲远躬另外差遣,现在看来,他只是用人,却未必有多相信这二人。也未必就不信蒲远躬,不过是驭人之术,在出发前就让这群人之中无形起了竞争,难怪蒲远躬有那么多心思,一队二十二人,受张士诚接见过的这八个人,应该是一条心办一件事。
蒲远躬得了一句“什么事都要听令使的”,恃作圣旨一般,生怕大家不听他的,便单独同每个人交代。
而私下里周仁却并不放心蒲远躬这“令使”,只因为他的资历才让他带队,私下里显然对苏子蹇和季孟另有交代,是以他们直接找上了自己。
多半当面说了不少伯乐相马的肺腑之言,哄得苏、季二人甘冒危险深入敌阵。出头者风险自不消说,只可惜苏子蹇仍有爱民之心,年纪轻轻,一命呜呼。
沈书佯作思索,缓缓道:“小侄路上听季孟说,苏子蹇家乡早没人了,他也没有成亲,他平日就是与季孟混在一起的时候多,不如全权托给季孟去办。”
周仁点头:“什么时候下葬?”
“阴阳看过,明日卯时便抬棺出殡。”
周仁听沈书这么说,叹了口气,“夜饭前我去看看。”
他眼神一到,沈书便即会意,说同周仁一道去。
周仁沉吟道:“杨完者还未死,达识帖睦迩真靠得住?”
“这几日间应该会有信使前来,若有看上去不像使者的人拿达识帖睦迩的信来求见主公,周叔可亲自先拦下来问问。”一天里来投奔张士诚的人没有上百也有七八十,为了当面见张士诚,江湖浪人什么鬼话都扯得出来。只得让周仁这些日子费心,要什么线索都对得上,再查看信件,而以张士诚对周仁的信任,也不怕他猜疑。
周仁仍有些不放心,也不得不等,便宜叔侄两个一时相顾无言。
“蒲远躬,我已经骂过他了。”周仁沙哑的声音说,“他在太守府效力多年,逐利乃是人之本性,终无大过……”
“叔,您是太守。”沈书提醒周仁,蒲远躬要怎么处置是他的事。梅昌已死,苏子蹇的大仇得报,蒲远躬动念要出卖众人,终究没有酿成恶果,如果周仁要开恩,沈书再说什么既无用也无必要。
周仁哑了一下,半晌挤出话来:“此行可说全是你的功劳,我会为你在主公面前请赏。不过”
沈书抬眼看周仁。
“你此行来隆平府,你师父就没交代你做些什么?”
这已是周仁第二次问,上次周仁就已问过杀杨完者到底是谁的主意。
沈书现出为难。
周仁反倒精神为一振,侧身靠在椅子扶手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沈书。
沈书长叹一声,难以启齿地说:“师父同周叔是故交,小侄本不好说这些。”
“咱叔侄两个说笑的,又没谁来怪你。”
沈书难为情地说:“师父叫我探清楚隆平府的情况,到底主公是真投降还是假投降。”
周仁恍然大悟,微张着嘴,食指托住帕子,按去额头的汗珠。
沈书立马说:“周叔知道,我只想兄弟们都有口饱饭吃,置一处大宅子,开千顷良田。真要是蒙古人的天下,咱们这些汉人,哪儿有这样的机会?一辈子还不是喂了蒙古人的军马?往私心了说,我只打算我和我哥,师父是师父,师父也不能大过天去,到底我是爹妈养的,我爹妈也都是汉人,总不能背弃祖宗,替蒙古人做事。”
“你说得对,咱们汉人有骨气,哪里轮得到鞑靼当家?”周仁起身,拍了一下沈书的肩膀,“贤侄有志气,既然这样,你师父也不是好糊弄的人,得想个法子,打消他的疑虑。”
“叔有办法?”
周仁一哂:“不是要漕粮吗,给大都运就是了。至于给多少,什么时候运,一年运几次,还不是咱说了算。”
沈书不想自己在达识帖睦迩面前信口开河,拿尚未真的投入运输的漕粮表示体谅达识帖睦迩这番明智的苦心,而周仁却正好有拿漕运做文章的想法,可谓歪打正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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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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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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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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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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