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荣珪怀疑地扒开康里布达的眼皮,看不出什么,像是一个困极了的人突然被吵醒,像在看他又像没在看他。高荣珪低声唤道:“康里布达。”
康里布达睫毛微微一颤,头无力地转向另一边,鼻腔里嗯了一声。
看来还有一点意识。高荣珪探身出去迅速抓住马缰,马朝门檐下走了两步。对面没有放弩,似乎在等什么人的命令。
确定这一点,高荣珪便抓紧时间,把康里布达抱上马背。
白霜追了出来,急促喘息,就地一滚,暗门三人掩了上来。
“你在做什么?”白霜话音一顿,伸头一看,也发现了对面那排弩,朝地面狠狠啐了一口,骂了句娘。
“白霜,你来骑我的马。”高荣珪用绳子把康里布达绑在马鞍上。
白霜看马背上面朝下的人,就知他要不然是晕了过去,要不然是吃了什么药了,否则这姿势必然会想吐,而马背上的人动也不动。
“有四匹马,你带你的人,我手下带人质,一起冲出去。”白霜烦躁地说,如果马冲出去,对面放箭,这四匹马不过是骑出来赶路的快马,并非专门训练的战马,很可能会乱跑。
“待会你听我喊,就跑。”高荣珪道。
“你要做什么?”接着,就在三人注视下,高荣珪蹲下身去,与被绑在马背上的康里布达视线齐平。
康里布达面朝下,眉头隐忍地皱着,显然并不舒服。但他吃了药,神思涣散,像在一个绚烂的梦里。
高荣珪摸了一下康里布达的脸,放肆地当着众人狠狠吻了康里布达,粗重的呼吸放肆地喷在康里布达眉间,高荣珪捧起康里布达的脸,把一个吻烙在他的额间。康里布达的嘴唇变得红润诱人,半闭的眼睛不似平日熠熠生辉,但他轻微地抬了一下头,只是谁也没有注意到。
“借你的短刀。”高荣珪朝白霜道。
白霜递给他短刀,抓着高荣珪的手臂拍了一下,四目相接,谁也没有说话。
高荣珪从栏杆翻了出去,无数短箭射下,击在青石砖、木栏杆、石头井壁、老槐树干上,乒乒乓乓一阵乱响。他连着三个跟头翻过半个院子,一条腿勾上另一侧廊下的栏杆,掌心按在坐凳靠背上,翻进没有阳光的阴影中。
接二连三有女子惊叫起来。
“血!”楼里一个婢女惊恐地大叫了一声。
有些晨起正要离开的客人也发觉了,便有人派家丁去报官。胖妇人拿住两个龟公的肩,吃力地站到一个凳上,再站上桌子,尖声叫道:“贼人已逃出去了,客人们莫要惊慌,也不要报官,楼里姑娘招惹的恶霸,报官不是要叫娘们都脱一层皮吗?各位老爷,劳请约束自家小厮,切莫放人报官,都行行好吧。”
整条花街乱一团,高荣珪趁乱挤出门外,冲进对面楼。
康里布达耳朵里嗡嗡地响,他身上没有力气,面孔因为头朝下而变得通红。白霜解开康里布达身上的绳索,把人换了个方向,让他趴在马脖子上,正在白霜手忙脚乱解开误套在康里布达脖子上的绳索,往他手上系时,对面楼上飞出两个人,砸下街边飘扬的幌子,幌子缠在人身上,滚在地上的龟奴口喷鲜血,当场毙命。
又有一人被扔下来,颈中被短刀割开的伤口喷出的血争先恐后从伤者的指缝中往外蹿。
“上马!”高荣珪一声沉沉的怒吼犹如虎咆,两根长棍交叉抄住他双臂,一人上前抓住高荣珪脑后的头发,将他整个头往窗台上重重一掼,高荣珪前额登时血肉模糊一片,他口中一声大叫。
白霜上马,双腿用力一夹马腹,马嘶中白霜向后躺倒在马背上,食中二指从马侧箭篓中摘出一枝箭。
箭镞飞射,直取以脚劈踏高荣珪胸口那人脖颈。
高荣珪胸口一松,他双臂几乎被交叉的木棍绞断,陡然发力。
两人不料高荣珪还有力气,当中一人猝不及防被木棍插在腋下,掀下楼去。另一人堪堪站稳,惊恐万分地盯着满脸是血从窗台上站起逼近的高荣珪。
高荣珪嘴角一勾,一手把住木棍。
对手松开棍子转身就跑。
高荣珪奋一身猛力,将木棍举过肩头,直挥而出。
那人后脖子挨了一下,朝前一个跟头,滚下楼梯。高荣珪喘息不止,咳嗽一声,鼻腔及喉中俱是血腥,他摸了一下额头,摸到一把血,狠狠啐了一口血沫。
道旁许多人围观,只见一个魁梧大汉,手柱木棍,踉踉跄跄地下楼来,他左右望了望,嘴角诡异地现出笑容。
只得瞬息,高荣珪轰然倒下,尘灰飞腾而起。
三月以来,隆平多雨,下雨时园外连片的竹林沙沙响。沈书写完要摆在各间房内的条幅,起身时孙俭递来热帕子,沈书就手拿来裹住手腕。
“我哥还没回来?”沈书问。
“出城练兵,已让人捎信来,今天不回来了。方才少爷写得认真,不便打扰。”
日常沈书在书房,还是照老规矩,让孙俭在跟前伺候笔墨。沈书把帕子给他,让孙俭拿来干净的外袍,孙俭服侍沈书穿上,主仆二人不再说话。沈书出了书房,在园门口上轿。
竹林里十分阴暗,沈书在轿子里闭了眼想事。
四天前郑四带着弟弟郑武找来,沈书让他先休息,同时吩咐周戌五把家里的事分一分,他们两人商量着办即可。家里开了书塾,只给自家的孩子念书,王巍清的儿头一日下山来,就对沈书规规矩矩磕了个头,直让沈书有点受不住。
王巍清那媳妇姓贾,闺名唤织兰,还是不爱说话,但与王巍清站在一起,眉眼顾盼有情。沈书只看了两回,就知道王巍清早晚能同他媳妇重修旧好。只不过若搬下来住,园子里有人服侍,反倒不比让王巍清带着老婆孩子就在后面坡上住着,没人可使唤,夫妻之间,只能相互扶持,说话帮忙的机会多了,能更快熟悉起来。
而王巍清犯的那桩命案,成了一桩悬案,这年头悬案不稀奇,当场便抓住了凶手才稀奇。趁着天下大乱,大家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有些为祸一方的官员,坐车走在野外,就莫名叫盗贼割了头颅。
沈书见风头过去,便寻思让王巍清到纪逐鸢的手底下去,借了朱暹的脸,纪逐鸢现在领一百多个人,简直是从头混起。沈书打算等黄老九立功之后,顺理成章地让朱暹把纪逐鸢往上提一提,另一方面,沈书自己三天两头到太守府拜访周仁。
周仁自己油盐不进,沈书每到他家去,便盘桓一些时候,陪周仁的儿射箭做灯。小孩玩的东西,沈书年幼时父亲几乎全都给他做过一遍,除了做灯编蚂蚱糊风筝,沈书小时候看他爹捏过几次面人,便在家里拿杂面试了试手,他在这上头有点天分,不过做了十来次,就能捏出栩栩如生的人物来。
这么着周家的少爷便总在他娘面前提,想把沈书招去家里做夫子。
“不行,这不可能,你知道那是什么人,也敢让他到家里来做教书先生?”周仁一把抓下敷在眼上的热帕子,压抑着怒意。他吸了口气,语气略微缓和,“你先教他们认几个字,忙过这几天,我立刻亲自去请。”
“这话你从去年说到今年,什么时候闲过?沈公子哪里不好?我看你同他也打得火热,怎么孩子们不行?既然不行,他哪回来老孔不是好茶好饭的招待,老孔跟了你多少年?你还打量瞒我?我就是看你对沈公子还成,他既有心讨好,对你儿我看也是真心。”周仁妻子见他不言语,从他手上拿走帕子,扔在盆里,对面坐在一个小凳上,这么一来她便比周仁矮了许多,得仰起脖子才能对上周仁的视线。
周仁叹了口气,伸手摸了一下夫人的脸,低声道:“你不知道,此人甚是危险,他是……”
“老爷!”孔管家在门外叫了一声。
周仁只得放下妻子,到门口说话,再回来时,他夫人已起身,周仁的妻子比他还要高半个头,家中殷实富足,本也不靠他。周仁虽然做了隆平府太守,这太守却是张士诚的天佑政权所封,说起来也不算光宗耀祖。江南多才俊,中了进士却不出仕的隐居之士颇多,张士诚宣布称王之后,拉起了自己的一个小朝廷,也在境内四处搜罗有才之士,不吝重金招揽。周仁坐上隆平太守的位子,乃是打通了关系,也是有些手腕。
自从周军攻下平江路,改为隆平府,便如大都之于大元,其重要性与他处不同。能当上太守不易,而要坐稳太守则更难,张士诚朝廷开销极大,除了兵马,招揽的大儒个个都是钱。周仁侍奉的主公是私盐贩子出身,深谙一买一卖当中许多事情尽可不费一兵一卒就解决了,譬如说达识帖睦迩本来不信张士诚投降的诚意,但因达识帖睦迩受制于杨通贯,周仁打听得杨通贯是个贪财好色之徒,事情当即便迎刃而解了。
这么多年过去,周仁为张士诚敛财颇有建树,由是才彻彻底底坐稳了隆平太守的位子。但也正是张士诚特别肯下大力气招贤纳士,文人纷纷来投,其中不乏名士大儒,他周仁实在算不上是个人物,唯有拼命做罢了。
如此攒来的家业,岂可因为一个胡人废弃了?周仁毕竟顾念当日在外奔波,穆华林在他病中探看的恩情,自认穆华林的徒儿来了隆平,这山芋他接着,到底不曾亏待。
周仁思忖间没有听清夫人说话。
他夫人又说一遍:“我在是不是就不方便了?”
孔管家来报的是,沈书递了名帖进来,又来拜访太守大人了。
周仁觉得沈书也是有趣,平日沈书多数时候不具名帖,只称是来访友叙话。这时两人的身份就不是平民与太守,而是长辈与晚辈。今日递了帖,显然沈书不知从哪里得知,他周仁此时此刻正在家里,见与不见都得他亲口说了才算,躲是躲不过去的。
“我跟他说几句,你去吧。”周仁恢复了平静。
周夫人不放心地看了丈夫一眼,忍不住又道:“涛儿实在喜欢他做师傅,已朝人家许了大话了。”她停顿片刻,接着说,“实在不成,就多给些金银,回头你自己给涛儿说。”
“知道了,去吧。”周仁听见关门声,觉得绕着脑子打转的嗡嗡声总算停了。他起身把便服脱了,换官服,这官服制式与大元朝廷不同,仿佛时时刻刻提醒他,都不是真的。
沈书四处看了看,周家的花厅他来了好几次,茶是好的,但到底不是第一次吃。沈书喝了一口便放下茶碗,双手叠在一起,闭目盘算见到周仁要说的话。
当沈书说完来意,周仁颇有点诧异。
沈书笑了笑,接着说:“杨通贯对杭州始终虎视眈眈,他强娶了庆童之女,达识帖睦迩早就看他不顺眼了,这正是最好的时机。除去杨通贯,周军便会成为达识帖睦迩唯一的倚仗,那么杨通贯今日的地位,不就是主公来日的地位吗?”
周仁没有说话,手将茶碗盖子一下接一下地拈起,碗盖反复在茶碗上碰出清脆的声响。
“主公的太尉之位,多少靠了杨完者的人情……”
仅仅一个称呼,沈书便听出周仁的犹豫,更想到他这番犹豫也未必就是真的心有踌躇,这些时日里跟周仁的来往也算有一些。周仁几乎是个人精,做事前瞻后顾,是个不肯冒险的人。
沈书:“钱能买得动的人,能有几许情义呢?”
周仁被沈书说中心病,脸色一变。
“前年杨通贯败于朱元璋后,一直驻守杭州,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左丞必然头疼。只要主公肯派人探一探达识帖睦迩的口风,要如愿不难。”沈书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太守若没有合适的人选,学生愿学毛遂。”
“这怎么行?”周仁失笑,“你又不是公门中人,我这年纪,勉强能做你的叔叔。你不介意,便唤我一声叔吧。”
“叔。”沈书当然不介意,周仁的态度松动,正是促成他使命的第一步。沈书自己也没有料到,这一步棋放下去得如此轻易。
然而周仁没有立刻答应让沈书去杭州接近达识帖睦迩,只说自己还需想一想,更一口一个贤侄,带沈书到书房去瞧自己新得的一幅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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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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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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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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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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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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