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小声说了句:“上边儿的吩咐,咱们照吩咐办事,弟兄们看一眼就走。”
舒原脸色一变,抓了一下沈书的袖子。
沈书按住舒原的手,略微摇了一下头。门内已传出木门打开的吱呀声,少顷,蒋寸八和稀泥地打哈哈。
“签书是沈郎中保荐,他身后可是有咱们朱公子撑腰,眼下领着田地上头的事,那是朱家看重的人。他的眼光定然是不会错,怎么可能窝藏逃犯呢?”
“那小子也就是跟咱主公的外甥年纪相若,我看他生得细皮嫩肉的,是得朱公子赏识,听说还常整宿整宿陪伴朱公子,就不知道是怎么个陪法。主公最瞧不上那些没有真本事,只知道哄着少爷们玩乐的文人。看重不看重的,也就那么回事,能上阵杀敌的才排得上好汉,他算个什么东西。”一人道,“成,没有藏人便罢。蒋头儿,您这一手造火器的本事才是主公看重的,用不着怕他那等弱鸡子,搞不好吹的是枕头风,只要坐实了他,你信不信,主公头一个饶不过他。”
“许达!”有人出声喝止,“该走了。”
门那边脚步声走远,舒原脸色不好看,朝沈书说:“好像是李恕。”
沈书也听出来了,先同蒋寸八说话的人是李恕,最后叫出许达名字的声音也是李恕。许达如今在朱文正手下,同李恕出来办差也是寻常,听起来李恕的官位在许达之上。
“许达这人,忘恩负义,必得提防。”舒原在前面带路,两人边走边说,“当初你们兄弟遭人陷害,他是证人,先一步跑了……”
沈书做了个手势,示意舒原先不要说这个。
小院里的人已全部离去,沈书让舒原先把院子两侧的小门都锁上,免得有人撞进来,正在院子里站着等,突然听见卧房里一声闷响。
沈书匆匆看了一眼舒原,先就推门进去,只见地上一个人蜷缩着,血水从康里布达腰腹间往外浸。
沈书心中一凛,连忙跟舒原两个把人扶到榻上去。
“还好请了姚琅。”舒原喘着气,端来一盆水,掀开康里布达的衣袍,摔这一下伤口开裂,血水正从伤口里往外渗。
“止血药粉还有吗?”
“在这儿。”
药粉撒在伤口上立刻就被血冲散了,沈书心一狠,半瓶药粉抖上去。
康里布达齿缝中迸出一声痛哼,眼皮一翻。舒原见势不妙,翻身坐到他腿上,直至康里布达不再抽搐,从他身上下来,抹了一把头上的汗。
“怎么办?”舒原牵了一下康里布达身下的被褥,就是一片血红,“要是再来人搜查,就完了。”
“我不能出去。”沈书看一眼舒原,说,“你把衣服换了,去找蒋寸八过来。”
舒原迟疑道:“能信他?”再看沈书神情,舒原转身去拿衣服。
前脚舒原出门,沈书头也不回地,扯开康里布达的衣袍,刀伤竟有十几处,最严重是腰腹的伤口。这一身新伤叠旧伤,一点也不输给在战场上厮杀的纪逐鸢,沈书不由得呼吸一紧,康里布达皮肤奶白,稍有半点血瘀便很打眼,刀伤皮开肉绽,上过药的地方凝固的血液同药膏交织成墨色。更不妙的是,康里布达这一身伤口都在发炎,创口肿得老高,轻轻一按就有淡红的血水流出来。
沈书看了一眼敞开的柜子,柜子前面两个柳条编的箩筐滚翻在地。血迹一直从衣柜里拖到地上,他们进门之前,康里布达应该是躲在衣柜里,暂时用舒原的衣物作遮掩。
查看的人走后,康里布达力竭从柜子里滚了出来,这时人在昏迷,牙关仍紧紧地咬着,呼吸有拉风箱的嘶嘶声。
很快,蒋寸八被带了进来,显然舒原已经跟他说了些情况。
“朱文正的人都走了?”
“走了,不过他们不是执行朱文正的命令,拿来的是公府的手令。”蒋寸八道,“这就是他们要找的人?”他看了一眼舒原,没有问人怎么会在他的房间里。
沈书主动提起:“这是我朋友,在附近受了点伤,一时求告无门。恰逢城里在搜捕胡人,他虽然不是主公要找的人,但他这身份,到时候说不清楚,会生出许多麻烦。加上受伤,再往牢里走一趟,命就折腾没了。”
蒋寸八长吁一口气,似乎信了。
“只要不是主公要抓的人,那现在怎么办?给他找个大夫?”
沈书摆手摇头:“这附近有无田舍,最好是没人住的。”
“废宅多的是,我这便叫人……”蒋寸八话在舌尖打住,脑子多转了个弯,说,“我亲自去,然后备一架马车,就说带婆娘去附近转转。沈大人尽管放心,我就是相中她性子柔和,以夫为纲。只要我让她不说出去,打死她也不会多嘴半句。”
“那便有劳蒋头。”
蒋寸八摆手说不用,赶着去办事,出去了。沈书叫舒原去找匹马,把周清和姚琅截下来。
“带到我们进来那扇门,先避一避。”安排妥当后,沈书留下来照看康里布达,几次听见他呓语,仔细一看,人又没醒。
康里布达显然是跟人激战过,他自己是高手,能把他伤成这样,对方必定也是高手,也许人还多。王族金印被抢走后,胡坊的人立刻追了上去,难道胡坊同暗门打了一场?
为什么就回来了康里布达一个,也图娜和胡坊其他人呢?沈书拧干帕子,搭在康里布达滚烫的额头上,用另一方帕子沾了水擦拭他的嘴唇。
如果康里布达今天醒不来,就让周清留下照顾他,最好能醒来。沈书有太多问题,康里布达醒来也许就能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沈书觉得肚子有点隐隐作痛,他好像有点怕获知真相。
纪逐鸢不在,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沈书想起黄老九的话,只觉得有些事情说起来容易,但真的要他对朋友的处境视若无睹,等人来开口,他现在还是做不到。
康里布达哼了一声。
沈书以为他醒了,把耳朵低到康里布达的脸侧,康里布达又不说了,正当沈书要抬头,低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传到沈书耳朵里:“高荣珪……”
沈书奇怪地看了康里布达一眼。
“王八蛋。”
沈书:“……”
在蒋寸八寻到的田舍安顿好康里布达之后,他收留的那个女人忙前忙后打水照顾康里布达。
“中午还找李恕吃酒吗?”舒原走到沈书身边,回头瞥了一眼榻畔,姚琅正在给康里布达处理伤口,一屋子血腥气。
“蒋头,让你女人去歇会,这里我们照看。”等蒋寸八带人走了,沈书把舒原领到门外,想清楚了,说:“吃,除了他爹娘住在哪,再打听一件事。”
“知道,问清楚他们在抓什么人。”
“旁敲侧击,等他醉醺醺的时候再问。”
舒原点头道:“知道,他们搜过我的屋子,我回来时自然会有人告诉我,去问他是顺理成章的事。”舒原犹豫片刻,又道,“许达嘴里不干不净,用不用让李恕收拾他?”
“越不让他说,他越要到处说,随他去。”沈书沉吟片刻,“让家里送点吃的过来,我等到傍晚,宵禁之前如果康里布达还没醒,就回城里。”
舒原起去,拍了一下沈书的肩膀。
沈书坐在门外等姚琅给康里布达包扎好伤口,周清忙前忙后打水进出,日头正晒。
“好了。”姚琅脸色不好,显然是从常州回来这一阵,尚且没有好好休息过。周清突然去找,出于直觉,姚琅一个人都没带,只身前来。
沈书很是感激,唯有加倍给姚琅诊金。
姚琅一哂,并未推拒,他皱褶很深的眼皮半是耷拉着说:“我会守口如瓶。”
“深谢姚大夫的大恩。”沈书一揖不曾到地,便被姚琅伸手扶起。
“你救了常州数万人命,若有事,派个小厮来叫,我绝不推辞。”
沈书听得脸上发热,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姚琅略一拱手,蒋寸八驾车送他回城。常州之功,不是沈书的功劳,且当初也存了让纪逐鸢立功的念头,毕竟心思不纯。姚琅如此以一己之力报答,只能说是康里布达命不该绝,既然姚琅如此说了,康里布达性命自然无虞。
沈书一直等到天快黑时,几次要走,又怕前脚走,后脚康里布达就醒过来。如此反复焦灼等待,最后不得不走了,再不走就要进不去城。
回去把饭一吃,同晏归符说完话,时辰就不早了。晏归符答应无论纪逐鸢近日能不能回来,一定让他写封信。
“也不是催他,真没空就算了。”沈书道。
“他实在没空我也写封信告诉你情况。”晏归符放下茶碗,“这下我们都走了,只有舒原一个文人,刘青只能跑跑外事,你自己多当心。有什么事,不要都自己背着,给哥哥们说,再不济,也能护得你周全。”
沈书眼眶一热,笑道:“哪有什么事?放心,我机灵着呢。”
“该睡觉的时候,便好好睡觉,趁长身体的时候好好再长一截个子。不然这辈子都只有被压的份了。”晏归符打趣道。
沈书顿时满脸通红。要是旁人他还能争辩两句,偏偏晏归符是同男人成过一次亲的人,深谙此道,说多错多,还是不要说了。
“明日一早,不必送我,我跟部队走,你又不是我媳妇,送来送去不好看。”晏归符把门一关。
沈书知道晏归符想让他早上多睡一会,也免得送行触动愁肠,想起纪逐鸢还没回来这档子事。晏归符是个什么事都为旁人想得周到,且从不会拿出来邀功讨好的人,沈书只觉得能结识他实在幸运。
这一晚上沈书醒醒睡睡,还做了个不大舒服的梦,醒来浑不记得,天快亮了,还能睡半个时辰的。沈书闭上眼睛勉强了一会,实在睡不着,刚坐起来,看见门上有人影子。
“周敦?”沈书唤了一声。
门开了,现出一张黑黢黢的脸。
沈书大张着嘴,半晌不能回神,突然光脚跳下地去,啊啊啊啊地叫着冲了过去,跳到纪逐鸢的身上。
“脏得很,别抱。”纪逐鸢话音未落,被沈书亲了一下,话音戛然而止,强势而冲动地反客为主,脚踹上门,他抱过沈书的腰,一手垫在沈书后腰上。将人按在桌上,动作停了下来,隐忍克制地退开些许看他。
“你怎么回来了?换防了?你给吴祯说了吗?他准你回来的?”沈书一边问,一边扒开了纪逐鸢的武袍,警惕得像松鼠一样,打量纪逐鸢的身体,见没有新伤,沈书这才松了口气,竟然有点腿软,险些滑到地上去。
“待会再说。”纪逐鸢想起身找点水擦脸,身上实在太脏了,脸却被沈书捧住了,用力地亲在纪逐鸢唇上,他只好停下来与沈书亲了会。
沈书眼圈通红地看着他。
纪逐鸢脑子里嗡的一下,把人扛起来就往榻上扔,一只手抬起,手指将帐幔推出铜钩的约束。
“慢、慢些。”
“你自找的。”纪逐鸢恶狠狠地说,临到头仍强抑着自己,大汗淋漓的额头抵到沈书的额上。
沈书抑制不住地想亲他,亲他满脸的汗水,享受纪逐鸢这一身为他而冲动的热度。于是他抱住纪逐鸢的脖子,在纪逐鸢耳畔轻声说话。
另一侧帐幔无人去碰,被晃得抖散下来,顿时再无可看的,连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低,唯有低沉的喘息。
一大早沈书就要洗澡,周戌五进门一看,连忙出去让人搬沐浴的大桶,烧水,让厨娘开始做早饭。
“上来点。”纪逐鸢让沈书趴在自己身上,好给他擦背。
沈书面红耳赤,不敢看纪逐鸢,总觉得这间屋子里都是回音,整个人往水里浸,水面一直齐平到他的下巴。
“快点洗,肚子不饿?”纪逐鸢瞥他一眼,就像什么也没发生,把沈书从水里捞出来,草草刷了一遍,先起去穿好衣服,说去让人把早饭端到房里吃。m.xiumb.com
“腿软起不来?”纪逐鸢绑好了腰带,回头看沈书,英俊的脸上带着笑意,“用不用我抱你起来?”
“我腿不软!”沈书立刻站起来,顿时反应过来上当,连忙坐下去。
纪逐鸢哈哈大笑。
“快滚!”沈书怒不可遏。纪逐鸢出门后,沈书还不敢立刻起来,直到确认他不会回来,起来穿好衣服,叫人把水拿出去倒了。周戌五拆了床单被褥去洗,沈书神情恍惚地坐着等早饭。要不是腿真的软,他哥回来了这件事,真像是一夜无痕春梦。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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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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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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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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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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