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有些凉意,天井中留有滴水瓦的影子,一棵树也没有,爬满苔痕的墙根底下歪歪斜斜地贴着一排十几个花盆,宽大的叶子像是菊花。一个花苞也没有,怕是不会开了。
茶壶里灌满了开水,沈书拿了入内,用滚水烫过两个杯子,留着晚上用。铺床的正要走时,纪逐鸢叫住人问清楚澡房在何处。
那人出去,带上了门。
“要不今天先不洗,你不累?”连骑两天马,沈书大腿内侧阵阵刺痛,总感觉又破皮了。
“走吧,泡一会。”纪逐鸢已拿了沈书和自己的换洗衣服,“把衣服换了,好拿去蒸。有地方洗澡的时候就洗澡。”
沈书一想,确实如此,真要是忙起来,像今晚吴祯突然要出去,那都是说不准的事情。能洗的时候就洗,省得没机会洗澡了后悔今天没洗。然而真泡在水里了,那就是身不由己的事情,泡完澡出来,沈书腿都软了。
纪逐鸢要抱他,沈书推推搡搡不肯,一时失手把纪逐鸢从廊下推了出去,险些踩坏墙根堆的菊花。
纪逐鸢上来牵沈书的手,沈书心虚方才那一下推重了,只好由他。谁想到了榻上,刚睡着便察觉到纪逐鸢在吻他,沈书气不打一处来,正要同纪逐鸢好好说道说道,突然一下子,沈书说不出话来,下意识环住纪逐鸢的脖子。
“你不能老这样。”沈书掀开点被子,凉沁沁的空气激得他手臂上起了一串寒粒。
纪逐鸢把被子扯上来,盖住两人的脖子,一边亲沈书的耳朵,一边发出嗯的一声,手臂横过沈书的腰,霸道地把沈书扣在怀里。
“我说真的,不想染病就得修内功,提元神。凡耗神之事务须戒除。”
“哪有不耗神的事情?”纪逐鸢已经闭上了眼睛,把沈书的头往自己胸口按了一下,“现在睡觉就最养神。”
沈书用手指扒开纪逐鸢的眼皮。
纪逐鸢:“……”他无奈地睁眼看沈书,食指在沈书的脸上刮了两下。比起纪逐鸢,沈书少有在外风吹日晒的时候,皮肤温软娇嫩,纪逐鸢手指有茧,触及沈书的皮肤总觉格外光滑,令他爱不释手。不过得悠着点,纪逐鸢也生怕老茧让沈书不舒服,他放下手,在被子里握住沈书的手,一迭声地说:“知道了、知道。”
“你光知道不行。”沈书郑重其事地提议,“你想了就记账,回去以后再……”
“一言为定!”纪逐鸢当即答应,生怕沈书反悔,亲住他的嘴不让他说话。
短暂分开的时候,沈书提出了另一个要求:“嘴也先不要亲了。”
“也记账?”
“不记。”再记账回去是要被纪逐鸢扒一层皮吗?沈书皱着眉说:“本来是要戒远视、远行、多言、多思,戒酒、戒久立,尤其重要是要戒房事,我从书上看的,也问过大夫,是有这么一说,房劳后七日内患病,十个人当中只能救回来一个。这病来得怪,一旦染上,需卧床数月。这趟我跟你来,不是来让你担心操劳的,你也听话一点,不要叫我操心。”
“亲嘴为什么也不成?”
“亲了你能忍得住?”
纪逐鸢差点痛叫出来,登时脸上有点抽搐。
沈书哈哈大笑起来。
“要是你生病了,那就更不知道多少日子没法那什么,我肯定得近身照看你,不是全完了吗?”沈书奖励地松了些劲,在纪逐鸢耳边轻轻地说,“忍一忍也就过去了。我也同你一起忍。”
纪逐鸢呼吸升温,紧紧握住了沈书的手。
不到卯时,占领常州的士兵便挨家挨户收集粪水,集中用细炭屑掩埋。室内拉出的尸体需用板车拉往城外,挖坑填埋。阴阳继续昨日的工作,挨家挨户贴上符纸。
医舍设在城西,专辟出一处凉棚,五位大夫坐诊。大夫们各有学徒,在棚外施玉屏风散。沈书与纪逐鸢也各自服了,拿药给沈书的正是姚琅院子里的人。
沈书不曾见过姚琅所有弟子,在他见过的学徒当中,以眼前这位金搦年纪最长。
金搦又说,叫沈书服用这药,须恪守月令。
“尤其须禁嗜欲,薄滋味,方能助长药力。”叮嘱完毕,金搦便又去指挥其他青年各自背药到各处方才支起来的凉棚前去发给闻风而来的百姓。
“听到了?不是我胡说。”沈书手里拿的是后几日吃的,因他二人要到军营里去,金搦特为多给了些。
“反正你欠着我。”纪逐鸢牵起沈书的手,略微侧过头,低声说,“总归是要还。”
沈书:“……”呵呵,权宜之计,还不还你说了能算?
沈书实在没想到,姚琅这么早就出来坐诊,他起来的时候,姚琅已经出门,沈书便想过来看看有没有机会同姚琅说上话。看眼前的光景,前前后后,老弱妇孺彼此相携,人挤人地都不知道谁在排哪一边的队。当中有些壮汉,应该是家中的顶梁柱,人人脸上蒙着布,难以分辨谁是病人,谁是带人过来瞧病的家人。
“看眼睛,生这个病,眼睛会发红。”纪逐鸢对沈书说。
这么一来,沈书就明白了,放眼望去,十之六七是病人。发药的棚子前排队的人倒比看诊的更多。有的老人被放在板车上推来,当场便有人发作呕吐。
“这老东西,啊呀,脏死了!起不来还出来!”一人尖叫起来。
“你爹啊?”有人问推车那粗糙汉子。
“多多包涵多多包涵,我会把这里打扫干净。”那汉子耳朵通红,找到一名学徒要扫帚。
学徒拎来一桶炭屑,熟练地洒在呕吐物上盖住。
“真是的,真是,多大年纪了都,死了也是喜丧,能不能让让开。”女人的话音未落,便有人从后面抓住她的衣领,那女子吓得脸色发白,惊叫起来,“非礼啊,来人啊,有没有王法了!这人非礼我!”
“省省吧大婶,你有的我全都有,非礼你什么?”
女子回头一看,才发现方才拖得她几乎失去重心摔在地上的力量,竟是来自一个妇人的手,只得悻悻然闭嘴。
“玉屏风散在那边领,我看你也没染病,这边是瞧病的,还是躲开些。这个病可是要吐血的,沾了病人的血,不出三日必要死。”女人的双臂粗壮如同汉子,手指圆胖,面巾上方露出的额头上俱是汗水,她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一呼一吸之间,蒙脸布一下贴在她的面上,印出鼻子嘴唇的轮廓,一会又被吹起细细的波纹。
“哥,你等我一下。”沈书握了一下纪逐鸢的胳膊,过去同金搦说了几句话。
“大婶,来这边。”金搦拿了一干一湿两块布,先揭下被老人吐脏的蒙脸布,再用湿布替那老人擦干净脸。他把干布给老人的儿子,那壮汉眼睛里一片湿润,埋下头去给他爹换上干净的蒙脸布。
沈书和纪逐鸢站在道旁,看板车被推进凉棚。沈书朝纪逐鸢说:“先到军营去一趟,看看你和晏归符的部下。”一早出来的时候,沈书问吴祯要了两道手书,方便自己出入营房。
“在辕门上见到人,你客气些。”上马之前,沈书叮嘱纪逐鸢。
纪逐鸢只是微微一笑。
沈书真怕了他,早上吃饭时才听吴祯开玩笑地把当日的情形说给他听了,纪逐鸢竟然是带着晏归符一路打出去的,还打伤了好几个,幸好没有闹出人命来。但沈书也知道,当日若束手,眼下恐怕不只是晏归符,纪逐鸢自己可能也已经染病。正因为事情闹大,连不住在军营里的吴祯也得到消息,捂是捂不住的,这才惊动了坐镇应天的朱元璋。wWW.ΧìǔΜЬ.CǒΜ
自古以来,每有大战必然会有大疫,战乱、饥荒、天灾、病疫如幢幢鬼影相生相伴。到宋时,逢大疫之年,朝廷会设置病坊收治染疫之人,元有面向贫困病人的惠民药局。但数年前黄河泛滥,淹死、饿死者不计其数,瘟疫散发于各地,严重时真是前脚抬出父亲,后脚死了母亲,一家老小死在一堆。人们见怪不怪,亦有些村子里把病人集中起来,直接填埋。
朱元璋会当机立断,派来大夫和阴阳,更让沈书坚信,他没有选错阵营。
沈书骑在马上,他的马跟着纪逐鸢的马。纪逐鸢马速不快,沈书趴在马背上想事情。
看来昨夜吴祯出去应该是突然来消息,徐达同意在城里设病坊了,是以那时吴祯也不知道姚琅一大早天还没亮就会离去。不过外面只是搭设了几间逼仄的棚子,病人拿了药就得回家,肯定是住不下的。
白天骑马过街,沈书留心观察了一番,另有了一个想法。
军队主力驻扎在城外不到五里的一片平地上,马隔得还远,从蜿蜒的窄道上便能望见下方连成片的帐篷。帐篷周围散落的田地张嘴裸露出未曾耕耘的干旱裂口,田埂生发出招摇的野草,这时节黄了大半,唯有贴在土壤的部分,根系牢牢抓住土地里降雨时候贪婪攫取的水分,泛出那么一丁点儿不起眼的绿。
纪逐鸢在辕门下马。
沈书也翻下马背。
“是你?!”守营的一个管军认出纪逐鸢来,当即就要拔刀。
纪逐鸢丝毫不畏,冷冷睨他一眼。
那人咬牙切齿地瞪着纪逐鸢,一声大吼:“不能让他这么大摇大摆进去,把他捆了,押到大将军面前听从发落!”
“他就是前些日子伤了咱们弟兄,带病人逃营那个!”
“就是他,纪逐鸢!快快,关辕门!”有人慌张后退。
沈书一把抓住要上前的纪逐鸢,眼神示意他退到后面去。
纪逐鸢同沈书拗着劲,终于他的脚移动了一步。
沈书松了口气,抱拳上去,递上吴祯的手书,朗声道:“这位大哥,当中有些误会,小纪将军当日是奉命行事,吴大人命他护送讲和的使者到应天府。小纪将军性子急躁,怕耽误使命,快马赶去了常州领命。此事吴大人已禀过大将军了,这封手书里写得清楚。那日伤的一众弟兄,每人一两银子,在我这里过一眼,写个名字。过两天就送到大家手上,都是自家弟兄,一起拼过命的,哪儿能背后捅刀子?都是误会一场,这位大哥,赏我一个薄面,改日请大哥吃酒。”
管军上上下下拿沈书一打量,见他唇红齿白好相貌,一身凛然正气,又听他说话入情入理,嗓音如珠似玉,清脆响亮。这等仪表堂堂之人,便是年纪轻,也不敢小瞧了去。他不认识沈书,心里吃不定他是什么人,只觉同平日里从常州来传话的跑腿全然不同。穿的是绸缎,踩的是革靴,一把银腰带,垂了一块玉。便不是什么要紧的官员,恐怕也不知道是谁的幕僚。
他把手书折了起来,迈着方步,从沈书的面前踅过去,定在纪逐鸢面前。
纪逐鸢生生高出那管军一个头,他昂着头,不肯低下去半点,唯垂着一双眼睛看管军,从鼻端到薄唇弧线都显示出他没有半点服气。
“大哥,吴大人的手书里写得很明白……”沈书刚起了个头。
管军皮笑肉不笑地说:“斗大的字老子认不得一筐,我只知道,咱们小纪将军横得很,把我好几个弟兄打得半个月下不了床。”
“你想如何?”纪逐鸢眉尾一抬。
“你同老子打一架,赢了,就放你进去,输了。”管军一声冷笑,“就是老子裆下的兔崽子。”管军竖起食指,向地一指。
朝阳掠过云翳,金光大盛,晃得那管军眼一眯,他抬手遮了一下。
纪逐鸢脱下外袍,露出一身漂亮的肌肉,纪逐鸢展开双臂,折起肘以掌推拳,左右各一次,舒开胸膛。
“哥。”沈书小声说,“不必同他计较,我来说就是。”
纪逐鸢宽大的手掌揉了一下沈书的头,把武袍脱下来卷好,让沈书拿着。他的腰腹及背脊上,数道极深的疤痕如卧龙一般,随他拉开弓步而游动。
对面的管军也脱了外袍,现出收不回去的肚腩,他口中呼和数声,抬腿撞掌,啪啪数下,膀子和胸前的肉波涛汹涌地抖动不已。
看上去还挺灵活,沈书烦躁地朝四周看了一眼。越来越多闲散的兵丁聚集过来,吹口哨、起哄的声音嘈杂纷纷。
沈书不担心纪逐鸢打不过,却不想他打这一架,平白伤了和气,大小也是个头目,在一个营地待着,结缘总好过结怨。沈书抿了一下嘴,把手揣进怀里,手指掂到他的钱袋子,出门带了一把铜钱,鼓鼓囊囊的也有百十文。
“嘿——咻——嘿——咻——”管军的手下有节奏地喊起口号为他鼓劲。
沈书眉头拧了起来,把心一横,舍不得铜钱,套不住看热闹的。就这么办吧,沈书用小指勾住钱袋的细绳,向外轻轻一带。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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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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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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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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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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