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件事我也觉得奇怪。”沈书道,“从前他每次见到我,都要兴致勃勃与我讨论舒原,这次他什么也没问。对了,舒原最后一封来信里,也没有附给李恕的信。”
“隔得那么远,联系自然便弱了。”纪逐鸢拈起沈书的下巴,四目相对,沈书想不了旁的事情,只专注在眼前的人和他带来的温暖与刺激上。
由于下午才出发,晚上不得不借宿在客店,店家本已打烊,见冲进来的人当中有人头裹红巾,便唯唯诺诺不敢多说。第二天一行人离开时,李恕留下房钱,令店主甚为惊奇。
沈书在等李恕,两人在店主微诧的眼神里走出。短短的一段路,沈书没有看李恕,而是望着眼前铺满泥沙,在日光下干燥扬尘的道路上,嘴唇轻动,说了一句:“舒原可能会到我们这边来。”
李恕心中剧震,他抬起头时,表情已恢复了沉静。
沈书看了他一眼,更加确认纪逐鸢说得没错,距离和时间使李恕对舒原不再那样关切。
二人分开后各自上马,沈书的马跟着朱文忠,而李恕跟着朱文正,自然便离得更远。
进了应天府,朱家两兄弟去朝朱元璋复命,朱文正带了李恕去,朱文忠让沈书回去休息。
朱元璋借住的民居,正是陈迪的家,陈迪人已先回和阳去打点事情,将自家宅院随意借给朱元璋,如同当初马秀英生产时他所做的那样。
不同的是,如今应天府里有数不清的商贾愿意将亭台楼阁出借给他。
沈书洗了个澡,在院子里晒太阳,揉了一会狗,问候黄老九,又将家里的花花草草检视一遍,回房去睡,晚饭也就在卧房中吃,吃过又睡,这便到了第二天的早上。
沈书吃早饭的时候,有人敲门,他仍吃他的早饭,同黄老九闲聊。
郑四步履匆匆地过来,附耳对沈书说了一句:“少爷,您有一位朋友跟着我叔爷的商船,到了和阳。叔爷不知怎么办,将人先安置在家里了。”
“什么朋友?”
“来人说姓舒。”
沈书猛然呛了一口粥,瞪大眼睛瞧郑四半晌,伸长脖子,把嗓子眼里的粥吞干净。Χiυmъ.cοΜ
“回和阳?”朱文忠当即反对,“应天府的事儿还不够你忙的是不是?回和阳做什么?有什么事你派郑四去,你手底下能办事的人是不是没有?没有我给你几个……”
“陈迪新找了一处矿场,你放心别人去就让别人去。”沈书气定神闲地说。
朱文忠闭上了嘴。半晌,沉着脸问:“何时回来?”
“几天功夫,不出这个月,一定回来。没回来你就让张楚劳领我的差事。”
张楚劳俨然已是沈书的副手,但有些事沈书尽量自己做,譬如说蒋寸八的沟通,他向来是自己来。一是旁人不大懂,二是沈书认为,军械也算机密,改良过后威力更甚,携带更加方便的手铳如何制造,自然不能叫旁人知道。否则大家都造得出,一样是硬碰硬,会死很多人,这样一来,军备上的优势便不复存在了。
为免天太晚,借宿不便,傍晚时沈书便住进了客店。他只带了郑四一个,郑四打了洗脚水来,沈书便让他去睡。
陌生地方的客店,地方不大,通院子就五六间房。房间里弥漫着久无人住的腐朽味道,沈书坐在灯旁的凳子上洗脚,外罩一件烟青色的粗布旧袍子,天气闷热,仅着单衣也不会觉得冷。
姓舒,那必是舒原。沈书几乎不作他想。是终于想清楚了,要来朱元璋这边,还是隆平府中发生了什么事情?
也不知道穆玄苍现在在和阳还是在应天府里,他也说有事,会是什么事?反正回和阳一趟,去拜访一下卫济修。如此满腹心事地睡去了,天不亮,郑四照沈书昨夜的吩咐叫醒他。
值此黎明前最后最深沉的黑暗时分,沈书头脑昏沉地坐在榻上,闭目凝神静思片刻。平日总有人同沈书一起行动,今次他只带了郑四一个人,不能是郑四反过来带他,什么时候出发,行经何处,先找谁再去见谁,都要沈书自己拿主意。
是以从醒来那刻开始,他就必得逼自己赶紧清醒起来。实则骑马上路后,让晨风拂面,好好吹一会,自然也便清醒了。
半日的马程,沈书在马背上彻底捋了一遍思路,他心中最牵挂的还是舒原。而且急需知道舒原为什么孤身一人前来和阳,这是从一个农民军造反派的阵营,跑到另一个,弄得不好是要被杀头的。
既如此,说明让舒原决意离开隆平府的理由,必是一个危及性命的内情。眼前沈书无法判断是否会影响暂且从属于“宋”的朱元璋以应天府为核心朝八方扩张的兵马。
完了见一见穆玄苍,依沈书对穆玄苍的了解,穆玄苍考虑事情着眼不够长远,沈书没有接触过兀颜术,但从康里布达和穆华林的态度,不难判断,兀颜术当时一个比穆玄苍更有魄力和远见。穆玄苍最担心的是穆华林还会杀他,但他应该也已经察觉,穆华林暂时将此事放下了。穆玄苍应该很清楚自己不想搅合在暗门的事务里,而康里布达南下后,情势已经完全起了变化。
当康里布达在大都,沈书完全没有别的渠道获知康里布达的下落,那时康里布达趁胡人暴|乱劫走本在穆华林手上的传国玉玺,与穆玄苍的短暂合作,一是奉师命,更重要的是沈书的私心,他希望找到康里布达。而这一次,康里布达去云南取传国玉玺,沈书并未告诉穆玄苍,穆玄苍自顾不暇,而康里布达又是从应天府启程。穆华林也在应天府,穆玄苍是在几日前沈书去镇江时才抵达应天,也从未提及过康里布达,想必他是不知道康里布达已出发了,也就无从谈及让暗门的人去跟着康里布达。
康里布达被暗门盯了这么久,也会格外小心,倒不怕穆华林会猜到他的行踪派人去。如果穆华林有更好的选择,早在派人追踪康里布达在大都的行踪时,就会派自己人而非托给兀颜术。
不,还有一种可能,兀颜术与穆华林的关系可能并不是接受了一个委托这么干净单纯。
见见穆玄苍,问清楚他没说完的那件事,以免什么时候就节外生枝。
把和阳的两处房子卖了,走的时候带上郑武。至于卫济修那里好办,不过是聚一聚,清谈些许辰光,要是卫济修愿意,便由他牵头出面,同和阳几家有来往的富商吃一顿饭。
这么一算,约略两日间便能办妥。
沈书带郑四进城时在城门验查身份,便碰见熟人,于是文书也不看地放了他们进城。有时候沈书不得不感叹,有点人情关系,行事是便利不少。能认脸的事情,总能省却不少时间。
两人径直到郑奇五的家,郑奇五家里的管事说他到铺面上去了,请沈书先到厅上去坐。
婢女捧来一盆热水,另一人捧来的盘中有洁净的帕子供沈书擦手擦脸。骑了一路马,着实擦出来一打尘。
有人奉茶,沈书便从善如流地坐下来,打量郑奇五的地方。连偏厅也翻过了一遍,多宝阁陈设的珍品更换了一遍,沈书上一次过来,少也是半年开外,足见郑奇五这大半年来生意做得很顺。
不片刻,管事上来,说郑奇五大概要晚饭的时间才能回来,说郑奇五的意思,留沈书在家里用晚饭。沈书一想也可以,郑武一个人看管和阳的屋子,回去自己家里倒累得他手忙脚乱,估计床也是没铺的,何必折腾,便问管事:“我想今夜在贵家借住,就我与我这管家二人,你若做得了主,我便问你了。”
管事忙道:“小的叫人去打整。”
沈书端起茶,管事的出去,有人来上点心。舒原的身份特殊,不知道他来的时候郑奇五对他是做的何种安排,沈书也不好随便抓个人问,等了会,不见那名管事回来,招来侍茶的一名婢女,请她去叫管事来。
管事回来,听了沈书的话,斟酌一番,答应让人叫舒原过来厅上相见。
沈书却叫住他,说:“可否领路,我过去拜访他。这位朋友于我很重要。”
管事了然地点头,“那请大人在此处稍坐,小人过去看看,告知一声。”
一来一去,沈书已经饿得有点肚子疼,一个劲地吃桌上的点心,茶水灌了一肚子,走起路来总觉肚子里咣当咣当响。
沈书将郑四留下,单独跟管事的到舒原住的地方,他被安排在郑奇五家中一个偏僻的小院当中。从待客的前厅过去,弯弯绕绕走了不少路。沈书正同管事说话,脚下倏然一停顿。
“什么声音?”他竖起了耳朵,听见隐约有犬类求欢似的呜呜声。
“舒先生来时带着一只狗。”
沈书笑了起来,道:“就是前面那个院子了?”
管事点头。
“留步,我自己前去就可以了。”
管事会意,知道沈书连自己的管家都没带,是有事要同朋友商谈,识趣地不再送沈书过去。
“你这狗……呜——汪!”舒原抬起胳膊,用袖子擦去脸上的水。盆里的狗却不住伸舌头舔他,舒原报复性地舀一大瓢水浇在狗头上。
那狗啪啪啪一顿狂甩。
饶是舒原自觉不妙已经跳了起来,脸和脖子还是难免被洒了不少洗澡水。
“对不住,我是不是来得不大巧?”
日光下舒原眯着两只眼看来,他的袖子与裤管都高高卷起,赤着常年不见阳光的洁白手臂和小腿。他神色中带出一些陌生。
沈书笑着走了过去。
狗嗓子中发出低沉的威胁,它扭头看了一眼舒原。
沈书上前去,站定在舒原的面前,由他的目光上下打量自己,静待片刻,沈书抬起手,抓住舒原的肩,将他朝自己怀里一带,伸出手掌在舒原背上轻拍了两下。
“鸿虚。”
屋子里的器具一应俱全,除了卧房不算太宽敞,郑奇五已算得上十分尽心。舒原为沈书烹茶,说话的语速缓慢,沈书一直坐着静听,在舒原看来时以眼神回应。
“就是这样了,孙待制已死,张茂先勾结镇南王孛罗不花想要篡夺周王的权位事败。”茶被放在沈书的面前。
沈书留意到舒原的手仍止不住颤抖,但他显然在竭力克制。
舒原坐下来喝了一口茶,用干布搭在狗身上吸水。房间开了一扇窗,光线正投在狗头上,洗干净以后,竟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狗,相貌相当乖巧可爱。
“怎么毛秃了一块?”沈书注意到狗的侧腰有一块没有毛,裸露出来的皮肉显示出这只狗瘦骨嶙峋。
“身上长虫,腿上的毛也被剪掉了。”舒原拉起狗爪时,狗懒洋洋地虚起一只眼睛看他,又把一侧耳朵贴地,就着暖烘烘的阳光继续睡觉。
“像是刀伤。”切断的痕迹很明显,本是一道直端端的切口,接近末端却滑向了狗爪的肉垫中。
“嗯,也许是被什么人伤的。”舒原道,“若非这只狗一直跟着我,简直想跳江了事。”
舒原自然不是会自寻短见的人,他只是心中郁结,这么久以来,离开高邮,离开自己熟悉的生活环境和亲朋好友。近距离目睹孙捴的遭遇,沈书还记得初到高邮时,舒原领着自己到街头吃东西,带他看高邮城中的大街小巷,提起诚王,舒原眼中都会有光。他只考了乡试,因为动乱,看不到跻身官场的机会。张士诚不拘一格任用儒生,这才有了当上百户的机会。
而孙捴是堂堂正正通过了蒙古人和色目人占据主导的大元朝廷所设置的,对汉人格外苛刻的科举选拔,仰权贵鼻息生存,招抚张士诚也是临危受命,可以说是被强逼着离家赶赴高邮。饶是如此不情愿的任命,孙捴也一丝不苟地履行自己身负的皇命。然而立场不同之下,张士诚对这来使毫无人性的苛待,令舒原内心深处的信念产生了动摇。
沈书摸了一下狗头。
那狗似乎辨认出了沈书身上也有狗的气味,也有可能是舒原对沈书的态度,令狗放松了警惕。被沈书把脑袋搓过去揉过来也没有不满的表示。
“孙捴被杀,是不是意味着,张士诚完全不考虑向朝廷投降?”
“他本人到目前没有任何想要朝朝廷投降的倾向。”舒原神色显得犹豫,迟疑地说,“但他手下的人未必,起来造反的人,哪怕是早早称王,也时时处在高度的警惕当中。”
沈书理解地点头:“大局未定,岂可高枕无忧。”
“正是,这么多人迫不及待称王,仿前朝之制,各自自诩受命于天,铸钱币流通,但只要在战场上并未取得绝对的胜局,谁都没有办法松下这口劲来。但凡稍打下一些地方就迫不及待开始享福,祸乱必先自内部起,届时朝廷引来义军扫荡,便可一网打尽。张士诚改平江路为隆平府后,便在策划向周边进军。韩林儿的武装被牵制在中原地区,威胁大元朝廷的核心地带,且刘福通已不是一次两次流露出对大都的野心。自然宋政权会首当其冲,朝廷将主力用于镇压韩林儿。这也是为何张士诚日渐坐大,朝廷却并未给予致命一击,反而想要招抚他。”
“张士诚原是私盐贩子,恐怕也确实,有以利换利的可能。”沈书不禁想到穆华林。穆华林曾默认他在高邮城内与亲大元朝廷的张士诚手下官员曾取得联络,通过这些人,搞到了在当时让沈书和纪逐鸢这样的菜鸡瞠目结舌的火|药和银锭。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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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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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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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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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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