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都市小说>不纯臣>第173章 一七三
  关门声极轻,沈书还是听得分明,他在黑暗里睁眼,翻了个身,把被子紧紧卷在身上,闭上双眼。他需要睡一会,这场睡眠比一切都要紧。

  丑时,门外有喧声,到了卧房门口,脚步声与说话声突然静了下去。

  沈书已经醒来,起身坐在榻畔,他看见门上投下的一个人影,扬声问道:“文忠兄?”

  卧房门被打开,沈书拿手遮了一下眼睛,点亮床畔小桌上的油灯,果见拿住了一个人,是个杂役装扮的男人,看上去不过十八|九的年岁,被人按在地上仍不住扭动肩膀,试图挣断绳索,他嘴上让布条勒住了,双腮凹陷,说不出话。

  “这人在煎药的瓦罐中做手脚,殊不知有人在暗处看管,就等着瓮中捉鳖。”香红气愤得脸蛋通红,朝朱文忠说,“少爷千万别饶过他!”

  “问话了吗?”沈书问朱文忠。

  “问了,没问出半句实话,本不想叫醒你。”朱文忠神色显得有些为难。

  沈书下地穿鞋,与朱文忠出去,二人到廊上去说话。

  院子里唯有两盏石灯亮着白光,朱文忠眉头微蹙,低声同沈书说明情况:“他不承认有人指使,说自己本就是负责清洗厨房碗具的杂役,今日回家睡下后,突然记起似乎还有几只锅碗没有洗净,才返回来清洗。但在他身上搜出了几包药来……已交郎中验过,确实是——”朱文忠收声,意味深长地看了沈书一眼。

  沈书便即会意,想了想,说:“夫人知道了吗?”

  “那边院里抓着人第一时间便告知了舅母,舅母便差了丫鬟来找我。人我已审过,就是不知是否找小张夫人对质。”

  沈书摇头:“这人根本不认受人指使,当面对质反而会被诬栽是陷害府里主母。”

  “他身上搜出来的药,或可为证。”

  “那只能证明他要害你舅母。”沈书顿了顿,缓慢地说,“却不能坐实受人指使。”

  “他一个下人,能同左副元帅夫人有何仇怨?就是过堂应审,这种谎话也会被当场拆穿。”

  “就是证明了他说谎,他也可以随便编个理由,比如曾经受过夫人责骂,怀恨在心。他既然敢来,当然想好了被抓之后的说辞。”沈书一哂,拍了一下朱文忠的肩,“派一人去军营找我那兄弟王巍清,让他带两个经验老到的探哨过来,一去一回半个时辰足矣。”

  朱文忠正要去办,沈书忙把人叫住,问过朱文忠,随便进了一间有笔墨的房间,写了一封手书给他。王巍清做事谨慎,怕见不到真迹不会照办。

  “这样便万全了。”沈书道,“让四个人分两人一队着夜行服悄悄地去,不要惊动旁人,后一队等前一队离开后再跟上去,若发现有人追踪,想法子把人甩掉,或者把追踪的人抓起来。”

  朱文忠出去差遣人手。

  沈书回到卧房里,香红迎了上来,焦急地问:“少爷呢?”

  “香红,你过来一下。”沈书走到僻处,对香红说,“夫人可有皂衣?”

  “似乎没有制过,也未见夫人穿过。”香红迟疑道,“不过下人当中我曾见过有人穿,夫人虽然有孕,但她身量娇小,那名仆妇是个胖子,应该能穿。”

  “是夫人院子里的?自己人?”

  “用老的人,夫人还曾对她有活命之恩。”香红眨巴眼睛,“是要让夫人穿上皂衣方便夜间行动?要外出吗?”

  “你先借了衣服,去请夫人过来这边院里,我会让李垚把那名小厮带到别的房间,你带着夫人过来,李垚在跨院门上等你,会带你们二人过去。”

  “这要做什么?”香红犹豫道,“会有危险吗?”

  “你照我说的去做,不做,只会更危险。等夫人过来,我会同她详细解释。”沈书又问,“原定明日就要出发,你们行李都收拾好了?”

  “只是一些换洗的衣物,几件夫人给孩子做的衣服。”香红隐约察觉到沈书想做什么了,不确定地问,“今夜就启程?”

  沈书语速飞快地说:“两日前少爷已经将你们院里的下人撤换了一批,若是指使者就此罢手,那表示她犹豫不决,未必能豁得出去下手。那么明日,甚至后日,再后一日离开都可以。夫人已经告知小张夫人自己要到太平府去?”都元帅府后宅诸事归小张夫人管,要用车马离府,自然是要同小张夫人说。

  “昨日便说了,小张夫人知道夫人明日便要离开和阳。”这下香红全明白了,朝沈书做礼,“奴家这就去,有劳沈公子。”

  接着,沈书入内让李垚将被抓的杂役挪到有前后两道门的房间去。李垚会意,沈书随他一块过去,朝李垚问:“门都在哪儿?”

  只见是以三扇屏风隔成四个空间的大房间,除了正对着跨院的门,正北方向有一门正对前院,房间西边一角还开了一扇小门,临近都元帅府西侧门。

  “让人叫林浩过来。”沈书朝李垚吩咐。

  李垚出外找了个传话的人,便又回来,以为沈书要审眼前的杂役,孰料他只是把那人搬到榻上。

  “你可以睡觉了。”

  杂役惊慌不已地看着沈书,喉中呜呜做声,他手脚俱被绑,像是一只虾曲着身子。

  “好好睡一觉,有事我叫你。”说完沈书去桌边坐下,扭头朝李垚说,“去门上等香红。对了,找几个人把院子里的灯全点亮,将伺候少爷的下人都叫起来,整十二个人点上火把守在这间房门外。若遇到别的院子有人来问,就说有人给夫人的安胎药下药,人犯已经拿下,夫人要亲自审问。”

  李垚欲言又止。

  沈书看着他,道:“你说。”

  “这么一来,这边院子里的动静,就都瞒不住了。”

  沈书一笑:“就是要大张旗鼓,叫人知道,夫人就在这间房里,审问这个犯人,今夜无论如何,也要问出是何人指使他谋害元帅夫人。”

  榻上那人突然呜咽了一声。

  “叫你睡觉,偷听什么?”沈书吼了一句。

  那人不做声了。

  沈书和颜悦色地对李垚说:“去办。”

  前脚李垚出去,后脚朱文忠回来,这时林浩敲门进来,他看了一眼朱文忠,跨进房内的一只脚收了回去。

  “进来。”沈书说。

  朱文忠什么也没说,倒了杯茶喝。

  沈书指了指窗下的坐榻,让他先坐一会,让朱文忠派人去告诉王巍清,使两名探哨去马房附近。

  “看看有没有人设伏,若是有,不要惊动对方,速速来报。”

  “要是没有呢?”朱文忠又问。

  “那便等下去,要是天亮时还没有发现异样,就让他们散去。若让家丁去,怕一个不留神会打草惊蛇。”

  朱文忠立刻出去吩咐人,然后进来,挨着沈书坐下,神色里有疑问,他侧头瞥一眼床上,放低声音问沈书:“你是觉得这个人只是一个引子?”

  “是不是,很快便会知道。”沈书神秘地朝朱文忠的方向靠近,眼巴巴地看着朱文忠。

  朱文忠:“?”

  沈书十分小声地说:“有吃的吗,晚上吃太少,我有点饿了。”

  朱文忠:“……”

  等沈书吃饱喝足,把事情也交代得差不多了,他擦了擦嘴,喝着才煮的酽茶提神。

  朱文忠担忧地看了一眼门边,说:“设若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样,根本没有人在马房设伏,准备在舅母离开都元帅府后半道下手……不是,你不觉得这太匪夷所思了吗?”

  “等吧,对了,让人给我备一把弓,三篓箭。”

  窗外灌进来一股子冷风,沈书惊天动地地打了个喷嚏,走到窗边,嘀咕道:“该不会要下雨……”

  话音未落,庭院内的花草被吹得东摇西摆,叶片泛着水光,虚空之中,成千上万连成细丝的雨纷纷扬扬洒下。

  “拿火把的都到走廊下来!”沈书叫道。

  廊下走来一名孕妇,身后跟着婢女,打头的人是李垚,手中提了一盏灯笼,灯笼被风卷得乱飞,幸而微微泛黄的灯纸内,那一簇惊慌失措的烛火始终未曾熄灭。

  到了门前,李垚揭下灯罩,取出内里的蜡烛插入墙上的灯台。

  “夫人这边请。”沈书将马秀英延入房内,朝着门外大声说,“夫人要审问人犯,都把外面看好了,一个人也不许放进院子里。”跟着自己也绕过屏风,进了房中,房门未曾关上,屏风后微黄的灯光将整间屋子照得带了暖意。

  ·

  雨声越来越响。

  小张夫人一身素衣端坐在妆镜前,向后伸出一只手。

  婢女将象牙梳放在她的手上,象牙微黄,用得旧了。小张夫人细长干枯的手指轻轻划过梳齿,拇指和食指在梳子缺口上渐渐收紧。

  “她要亲自审?”

  仆人跪在地上,身子抖如筛糠,哆嗦着回话:“是,吴狲儿是断然不会说一个字,只是看阵仗,这次是动真格的,要是问不出背后主使,恐怕马夫人不会善罢甘休。”

  “马房那边,可有动静了?”小张夫人接过婢女递过来的汤碗,缓慢地啜了一口老鸡汤,便把碗推在一边。

  “暂时没有。”下人答,“那边院子里点了许多火把,朱文忠搬了一把椅子,在门外坐镇。派去的人不敢入内,但在院外,隔着门洞,也能听到里头有打骂之声。恐怕是要动私刑。”

  “都说我这个义女,温和宽容,性子柔,才拿住了朱元璋那等粗人。如今肚子里揣着一个,还有狠劲看这等打打杀杀的场景。足见旁人都看错了她。”小张夫人用帕子按去唇角汤汁,想了想,说,“出府去码头的那条必经之路,可安排好了?”

  “是安排好了,可是……”下人踌躇片刻,硬着头皮朝小张夫人进言:“夫人原只想不让马氏平安生下这孩子,妇人生产,多有风险,生不下来也属寻常。可堂堂都元帅府,左副元帅的夫人死了,这……等左副元帅回府,定要追究。夫人这是何必?”

  “她忘恩负义,大逆不道,害死养父。她的夫君活活气死了我的夫君,如今朱元璋春风得意,连大元帅且不放在眼里,还会将我的弟弟放在眼里吗?”只听咔嚓一声细微响声,小张夫人低头瞥了一眼,她展开右手,让梳齿从指缝中漏到地上。

  下人匆匆一眼,便立刻垂下头去。

  一丝血色浸在有些脏了的梳齿上,令人作呕。

  小张夫人的婢女开口道:“元帅夫人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事情办好了,自然有你的赏钱,一辈子花用不尽,找个地方隐姓埋名过日子去,谁也查不到你头上去。眼下兵荒马乱,就是朱元璋回来,想查也无从查起。费老九,不是说你,这是你该过问的事儿吗?打量老元帅死了,使唤不动你?你若不敢做,走便是,告状也由你,少在跟前惹夫人不快!”m.xiumb.com

  “放肆!”小张夫人斥道。

  婢女噤声,把肩膀一缩,露出些许畏惧。

  小张夫人伸手虚扶,费老九从地上爬起,弯腰站在小张夫人跟前,心神不宁地低垂着头。

  “我已往前线送了信,你儿子留守太平府,不叫他跟着去集庆。等办完这件事,你连夜带家小离开,自然能与儿子团圆,找个山明水秀之地隐居,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岂不好?”

  “是。”费老九的嗓音倏然透出无尽沧桑。

  “下去吧。”

  “是。”费老九退出。

  小张夫人长吁出一口气,良久,回头注视镜中的自己,她洗去了铅华,眉眼之间,短短半年似乎增长了不少岁月。

  婢女听见脚步声走远,蹲下身,捡起梳齿放在桌上,屈膝跪在小张夫人的面前,仰起脸。她年纪不算轻,也有二十五六,她手指扣住小张夫人的手指,令她摊开了手,扯下手帕替小张夫人包扎好。

  “夫人莫要害怕,元帅的英灵会保佑夫人,大仇得报。”

  小张夫人嘴唇嗫嚅,受伤的手指克制不住地微微弹动。

  “他会不会怨怪我?”

  “元帅疼爱夫人,怎么会怨您呢?”

  小张夫人露出一丝苦笑,眼角落下泪来,木然地注视着妆镜,轻声说:“你说来日到了地下,元帅他会同大娘子在一处,还是同我在一处?”

  婢女不由浑身一颤,握住小张夫人冰凉的手,答道:“原先那位娘子,是个盲女,怎能与夫人相提并论?元帅自然还是同夫人一处的。只是要让元帅多等些日子,他素日疼爱夫人,定会等到与夫人重聚。”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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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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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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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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