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都市小说>不纯臣>第117章 一一七
  有人敲门。

  晏归符洗了澡过来,湿润的长发披垂两肩。沈书半个身子探出门外,叫来就在走廊东头站着的曲行,吩咐他去拿干净的布来给晏归符擦头用。

  “无事,大人不必麻烦。”

  沈书道:“这麻烦什么?少壮不当心,老来头风病。”

  李恕给晏归符倒了一杯茶,眉毛动了动,“斥候,你这个小兄弟,成天钻研养生之道,你就听他的没错。”

  “晏兄现在不是斥候了。”沈书说完,露出思索的神色,没有避讳晏归符,朝李恕继续说话,“操心他没用,师父不是说他刚去过滇南,后来不知道为何折返大都,他原就是杀手。”在船上审问帖木儿跟赤沙的时候,李恕不在场,事后沈书也告诉过他康里布达是怎么来的,但没有详细说过帖木儿和赤沙都说了什么,那场谈话当中,隐藏着穆华林的身份,跟李恕也不相干,沈书没有再说下去。

  晏归符听到他们在谈论一个杀手,并未现出意外,只顾着擦头。

  “那就只跟高荣珪说一声康里布达的下落找到了。”晏归符和李恕都在,不好再多谈康里布达,沈书本来急着问路上纪逐鸢提过的渡江一事,想到纪逐鸢说要晚上再谈,便跟晏归符和李恕两个人闲谈起来,还带他们去院子里看了一转才修整起来的菜园子。

  “什么时候能吃?”李恕拿手指拨弄翠绿的瓜藤。

  “两个月吧,夏天你来,就不知道夏天我们还在不在这里。”沈书笑道,“要不你住下来,我是不介意李兄你,你的房间还在那,房里东西也没人动过。”

  李恕摸着下巴颏,新长的胡须给他脸上蒙了一层青,他端着茶碗,从田垄间弯腰走了过去。

  午饭后没多久,总兵府来人送了两箱子赏,开箱一看,主要是金银珠宝。

  “不如送两箱子白米。”李恕打趣道,“天天吃窝头,看见窝头都想吐了。”m.xiumb.com

  “晚上留下来吃饭。”沈书笑着说。他去把郑四招来,让他点一点,录册。沈书从里头取了两块银锭,给了晏归符。

  李恕早已出去转了。

  在朱文忠跟前有日子,李恕最大的变化便是愈发识趣,话说几分,什么时候该在场,什么时候该装傻,一天比一天精起来。就连沈书有时候都觉得不知道李恕在想什么。

  唯独没变的是,嘴巴还是那么欠,老爱拿纪逐鸢打趣,要说又怕纪逐鸢揍他,于是只敢到自己面前来撒野。

  “别盯着他看个没完。”纪逐鸢道,在桌上抓了一把沈书的手。

  “我跟晏兄说话呢。”沈书不满地叫道。让纪逐鸢多看了一会,沈书避开他的眼神,感到有些心虚。

  晏归符笑了起来,说要把钱拿回房间去藏好,这是他的第一笔私产。

  “先存着先存着,白银只会越来越值价,你们两个吃住都在军营,先别用了!”晏归符已经走远,沈书趴在桌子上大喊了一声,听见晏归符在外面答应了。

  “晚上有什么吃?”纪逐鸢给沈书倒了杯茶。

  沈书打了个哈欠,想了想,无聊地说:“城里没啥吃的了,你想吃啥?吃窝头?”

  “家里有酒?”

  “你不是不让我喝吗?”沈书嘀咕道,“没有,要喝让郑四现在去买。”

  纪逐鸢微笑着看沈书。

  沈书总觉得哪里不对的样子,不过也觉得一去这么久,得胜归来,是该整治一桌好鱼好肉,伺候酒菜,就是如今城里最好买的只有活鱼活虾,羊肉猪肉也一天比一天贵,最贵的还是白米。

  “今天准你喝。”纪逐鸢道。

  沈书皱眉说:“你酒量练出来了?”

  纪逐鸢不说话了,握住沈书搭在桌面上的手,摩挲他的手指。沈书困得很,便在房间里的矮榻上去睡,迷迷糊糊的时候,沈书听见纪逐鸢、晏归符,还有李恕的声音在自己身边说话,就是听不清在说什么,还感到有人坐到榻上来,给他垫了个枕头。

  醒来时沈书发现自己睡在纪逐鸢腿上,三个人说话的声音很有默契地戛然而止。

  沈书揉了揉眼,问时辰,打发了周戌五去包点果子回来,又让郑四去看看能不能买点羊小腿肉,不行就肘子。

  “再没有就弄半个猪头来。”跟人说了会话,沈书清醒了一些,从榻上下去洗手,回来问,“你们在聊什么?”茶壶已经空空如也,沈书又打发了外面等着听用的曲行去煮茶。

  “说行军的事,你哥差点死了。”李恕话音未落,被纪逐鸢狠狠瞪了一眼,吓得脖子一缩。

  晏归符笑说:“这趟纪兄弟没受什么伤,倒是吴祯抢上前去,跟胡大海两个打配合,突然拿下了孙德崖,当时弟兄几个都吓住了。纪贤弟反应甚是灵敏,当即拔刀出来,挟面前的军官为质,大家伙儿才反应过来。”

  “吴祯也是狠手。”纪逐鸢开口道。

  当时谁也没想到吴祯会突然动手,以为朱元璋跟孙德崖至少要虚与委蛇地打一场机锋,谁知两人刚刚坐定,吴祯便立刻动手把刀横在孙德崖的脖子上,杀人时也不曾听朱元璋的命令。

  “也可能他们提前商量过了,事涉机密,没让你们得知。”沈书思忖道,“总兵待吴家两位兄弟,很是不同,再就是冯国用,是深得他信任之人。”

  “嗯,不说这个,说说你们,我们出城之后,城里什么情形?”晏归符问。

  李恕闷头喝了一大口茶,咂嘴拉开长篇大论的架势,把城里每日间如何抗击官兵,开设学堂,给士兵们缝制衣服鞋子。朱文忠也带着人在城里头办了两件事,其一,给和阳府城里的百姓发下去一些菜种、粮种;其二,家中稍有土地的,要保证家家庭前有桑树。

  “今年总之是很难熬了,春耕已过,城外俱是元军,农田没法种。有一天军营派兵去帮忙插秧,才插上的秧苗,一夜之间被官军的马蹄糟蹋得不成样子。”李恕摇头道,“只有作罢,现在是有钱但买不到粮食,也有好几个大姓的富户,在城里设粥棚积功德,只是这样下去肯定是撑不到太久。”

  “总兵打算,在南渡之前,只要元军逐渐疲弱,派兵出城抢他们的粮。”纪逐鸢道。

  李恕眼底一亮,拳头捶在桌上,难掩兴奋:“那可是肥羊。”

  “反正不抢也要烧掉,不如抢过来自己用自己吃。”晏归符的笑容看上去很是含蓄,有一种内敛的风度,“等打得服软了,就可以谈了。”

  “总之,饿不死的,能吃一顿饱的就吃一顿饱的。”

  听见纪逐鸢这话,沈书目不转睛看了他一会,纪逐鸢也在看他,两人心照不宣。当初在元军,就是如此,沈书太小了,什么都想留着,生怕第二天没东西吃,一块窝头要分作三四次吃。结果便是老被人抢了他留下来的口粮,打又打不过,抢也抢不回来。

  纪逐鸢那时曾经打趣他,说吃到肚子里头的粮食才是稳当的,能吃饱的时候就吃饱。这话背后还有一层意思,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命能吃到下一顿,做个饱死鬼,仿佛就没有做饿死鬼那么酸楚。

  如今时过境迁,回首往事,只觉得好笑,而在当时,那日子实在是苦,军营里不少人都在拼了命地苦中作乐,像是多笑两声,就能给自己轻飘飘的性命增一点分量。

  晚上郑四蒸了一条活鱼,又用才泡好的萝卜剁碎,下午便用酒糟喂了鲤鱼去腥味,以川椒、朝天椒爆香,姜葱蒜末入重味,油光带起一串火焰。

  天色将暮的时候才起锅做饭,两条鱼做得都是鲜香无比,还没上桌沈书就觉满嘴生津,书也不想看了。

  纪逐鸢直接把书拿开,他亲去打了两壶酒,让沈书别读书了,两兄弟跑到后院把狗放开,那小黄毛狗追着几个人在院子里疯跑。

  不到一刻,沈书就直摆手,急喘道:“不来了,我要死了。”

  晏归符和纪逐鸢都是心不跳气不喘,李恕也想到廊下去休息,被纪逐鸢拽住后领,一条手臂箍着他的脖子,把人提到月洞门外面去,推到池子边被迫看鱼。

  “纪兄,我可没得罪你啊,你看沈书被我照料得白白胖胖,精神奕奕。”李恕干笑一声。

  “往后别在沈书面前胡说。”

  “我冤枉,我什么时候在他面前胡说什么了?”李恕一头雾水,纪逐鸢凑到他的耳朵旁边低语一番,李恕脸颊微微发红,眼风不住往身后溜,然而从这里是看不见沈书的,晏归符没跟上来。李恕好不容易从纪逐鸢的手臂中挣脱出来,忙对纪逐鸢作揖,“我绝对不再说了,我发誓。”

  纪逐鸢点了一下头,又比了一下拳头。

  李恕似还有话想说,最后又一脸别扭地憋了回去,他一只手捂了一下嘴,讪笑着跟在纪逐鸢身后,穿过洒满竹影的小径。

  廊下才点了灯,陆约摇摇晃晃从凳子上下来,端起板凳走了。

  晏归符给沈书看自己腕上的一串珠子。

  几人闲坐着,周戌五把买来的几样果子摆上来,没几样,看上去也不大新鲜。咬在嘴里,过了油的面筋冷透了有点硬,吃着没劲,沈书就着热茶把自己咬过的那块勉强咽了下去。

  “哎,周戌五,你先别走。”沈书朝他问,是不是还在东门牌坊下那家姓谢的小娘子铺子上买的果子。

  “是。”周戌五道,“格子里一多半的果子都不再做了。”

  沈书微微拧眉。

  周戌五又道:“谢小娘子的公公昨晚上没了。”

  “怎么回事?”

  “起夜的时候,在茅厕旁栽下去人就没了,今天一早天还没亮便入了土。”周戌五回话说。

  早上家里出这么大事,下午竟就开铺子做生意了,要不是生计所迫,何至于此。

  “她男人也还没回来?”沈书看见周戌五沉默着摇了摇头,他起身,入内,叫上周戌五一起。

  李恕翘起腿,靠在椅子里,斜乜不远处沈书带周戌五离开的身影,对纪逐鸢努嘴:“你弟弟又要做散财童子去了。”

  纪逐鸢没说什么,拿了个沈书才吃的果子,面无表情地细细咀嚼。

  月出东山,炊烟渐渐淡去,唯有一锅鸡骨头熬的汤在炉上坐着。

  往日里纪逐鸢不让沈书喝酒,今夜却主动为他倒了好几次。

  纪逐鸢平安归来,只受了一点小伤,一夜之间,家里的粮食有了,库房里新添了一口箱子,沈书自是也高兴,便多吃了两盏酒。

  直至两眼发花,视物不清,沈书还在桌子上胡吃海喝。

  看得众人好笑,只见沈书脸孔发红,靠在椅子里脑袋一点一点,纪逐鸢也难得神色柔和,席间不住发笑,夹什么喂给沈书,只要叫他张嘴,他分明眼睛都有点睁不开了,却会把嘴张开。

  把李恕笑得打跌,险些从饭桌上摔下去。

  小黄在沈书的小腿上依偎着打盹儿,眼睁睁看着桌子下面的脚,从四双变两双,后来又过来了三双,有人拿香味四溢的一只碗凑到它的鼻端。小黄踢踢踏踏地甩着尾巴,晃着脑袋,跟那碗到自己的饭盆前吃饭去了。

  “洗澡不?”纪逐鸢把沈书的脑袋揽在自己臂弯中,低声问他。

  沈书满脸通红地贴在纪逐鸢身上,跟没长骨头似的。

  纪逐鸢嘴角露出笑意,手在沈书脸上摸了摸,稍微有一点热度,这是不善饮酒的人常会有的反应。纪逐鸢难得放肆地毫不掩饰自己的眼神,四下无人,他那双锋利至常令人觉得凶狠的眼睛里,猛虎正在细嗅,镇静地打量眼前毫无警觉的猎物。

  沈书两条胳膊去抱纪逐鸢的手臂,抱住了,便在他的衣服上磨蹭起脸来,饧着眼看纪逐鸢。

  “洗不洗澡?要洗哥哥就带你去。”

  沈书眼角发红地看着纪逐鸢,眼缝中闪着光,犹如有星子坠在一池静波当中。

  “唔……”沈书在纪逐鸢的袖子上用力蹭额头,脑袋甩得像个拨浪鼓。

  “好,不洗。”纪逐鸢弯腰把沈书横抱起来,转回屋里。

  沈书觉得自己睡着了,还做了个梦,梦里的一切本来亲近地贴在眼睛上,清楚明白。

  热水突然从他的脚踝浸了上来,没过膝盖,一瞬之间,包裹住他大半身体。沈书鼻子里呛了水,酒意刹那间消失无踪,他脑袋耷在桶边不住咳嗽。

  “吃了酒不该泡澡,但是你受不了身上有味道,明日一早定要揍我,还是洗个澡再睡。”

  角房里只有一点黄光,沈书听见门边有吧嗒吧嗒的声音,从门缝底下看见一只可疑的狗鼻子。他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咳嗽一声,喉咙连着鼻腔微有刺痛。

  “我还得洗头吗?”沈书头发几乎湿了一半,他算发现了,纪逐鸢真的就是把他直接“扔”到桶里的。

  “我给你洗,你顾着洗澡就是,让郑四去做橘皮醒酲汤了。”纪逐鸢的手贴到沈书的头发上,他的手指插进沈书的头发里,屈起的指关节轻轻抵着沈书的头皮。

  一连串的寒粒子在沈书露在水面上的手臂上炸开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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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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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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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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