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都市小说>不纯臣>第108章 一〇八
  一名妇人打圆场道:“少爷才回来,咱们这不是,还没来得及么?”

  “就是,想必你哥也是在军营里有事情,如今价成日地打仗,比起戍边,人在眼皮子底下想是也没什么性命之忧……”

  “就是身上挨了十几二十刀,背上拉豁给人砍了。”沈书道。

  “这……这是人已经没了?”有人忙问。

  沈书看他一眼,似笑非笑地答:“托众位的福,差一点。”

  “我说嘛,你家哥哥看着是有福气的,以后要做大将军的,命大着呢。”有人笑呵呵地一拍大腿。

  沈书起身,一干左邻右舍的男女都不说话了。

  也有脸上不好看的,想开口说几句酸话,偏偏廊下走过来一个人,也是一身兵服。这几日多有人看到这当兵的在院子里打拳,因不知道是什么来历,有人问他话他也不回答,便再无人去讨这个没趣。

  沈书循着一人的目光看过去,见是晏归符过来,朝他点一点头算招呼了。沈书从匣子里取吊钱,掂在手上,说:“这几日有劳众位帮忙照看家宅,每家一吊钱,算我同兄长的一点心意,大家各自领了自己的,把房间钥匙在郑四这儿交了,就回家去吧。”

  “那还有人会打过来吗?”

  听见这声问,沈书道:“如今这日子什么样,叔叔婶婶们比我心里有谱,我年少无知,不好孟浪。我们家原是熬盐的苦人家,后来我哥投军,日子渐渐地才算好了些。”

  沈书顿了顿,脸上一丝笑意也没有了,面无表情地对众人说:“谁都知道,上了战场,祸福生死难料。昨夜元军围城,攻了大半夜。”沈书扫了一眼老陆和他媳妇,没有再说下去。

  一群人面面相觑。

  “是有这事,我今儿去街上给娃扯布,听住在城墙根附近的人说了。”有人低声议论。

  郑四一声吆喝:“拿钱交钥匙嘞!”

  沈书对晏归符做了个手势,让他跟着进屋。

  推开门,却见屋子里确实是打扫过,连他床上的被子褥子也都换过,周戌五在门外听用,听沈书对着晏归符感叹真不知道拿他这些左右的邻居们怎么办,自己也没那么大本事挑那么大担子。

  “少爷。”周戌五靠在门口,含笑说:“前儿天晴了半日,您榻上的被褥是晒过,可不是那几个好吃懒做的晒的,那是小人同郑四一块搬出去晒的,连书房的书也搬出去晒了。”

  沈书登时语塞,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晏归符笑了起来。

  这人是真好看,沈书看得有些脸红,要是晏归符不是穿这身洗得旧了的兵服,弄一身好料子来穿,说是什么王侯怕也有人信。苦出身却长了一副贵相,难得五官端正不说,眼神并不呆板,嘴唇看着也是温润如玉。

  沈书难免要把晏归符跟纪逐鸢比较,他哥也是好看,却是武人粗糙悍然的刚气,晏归符则气质温和,身上并无凛然杀气。

  “大人一去数日,未知情形如何?”晏归符道,“不知卑职什么时候能回军营?”

  “好吃好喝呆不惯?”沈书揶揄道,手握一管狼毫,在笔洗边上敲得当当作响,取出甩水,挂到笔架上。

  “闲不住,方才听大人说元军又来了?”

  “昨夜在总兵府里听说的,你不来问我问我也有安排。”沈书走到门边,吩咐周戌五替他们把着门,别让院子里的闲杂人过来。

  周戌五是个识趣的,自己也站得远远的。

  沈书关上门,叫晏归符坐下说。

  “郭公还在总兵府里住着,让你去军营也怕不妥,要是让郭公带的亲随认出你来,被人拿了把柄,多生事端。”沈书说,“你且在我这里安心住一阵,等郭公的人撤回滁州,我有安排。”顿了顿,沈书潜心静气地端详晏归符。

  晏归符察觉到什么,起身,朝沈书抱拳行礼:“大人要有什么想法,不妨直言。”

  “你坐你坐。”早知道叫周戌五煮点茶来,现在煮也不晚。沈书想到这里,当即对晏归符做了个手势,到门上吩咐周戌五去煮个茶来。

  周戌五过来小声问,那就盯不住外头人了。

  “没事,我看着。”索性沈书又把门大敞开,那些个领了钱的,要回房间收拾,经过沈书房外,都超里头看一眼,要是被沈书盯上了,也不觉窘迫,便朝沈书做礼道谢告辞。

  个个把他家当成了自己家。沈书哭笑不得,无奈地叹了一声:“什么事都往自己家揽也不成。照应不过来。”家里使唤的人也不够,待会还要跟郑四问问,叫他再找几个人,找得怎样了。

  “给大人帮闲跑腿,卑职也能做。”

  沈书嘴角噙着笑,毫无架子,回晏归符说:“文忠兄的骑射都是你教的,让你做跑腿,他不打死我。”

  “大人说笑了。”晏归符道。

  要用人,就要把底细摸得清楚一些,给郭子兴报信这事,晏归符做得很好,他话不多,身手好,速度快。将来传个话,给纪逐鸢做个副手都很好。沈书心中暗自盘算,吴祯随时会找自己过去,早跟晏归符讲明最好。

  “我看你那天在烧纸,冒昧问一句,你说的那个玿林,是你什么人?”见晏归符神色有些不自在,沈书又说,“要是不愿意说,就说不想说便是。”

  “是卑职的内人。”

  这沈书早已想过,便问晏归符妻子走后葬在何处。

  “那就远了,他是光州定城人,我回去时人已不在了,席子裹出去说是埋的。”晏归符苦涩道,“他实在死得惨,我大病一场,有一日下雨,做了个怪梦,他说他一个人,到了那边只有一卷破席,冷得很。听兄长说,我是中邪了,冒着那场大风雨,去旁人说他的埋尸之地又哭又闹,刨开他的坟头,只想一头撞死跟他葬在一起。”晏归符声音抖得厉害,眼眶发红。

  “少爷,茶来了。”周戌五到门外一看,不敢进来。

  沈书过去提茶壶,外间院子里的人已尽散了,沈书便吩咐让周戌五找林浩套车,又说板车也要。

  “你跟郑四把板车拉到正门去,然后你走一趟总兵府。”沈书把腰牌给周戌五,“找李垚让他给你个人,好给我们带路去粮库领粮。”周戌五走了。

  “你别难过了。”沈书亲自给晏归符倒茶,拿个杯,给自己也斟满。沈书心里也不平静,不是没见过死了家里人的,晏归符既已在滁州做了斥候,老家在光州,那是在汝宁府,南下一趟少说也得几个月。那日晏归符烧纸钱,非赶着那日,不是清明也不是中元节,那便是他媳妇的忌日了。这么一算,人已经走了至少一年。

  房中响起晏归符吸鼻子的声音。半晌,他强笑道:“要是他走得平静,我也不至于,每每想到他,心头就像挨了一记重锤。不怕大人笑话,要不是为他,我也不会到滁阳。”

  “是要为他报仇?”晏归符既不讳言,沈书便也不瞒他自己的想法了,接着说,“你可听过吴祯?”

  “总兵面前的红人,吴氏兄弟,他还有一兄长唤作吴良,二人都是深得总兵信任。卑职有所耳闻。”

  沈书想了一会,坦言相告:“此前叫你去滁阳报信,你应当也知道,朝郭公说的那些话……”

  “我知道。”

  “嗯,郭公与孙德崖是死对头,一听总兵与孙德崖搅在一起,果然按捺不住,即刻星夜兼程赶来和州。如今孙德崖大军已经撤离,郭公还在总兵府,我让你在这里住,但这件事多亏你办得漂亮。今日文忠兄说,吴祯吴大人要见我一面,我寻思着许是他要将我哥弄过去。”沈书不紧不慢地说,喝了口茶,直截了当地朝晏归符说,“既然你骑射了得,原又是斥候,骑马又稳又快,脑子也好使,看你愿不愿意,到我哥身边去。”

  晏归符眼底一亮,作势起身,却见沈书做了个手势,让他不要起来。

  “事情还没有定,原该等同吴大人说好再同你讲。只是话到此处,不怕斥候笑话,我跟我哥都是苦出身的人,那日见你记挂家人忌日,如今这世道,活人尚且顾不上。我便知道晏兄是重情重信之人,想同晏兄交个朋友。只是总兵府里突然有事,没腾出手来。要是这件事成了,再叫上我哥,大家好好吃一顿酒。”沈书看中晏归符的,便是他重感情,知进退,住到家里来也一句没有多嘴,甚至不曾问为什么要让他去滁州向郭子兴禀报子虚乌有的事情。

  晏归符一时说不出话来。

  “汝宁府在北,你要投红巾,自然是投韩家最近。你要报仇……”沈书定定看了一眼晏归符,收回视线,心里有数,“怕不是你的仇人就在明王麾下。”

  晏归符心里一惊,看沈书的眼神全然变了。

  沈书笑道:“喝茶。以前不知道该做什么去,我就跟我哥说,要不然卖字要不然算卦看阴阳,总能混得一口饭吃。”

  晏归符笑了一下,表情仍抑不住悲痛。

  “你夫人的事,不必说。等吴祯那头说定了,我再与你详谈。”话到这里就可以了,原本晏归符是个斥候,显然朱文正也并不看重这个人,否则不会轻易借给朱文忠。朱文忠年少,朱文正没把他放在眼里过,既然他看朱文忠的种种行径本有轻视之意,派给他办事的人当然不是他认为的可造之材。

  沈书正在想,怔忡之间,突然听见晏归符轻轻说了一句。

  “不是我夫人。”

  这话听得沈书一愣,呆呆地“啊”了一声。

  既是内人,又不是夫人?难不成是坊间的妓|女?

  “玿林是男子。”

  一道雷把沈书劈中了,浑身动弹不得,张着嘴,哑然。沈书忙把茶端起来喝了一口,按捺住震惊,惊疑不定地看了晏归符两眼。

  “他是同你我一般的男人,受尽折磨而死,生前没有享过半日福。”晏归符眼眶通红,摆了摆手,言语难以为继。

  “你当他、当他是你的屋内人?”沈书结巴起来。

  晏归符抬头,怆然笑道:“我当他是我的妻,也当他是我的夫,当他是我的兄弟骨肉。”www.xiumb.com

  “你们、你们拜堂了吗?”沈书脑子一昏,话问出口觉得不妥,忙道,“不要说了,晏兄,你我这实在是交浅言深,这都是你的私事,是我冒犯。”

  “吓着你了。”晏归符道,“我哥也常数落我离经叛道,我想让玿林入祠堂,受香火,被我哥拿大棍子赶了出来。”

  “……”沈书说不清自己什么感觉,也不知道说什么话能让晏归符好受一些,甚至他满脑子都是两个男人,怎么能成夫妻,还能是骨肉。他实在不明白。

  “不说了,那我就在大人这里安心住下,静候佳音。”

  沈书起身,舌头都在打结,满脑子乱七八糟,只想得起来让晏归符别再叫他大人,平辈以名字称呼便是。

  “少爷,您怎了?”郑四把沈书拽到门口,哭笑不得,“马车已经在等了。”

  “周戌五呢?”沈书恍惚地问。

  “带了个人回来,正交代林浩怎么过去。”

  沈书嗯了声,爬上马车,想起来吩咐周戌五给总兵府来的下人拿几个钱吃茶,便让周戌五留下,带了郑四去领粮。

  粮库大院外头几百号人排着,人声鼎沸,前后都是人,比在米铺排队还乱。

  沈书才站了不到半刻,就见前面挤进了十几个当兵的,登时怒了,卷袖子要找人理论。

  “沈书!”

  沈书循声望去,王巍清在二门里头朝他招手,沈书本来不想去,前头又有六个大个子挤进去,他排到吃晚饭也排不到头。王巍清笑着过来扯他过去,竟还有人跟他打招呼。

  沈书没脾气了,说:“王大哥人缘儿这么好?”

  “是你高大哥太能打了。”王巍清带着沈书往里头挤。

  有人恼怒地回头骂了一声:“谁啊!”看见王巍清的脸,如同见鬼一般,立刻收声让道。

  沈书这才看到还有几个挨了揍鼻青脸肿的,个个儿满眼惊恐地看王巍清。

  高荣珪在前头同书办说话,手里拿着张条儿,耍无赖地跟放粮的小吏纠缠:“这几十张嘴都等我回去喂,小哥,你可不能打我的脸啊,谁要打了我的脸,我可说不好要打谁的脸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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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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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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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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