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大小姐她……”
“她只是让你送我走,可没说要我送去哪里。我能够自己决定,你跟她说到了路口我就下车了。”
车夫拗不过我,我看着他的马车逐渐消失在夜色里。我信不过任何人,周朝灭亡之后我躲在武陵王府隐姓埋名的活着,九叔告诉我的就是不管在什么时候都不要相信任何人。
赵清嫣纵然楚楚可怜,但是可怜之人也会有可恨之处。她深爱叶子钰,我不相信她能够容忍我的存在,并且在认为我有了叶子钰孩子的前提下,她不会让我就这么离开,我将她之前给我的披风解开丢在地上,自己从包袱里拿了一件黑披风出来。从头到脚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然后顺着来时的路一步步走回榕城。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叶子钰很快就会知道我离开的消息,届时他就会找我。以他的本事,如果我真的依照这条路去到下一个小镇他总会有办法找到我。
我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躲在榕城里,等到风平浪静,再悄无声息的离开。
我走了半个时辰,脚底都要磨出血泡了才终于走回城里。我不敢住太好的客栈,只能在一家不起眼的巷子口找了一家小客栈。
要了一间房后我额外给了小二一笔钱,让他给我送点热水上来。洗了一个热水澡之后我整个人才有点缓过来,连头发都没有擦干,我就这么坐在窗口。
夜里的风真冷啊!冷到人心里去了,我的手一直没有离开我的肚子,脑海里都是容泽的那一张脸。
如果是个儿子最好长得像容泽,但是性格不能像他那么霸道。
如果是个女儿,最好也长得像容泽。
我沉痛的闭起眼睛,再也不能去放任自己幻想。该结束了,这可悲的一切,从我开始,从我结束。
我足足坐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天一亮就去了医馆。在我说明来意之后,那个花白胡子的老大夫久久凝视着我的眼眸,“姑娘,你真的想清楚了?”
我没有比现在更清楚的时刻了。我点点头,“这个孩子本来就是错误的。我要终止这个错误,而不是继续下去。”
“你的家人呢?这事太危险了,我不能给你开方子。”
“我没有家人了,我的父母都不在了。”我的叔叔一心只有他的复国大业,我唯一的姐姐也远嫁他乡。
在这世上我真的已经没有任何依靠了。当年那个备受宠爱,摔一下都会有一拨人担惊受怕的小帝姬终于成长,在这乱世之中,也终于懂得不得不失去这个道理。
我在原有的基础上多加了一锭银子,“我已走投无路,否则断不会出此下策。还请大夫怜悯,小女子感激不尽。”
那老大夫重重叹息,“我就是怕你日后会后悔啊!人生苦短,想不通的事情太多,纠结的事情也太多。世人总爱逃避,却始终不肯坦然面对。”
我别过脸,不愿再去听。
我拿着方子抓了药,回到客栈里让小二给我煎了。当那碗滚烫的黑色药汁端到我面前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是蜷缩在一起的。
“姑娘,这是你的药,你要不要我再给您拿点蜜饯来?”
这药太苦了,即便隔得这么远我都闻到那种苦涩之极的气息。我摆摆手,给了小二钱,“你下去吧!我不叫你,你不用来。”
小二走了,留下我一个人。我环顾了一眼屋子,陈旧的家具,布满斑点的斑驳墙壁,还有无法挥散的霉味。我已然到了这样落魄的窘境,可我别无选择。
我端起那碗药,热气扑鼻的同时苦涩也席卷我整颗心。我几乎没法面对,喉咙里上涌一股恶心感来。
我迅速搁下碗,捂着胸口匍匐在一边疯狂的呕吐。
我一天都没有吃什么东西,吐出来了只是一滩黄水。有眼泪从眼角滑落,我靠在一边,心里无限酸楚。
我竟然将自己逼到这个境界。
平息了好久之后我才有勇气端起那碗药,嘴唇磕在碗沿边上,那股热气并没有带给我任何暖意。
十一岁那年周朝灭了,城破的时候我躲在冷宫里烤鸡吃。九叔强行将我送出宫,我却遇上了堵在那里的容泽。
他一箭射到我肩上,到现在我那里还有个明显的疤。
后来我设计混进了武陵王府。容泽是个霸道嚣张的男子,他出身名门,生来就是要叫人仰仗的。
我曾以为他是我的仇人,我对他只会有深刻的恨意。可是后山柴房里他抱着我的那种暖意,他出征前看我的渴求目光。
我把母妃给我的平安符送给了容泽。我希望他能活着回来,我不想他死。
四年之后他比以前还恶劣,可又是谁抱着我从树上安然落地。花灯街上人群熙攘,他凶狠的拽过我的手让我不要走丢。
那人口是心非的将夜明珠丢给我,在后山的凉亭里他哄着我喝酒,告诉我大漠的好风光。
原来不知不觉中我已经和这个人有了这么多的回忆。我慢慢张开嘴,抿了一口药含在嘴里。
那药好烫,烫的眼泪爬满了我整张脸。如果容泽在我身边,一定会嘲笑,“小哑巴你脑子真不好!喝药都能把自己烫到,你太蠢了!”
如果他知道我是要打掉他的孩子呢?容泽不会原谅我的,我擦了一把脸,仰头将药全部喝完。
我静静的蜷缩在那里,半柱香之后腹部剧烈的疼痛让我有种快死去的感觉。我倒在地上,死死咬住嘴唇,可是那强烈的疼痛让我痛不欲生。
我浑身都是汗,垂在两边的手开始交握着放在肚子上。有一股热流从我双腿慢慢往外流出,我低下头,看见那一滩红色的血触目惊心的一点点往外淌。
我失去了我最重要的东西,在以后的年年岁岁里我曾不止一次的的后悔。如果我留下了这个孩子,我和容泽的结局是不是就能改变?
时间一点点流逝,疼痛也越来越强烈。我却放弃了抵抗的念头,像死人一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终究还是这么做了。我同容泽的爱情是开在忘川两边的彼岸花,从头到尾都只能活在黑暗之中。
不能有结局,不能有圆满结局。
我偏过头,一只手握成拳头抵在唇边。那个夜里,我失去了我的孩子,我知道我的爱情也约莫是死了。
血腥气弥漫了整个屋子,到后半夜的时候我才慢慢缓过来。我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哆哆嗦嗦的换好衣服,趁着月色偷偷离开了客栈。
这个时辰已经宵禁了。我靠在离城门不远的巷子口,背后冰冷的石墙给不了我一点力量。最后我只能缓缓的蹲下来,肚子还是痛,我掀开披风,在脚下看见了一滴滴的血迹。
一直撑到城门开,我踩着虚浮的脚步走过去。城门口的两个守卫拿了我的钱也没有为难我,我很轻松就离开了榕城。
可是在一盏茶之后我就被叶子钰的人马围住了,我站在中间,那群人慢慢让开留出一条道来。叶子钰骑着马过来,他在我面前停下,“合欢,孩子呢?”
那日风和日丽,阳光晴朗,我掀开兜帽,对着他笑,“我把孩子拿掉了。叶子钰,我喝了堕胎药,我没有孩子了。”
他脸上的表情在那一刻冻住,久久之后才说话:“合欢,天底下再也找不到比你还要心狠手辣的女人了。”
我笑着流泪,慢慢抱紧了自己蹲下,“是啊!再也不会有比我还要残忍的女人了,我连自己的孩子都能舍弃,我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他翻身下马,一步步靠近我。最后停在我面前,叶子钰的手按在我的袖口,最后突然快速的掀开我的披风。
我里面穿的是一件淡青色的裙子,此时此刻整个裙摆都被血染红了。被披风掩盖住的那一小块地上也都是血,我回头看,后头的路果然都是断断续续的血迹。
“合欢……”叶子钰都不敢碰我。
我身子一软倒在他怀里,他打横抱起我。我捏住他的袖子,“容泽会不会恨死我?”
他一顿,然后回答:“不会的,阿泽会原谅你的。你也是身不由己,他会体谅你的。”
我闭起眼睛,泪水从眼角一直滑落到嘴里。就和我昨晚喝下的药一样苦涩,“叶子钰,他不会原谅我的。容泽如果知道,他一定会杀了我的。”wWW.ΧìǔΜЬ.CǒΜ
他会掐着我的脖子红着眼睛问我为什么杀死他的孩子。那个人也拥有一颗柔软细腻的心,我曾经拥有过,是他亲手捧到我面前的。
我靠在叶子钰怀里,心一寸寸的冷下去,最终撑不过彻底昏过去了。
我醒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床上了。可房间里的格局并不像冬青院,恰巧叶子钰此时端着盘子进来,“这儿不是赵府,我们在令城。”
令城距离榕城大约三十里左右,那我到底睡了多久?
“我不能带你回榕城。清嫣骗了你,她本来是想在路上找人弄掉你的孩子,她跟丫鬟说话的时候被远山听见。远山赶来告诉我,幸好你还算聪明没有按照她的路线一直往前走,否则这会儿我约莫要给你收尸了。”
我虚弱的笑,他把盘子放下来,“你也真是胡闹!大夫说你失血过多,再晚个半刻,就难说了。”
“死了也好。”我平静的开口,“活着才累呢!这要死了,就这么躺在地里,不问世事,也不会有人来打扰,什么抉择都不用选。这才是福气呢!”
“浑说什么胡话!”叶子钰慢慢扶着我坐起来,“先喝药吧!把身子养好才是最要紧的!”
我一看到碗里的药汁心就疼的紧,我摇头,“我再也不喝药了。”那天晚上就是这样一晚药汁,我的孩子没有了。
今生今世,我再也不喝药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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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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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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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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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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