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长,剑窑大宗来的那个小子昏过去了。”一名素衣弟子忠实的禀报道。
铸神锋族长翻阅书卷的手指停顿了一下,但很快,他就再度埋下头,听而不闻。
一旁的辰若急了:“族长爷爷,他都已经跪了这么久了,也算是证明自己的诚心了吧?”
自从数月前,南镜白初次拜访铸神锋一族,遭到拒绝后,他不但没有离开,反而是直接在村外跪了下来。日复一日,无论是受到风吹、日晒、雨淋,还是族中年轻孩子们的奚落,他都始终跪在原地,从未挪动一步。
到如今,他终于是体力不支,昏死过去,刚好被出外采药的弟子发现。
“族长爷爷!”辰若急得跺脚。现在南镜白已经昏倒了,族长不但还不答应见他,却连吩咐族人给他救治都不肯,难道真的要看他死在外面吗?
“您要是这么不近人情,若儿就不喜欢你了!您平时经常教导我们,那些礼义廉耻,难道都是说说而已吗?”
“别人对不起我们,最好的报复方式,不是把我们自己的人格降低到和他一样,而是要站在更高的道德层次,让他无地自容,这样不对吗?”
向来文静的辰若,这回竟是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话。同时,她紧皱着眉,噘着小嘴,手指轻拧着袖摆,双眼却是直视着族长,满脸都是“义正言辞”。
或许是受她这份坚持所染,铸神锋族长终是长叹一声:“让他进来吧。”
……
深邃的黑暗中,朦胧的透入了一缕光亮。
南镜白慢慢的张开眼,忍不住就贪婪的呼吸了一口灌入鼻腔的新鲜空气,这才来得及抬起视线,四面张望。
“年轻人,你醒过来了?”一个锦衣老者就站在他面前。脸上满是被岁月划下的纹路,但那双矍铄有神的眼睛,南镜白在与他对视的一瞬间,就知道此人定然是个有数的强者。恐怕,他也处在通天之境,实力并不在宗主之下!
“这里是……?”多日不饮不食,南镜白感到喉咙干涩。费力的转动着眼珠,在破旧的窝棚顶上来回扫视。
身材娇小的辰若,抢先坐到床边,握住了他的手,热情的介绍道:“这位是我族长爷爷,他已经答应帮你了,你还不快点谢谢他?”一边说着,不住朝他使着眼色。
她催促南镜白道谢,一方面是急于告诉他这个好消息。而更重要的是,他做后辈的一旦开口称谢,身为一言九鼎的江湖豪客,族长总不便再公然反悔。这样,此事也才能真正敲定下来。
铸神锋族长似乎看出了她这点小小心思,还不等南镜白答话,便是冷冷一摆手:“不忙。”
“小伙子,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口口声声,说的是要请我们铸神锋一族出山相助,那么,你凭什么认为我应该帮你?”
南镜白脱口就要答话,铸神锋族长却是再次打断了他。双眸深邃,仿佛要一直看进他的心底。
“想清楚再回答。你的答案,很可能就关系到你这次来的结果。”
房中的气氛顿时严肃起来,满有种谈判桌上,最后时刻的风雨欲来。辰若焦急的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此情此景她却是不便插话,只能在心底暗暗祈祷。
我为何而来?这个问题,南镜白原本是不用考虑的。在到达铸神锋一族后,他口口声声,说的都是“为了拯救剑窑大宗的无辜弟子”,即使是现在,他的回答也依然不变。但在这一刻,他却忽然迟疑了。
如果铸神锋族长反问他,“你剑窑大宗的无辜弟子与我何干”,他又该如何回答?是,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命,但对方并不是慈善家,并不是哪里有难,他就必须要飞奔去相助。何况,还是一个和自己有着数百年旧怨的势力。
按理说,对于脾气古怪的世外高人,他们会更希望听到一些独辟蹊径的回答。但南镜白的思维向来是中规中矩,要让他耍嘴皮子功夫,确实是太难为他了。
为了铸神锋家族的绝技不被荒废?这样的说词,连他自己都觉得太过虚伪。
不管怎样,剑窑大宗是来求助的,既是求助,就不应该摆出一副施恩的高姿态。他们整个宗门,有任何一个人想过要为铸神锋一族扬名吗?没有!既然没有,他就无法说得理直气壮。
南镜白久久不语,辰若焦急的望着他,真恨不得直接传音给他,让他随便说上几句也好。
铸神锋族长倒是很有耐心,始终是背负着双手,若有所思的打量着他。而他的双目,始终是如波涛翻滚的大海,将他的内心,完全掩盖在了那沉重的深海之下。
该怎样回答?怎样回答?南镜白的额头已经沁出了汗珠。越是焦急,他此刻的思绪就越是一片混乱。
如果族长真是铁了心不愿帮我,他完全可以直接叫人把我丢出去……他肯见我,绝对不仅仅是要羞辱我,他是在给我机会,问题是,我能否成功抓住这个机会……
铸神锋族长要的到底是什么呢?并不是看着他的仇家死,那么,是金钱,是名誉,还是……
态度?
如果他要的,只是剑窑大宗的一个态度,那么,答案应该就是……
“因为,”沉默已久的南镜白猛地抬起头,“这是两族唯一化解恩怨的机会!”
就在刚才,南镜白想到了他求助至今的一个盲点。
每一次,他说的都是“请族长救救剑窑大宗的无辜弟子”,他一再强调的,都只是“剑窑大宗”。
铸神锋一族,不过是他们的一个利用工具。解决了“剑窑大宗”的燃眉之急,就会随手扔掉。因为,他们始终都没有说过,要和铸神锋一族“化解恩怨”啊……
既然没有化解恩怨,双方就依旧是对立的势力,他们又凭什么肯帮助你呢?
也许铸神锋族长要的,就是一个态度,一个剑窑宗主愿意俯首认错,和铸神锋一族重修旧好的态度!
在他以赌注的心态,冒险说出了这一句话后,铸神锋族长的目光,确是短暂的波动了一下。
“哦?你继续说。”
南镜白并不知道,自己到底赌对了没有,但深有感触的他,却是一口气的说了下去。
“剑窑大宗的无辜弟子,与你们无关;铸神锋一族能否扬名,与我们无关。只有双方化解恩怨,是对我们两族而言,实实在在的事情。”
“过去已经无法改变,但我们可以改变现在。不去修补的缺憾,就会永远都是缺憾。”
“犯了错误,确实是可悲的,但比犯错更可悲的,是明知自己有错,却始终不愿去改正。”
“两族的旧怨,一结至今,我虽然不知道在你们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但我知道,你们一定都曾经为此后悔过,只是谁都不愿迈出第一步。现在,这‘共同炼器’,就是一个绝好的机会,是给我们共同的台阶。”
“宗主已经正视了自己的错误,他愿意向铸神锋一族道歉。那么,族长是否也愿意正视自己的错误?”
铸神锋族长危险的眯起了双目:“我的错误?背信弃义的,是你们的宗主,老夫又有什么错误?”
“……逃避。”南镜白顿了顿,不顾辰若向他投来的眼色,仍是继续说道,“族长您确实没有对朋友犯错误,但您对自己和族人犯了最大的错误,那就是逃避现实。”
“也许宗主对您的背叛,让您受到了很大的伤害,但您在一怒之下选择避世隐居,难道不是对您自己的人生,非常不负责任吗?”
“世间的竞争那么激烈,谁敢说初次出道就必然名动天下?一次失败了不要紧,只要站起来继续前进,失败十次,百次,总会有成功的机会!现在,您由于一时意气,荒废了数百年的时光,您把这些全盘归咎于敝宗主,但难道您没有想过,更大的责任,其实是您自己吗?”
“或许他是抢走了你一次机会,并且彻底在大陆上站稳了脚跟,但若是当年,您的选择不是全族退隐,而是继续奋斗的话,时至今日,以铸神锋一族的炼器手艺,在外界的地位,说不定早已经超越了我们剑窑大宗!”
“他夺去的,是您的一次机会,而您自己夺去的,却是您的进取之心。他害的,是您一个,而您害的,却是那些全心信任您,甘愿随您归隐的族人。”
“您的做法,完全就是‘用别人的错误在惩罚自己’,您想过吗?”
铸神锋族长始终沉稳的面容,此时猛然翻覆万变,双腿一软,竟是不自禁的倒跌了一步。
“族长爷爷……”辰若连忙扶住他。而她的心,也跟着沉甸甸的坠了下去。
完了,这一回族长爷爷一定不会帮忙了……
“族长,您看过村里的景象吗?”南镜白却是再度开口,他越说越激动,“村里的人,每天都在挥汗如雨的炼器,可是,尽管他们炼造出了让自己满意的兵器,到最后,还不是只能被丢弃在角落里。因为您禁止他们与外人往来,他们的心血,没有办法流通到市面上,没有办法被世人肯定,对于一个炼器师来说,这是最大的悲哀。”
“族长,我们宗主有错,可是您的族人又有什么错,为什么他们不可以坦然的做自己想做的事,一定要陪着您老死在这里?”
“我看得出来,您也是后悔的吧?您也想取消禁令,可是您已经赌了几百年的气,您拉不下这个脸,是不是?”
“所以,这次就让我们来迈出这一步。我们向您赔罪,我们会为您正名。而您,只需要选择是否接受就可以了。”
“不过,我们已经做了我们该做的事,从此以后,我们问心无愧。如果您还是坚持要把自己困在仇恨里,那就与我们无关了!”
铸神锋族长默然良久,嘴角牵扯,露出了一个有些怀念的苦笑:“你们宗主,真的是想跟我化解恩怨么?”琇書蛧
南镜白深深垂首:“他没有一天不想见您一面,想要亲口向您道歉。”
铸神锋族长再次沉默了,南镜白趁热打铁,续道:“如果族长愿意退让一步,促成两族联手,到时候,您二位就可以重归于好,可以坐在一起,谈论炼器之道。两族的小辈们,也可以玩在一块,相互切磋,而不必像仇人一样,老死不相往来。冤家宜解不宜结,放过别人,同样也是放过您自己。”
听着南镜白描述的画面,一时间,铸神锋族长似乎也是悠然神往。
“年轻人,你很会说话。”良久,他终是长叹一声,“好,我可以退让一步。不过这一步,也是有条件的——”
“既然当初,剑窑宗主抢走了本应属于我的胜利和名声,他就必须证明,他如今确实有担负这份名声的实力,而不是数百年来的欺世盗名。”
“你,就代表剑窑大宗,跟我们铸神锋一族比上一场。如果你赢了,我就接受你的道歉,废除族中禁令,出山相助,你可敢应战?”
“族长爷爷……”辰若忍不住小声劝道,“您这不是为难人吗?他年纪还这么轻,要比炼器,怎么赢得过比他多学了几百年的族长爷爷啊?”
铸神锋族长哈哈一笑,抬手在辰若的小脑袋上揉了揉:“你这丫头,怎么胳膊肘一直向外拐?爷爷既然提出了这个条件,自然就不会不给他过关的机会。我说的,不是让他跟我比,而是跟你比。”
“跟我?”辰若吃惊的指了指自己的鼻尖。
“怎么,你不是吵着要帮他么?这会儿倒退缩了?”铸神锋族长微微一笑,“你是我们铸神锋年轻一代,最优秀的弟子,我们一族的炼器技艺,你也都学得差不多了。我想,你,是最能代表我们一族的人。”
说着,他又转向了南镜白。“年轻人,你可以选择自己上场,你们剑窑大宗,也可以任意选择一名后辈弟子,只要能胜过若儿,一切好说。”
“我们老一辈的比赛,在百年前就已经结束了。现在,就是我们两族的小辈,赌上一族荣耀,一决胜负了。”
“我倒也很想看看,剑窑大宗这些年霸占着炼器师魁首的名头,他们培养出来的小辈,比我们铸神锋一族,却又如何?”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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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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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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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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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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