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化最明显地莫过于寺庙,往年除夕不管平时的日子怎样,几乎所有的人家都要尽其所有到寺庙里进贡,富户人家的日子过得殷实,是多亏了神仙保佑,穷苦人家遭遇七灾八难,是对神仙不忠,反正神仙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至高无上,谁也不敢挑战神仙的权威。
到寺庙里进香,最显眼的是那一盘盘花贡(花馍),那可是显示巧媳妇手艺的最佳时期,几乎所有人家的花贡都用木盘托着,一家的男长辈穿着长袍头戴瓜皮帽在前面领路,后边依次跟着子孙端着木盘去庙里上香磕头,一般城隍庙、财神庙、娘娘庙受的香火最多,药王庙、土地庙、山神庙以及数不清的寺庙由于管理职权太小,除夕夜里只有一盏孤灯几支香火伴随,反正神仙界和人间一样,那一路神仙权势越大享受的供奉越多。
仙姑庵虽然没有往年香火旺盛,但是相对而言比其它寺庙强许多。特别是除夕这天,仙姑庵迎来了一对特殊的客人,仙童和玉女。
那一天正好是玉女的儿子过百岁(一百天),早在半个月前疙瘩就跟漏斗子商议,一定要热热闹闹为玉女的儿子过好百岁。其实人有时就怕出名,金童和玉女糊里糊涂成了世界名人,全世界的人几乎都知道中国一个非常偏僻贫穷的山村有一对少年夫妻,丈夫十四岁不到,妻子只有十二岁,小夫妻在当地驻军的帮助下诞生下一个小男孩,有关小男孩的后续报到为当年的国民政府增光不少,特别是小孩子过满月的视频在有关国家公映以后,外国的一些教堂和慈善机构通过各种渠道为小夫妻捐赠,郭宇村人过去从来没有见过的各类罐头、面包、饼干以及各种各样的小孩营养品源源不断地运往郭宇村,小孩子根本吃不了也还不会吃,便宜了郭宇村的大孩子和大人。wWW.ΧìǔΜЬ.CǒΜ
战争是一头怪兽,在吞噬生命的同时又演绎出许许多多的温馨,最常见的是将军在硝烟弥漫的废墟上抱起一个孤儿,那一刻世界上几乎所有有思维的生命都为之动容,人是一个复杂的载体,在善良和凶残之间游走,疙瘩心态扭曲时曾经为了一句听来的闲话而杀死了卖羊肉泡一家五口,疙瘩人性回归时却显得充满理性,春节前疙瘩不但为郭宇村请来了大戏,还通过邢小蛮拉回来一汽车洋面,虽然一汽车洋面在当年只有五千来斤,但是郭宇村人包括疙瘩的弟兄们家家都能分得一两袋子洋面,这对于灾荒年间的郭宇村人来说犹如在天堂生活一般。可是郭宇村人不是用洋面来改善生活,而是家家比赛着用洋面来给神仙捏花贡。
那些日子蜇驴蜂最显眼,因为郭宇村人会捏花贡的只有蜇驴蜂,狼婆娘和刘媒婆也将就会捏,终究年事已高,捏的花贡容易走样,郭宇村一连生了十几个小孩,家家的大人都希望给孩子到娘娘庙里祈福,不论人们的日子过得多么艰苦,但是对待孩子的期望值相同,都希望孩子比他们过得更好。郭宇村人不会去仙姑庵上贡,因为仙姑庵离郭宇村太远,大家蒸花贡就是准备除夕夜里去三官庙上香。蜇驴蜂被家家请去做技术指导,几乎每家人捏的花贡都送蜇驴蜂一个,蜇驴蜂的两个女儿文英文爱也生了两个儿子,齐结实齐壮实做了爸爸,其实这两个小伙子非常乖巧,常常把蜇驴蜂哄得眉开眼笑。两个小伙子给疙瘩收购了一季大烟,疙瘩当然不会亏待弟兄俩。
郭宇村的大戏在腊月二十五开锣,连瓦沟镇的老百姓都来郭宇村看戏,郭宇村人显示了自己的大方和富有,凡是能认识的人都请回家里做客。开始一两天大家还感觉不来,可是过了三四天家家都苦不堪言,因为客人太多,许多人家根本没有准备下那么多的饭食来招待客人。
腊月二十七郭宇村突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郭宇村人大都认识这位客人,此人就是杨九娃的发妻何仙姑。何仙姑手执烟锅子慢悠悠从戏台的幕布后面走到前台,立刻惊动了前来看戏的所有观众。这何仙姑前多年听说已死,以后又不断在凤栖塬上显灵,究竟是人是鬼谁也说不清,反正戏台下的人都看得一清二楚,何仙姑吃了一口烟,烟锅子还在冒烟,看样子是个活人,鬼怕烟火,一见烟火就化成灰。
何仙姑吐出一串烟圈,然后开口说话:“腊月三十仙姑庵为憨女和楞木的孙子百岁庆贺,欢迎大家前来恭喜。”
这无疑是一颗炸弹,在郭宇村掀起轩然大波,事先没有任何预兆,连疙瘩也不清楚。但是何仙姑的话就是圣旨,没有人敢不听,况且留给郭宇村人的时间只有两天,郭宇村人必须为金童玉女的儿子在仙姑庵过百岁做准备。
那是自古以来凤栖莽原上从来没有过的奇观,许多人家饥肠辘辘食不果腹,可是仙姑庵却香烟袅袅人山人海,郭宇村的大戏被迫挪到仙姑庵来上演,仙姑庵周围的村子里仓促组织秧歌队前来助兴,大家好像不是来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孩子过百岁,每个人都怀揣不同的心态,各路精英汇聚一堂,尽情表演。唱主角的当然还是当地驻军,一大早军人们就按照自己的意志布置会场,仙姑庵大殿的上端贴上忠于蒋委员长的字样,老百姓当然不会计较,也没有人敢于提出异议,反正只要热闹就好,忠于谁都无所谓。戏台的两边张贴的宣传标语倒还有些新意:“黄河儿女一条心,打败日本侵略者!”
仙姑庵里为孩子的祈福仪式还是在老尼姑(豆瓜娘)的主持下进行,当地风俗叫做给孩子过寄,就是把孩子的灵魂寄存在娘娘庙里,十二岁以后给孩子赎身。十二岁的玉女抱着儿子跪在蒲团上给菩萨磕头,随即不知道从哪里请来的和尚敲着木鱼嘴里念叨着谁也听不懂的咒语,寺庙外跪下了数不清的信众,一个老和尚端着一钵甘霖,撩起一点轻轻洒在孩子的头顶,何仙姑从娘娘身后走出,把一只镶着金麒麟的金项圈戴在孩子的脖颈。下来由刘子房携夫人给孩子祈福,刘夫人为孩子赠送了一只金锁。紧接着凤栖县的各路土豪依次为孩子祈福,那一天孩子收到的金银饰品把仙姑庵供桌摆满,一架老式摄影机记录下了祈福的全过程。
好像天气特别给人长脸,风不大,太阳暖融融地照着,大多数年轻媳妇都抱着孩子,仙姑庵山门前的树林子里锣鼓声不断,人们暂时忘却了苦日子带来的艰辛,把心愿默许给神仙,祈祷着他们的子女脱离苦海。
疙瘩把马拴在柏树上,一个人远离热闹的场景思考。也不知道为什么,疙瘩每次路过仙姑庵的柏树林都感觉迷茫,有几次甚至走不出迷津,漫漫长夜在树林里徜徉,这绝对不是一个小孩子的百岁,各路神仙都悉数到场,每个人都在表演着自己手里的绝活,眼花缭乱的背后是不是还有其它?
汽车的轰鸣打断了疙瘩的遐想,只见两辆嘎斯车拉着冒着热气的蒸馍,给前来朝觐的信徒们舍饭,又是军队!军队的影子涵盖了凤栖的方方面面,刘子房军长在凤栖不惜一切地树立自己的形象,到底是为了什么?
算了,世上事本身就说不明白,何必自寻烦恼!安远过来了,手里拿几个蒸馍。疙瘩给安远交代:“把马喂饱,咱们回家。”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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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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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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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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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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