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板材当初并没有真心置板胡于死地,老家伙老认为那天夜里在水上漂的屋子里砸他一镢头的是儿子板胡,因为父子俩走的是同一条胡同,睡的是同一个女人,因此上对板胡怀有深深的嫉恨。当板材举起山柴向板胡砸去时,几乎用尽了平生所有的力气,看见板胡躺在地上翻起了白眼,老家伙感觉特别解气。可是当板材回到自己空荡荡的院子,感觉到周围全是板胡的冤魂。老婆和孩子们也不再理他,板胡一个人睡在草料棚里长吁短叹,细想之,豆瓜爹为什么要出三百银元销赃灭迹?这里边肯定有什么蹊跷,为什么当初自己就没有想到?
初夏的夜晚,一轮新月高照,板材睡不着,一个人在村里夜游,他来到豆瓜家门口,看见丝瓜棚下闪烁着一丝火星,他知道豆瓜爹还没有睡觉,一丝良心觅回,感觉中有点对不起这个老人,想当初他刚来郭宇村那阵子,是豆瓜爹收留了他们一家,可是板材却丧尽天良,跟豆瓜媳妇搅和在一起……
板材第一次感到自责,他站在门口不走,隔着栅栏向豆瓜爹打招呼:“老哥,你把门打开,我想问你一件事情”。
豆瓜爹一边抽烟一边在想着心思,猛听得有人叫门,吃了一惊,回过头来看清了是板材,气冲牛斗,干咳一声,一口浓痰涌上喉咙,他站起来,不动声色,朝栅栏门走去。板材看豆瓜爹给他开门,心里感觉黏糊,只要豆瓜爹肯原谅他,他给豆瓜爹跪下都行。
门开了,板材刚想说话,猛不防豆瓜爹给板材唾了一脸:“你这个丧尽天良的狗东西,黑天半夜跑到我家作甚?那天夜里一镢头没有把你砸死,我这心里头直后悔”!
“骂得好”!板材一边用衣服袖子擦脸一边赞道:“我来就讨你一句实话,这么说来我冤枉了我的儿子板胡!我的儿呀——老爹爹我不该对你下手太狠”……
豆瓜爹嘿嘿一声冷笑:“你娃后悔的日子还在后头,笔架山下去看看,****的板脑也因为犯了王法上了西天!板材我看你娃再能张狂几天”!
板材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涎水鼻涕淌过下巴,舌头有点打不过弯,他含混不清地问道:“豆瓜爹你说什么?我没有听清”。
豆瓜爹突然哈哈狂笑:“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不是不报,时候没到!回家手指头塞进尻子里想想去,明日里死了都要浑身生蛆”!
板材脊背发凉,浑身冷得发抖,感觉中满天的星星砸下来,地上砸出一个个深坑,地震了,脚下的土地不停地起伏,板材有点站立不稳,扶着门框发颤:“老东西,咱俩前世无冤、今世无仇,你诅咒我的儿子作甚”?
豆瓜爹爬在板材的脸上细看,看见板材的两只眼睛好似鸡屁股一般,感觉中把人活到这个份上也有点可怜,他叹一口气,两手一摊:“满村里的人都知道咧,就你这个老东西还蒙在鼓里,不相信去问你的女婿豹子,枪毙板脑那天豹子正好就在城里”。
板材一下子坐在地上,瘫成一堆稀泥。一年前板材还在庆幸,庆幸自己的三个儿子东渡黄河回来两个,可是一年后两个儿子同一天死于非命,谁也没有板材倒霉!
一片乌云遮住月亮,地上投下一大片阴影,板材从地上爬起来,看豆瓜爹已经回屋。那种阴冷来自腹腔,板材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孤独,人最悲观的莫过于走投无路,他在这个世界上众叛亲离,找不到一个知音诉说心中的苦衷。恍惚中无数鬼魅从四面八方狞笑着朝板材靠拢,板材知道自己死期将至,心里头反而感到轻松。死亡也是一种解脱,能让人忘却尘世上所有的不幸。
那些鬼魅把绞索套在板材的脖子上,拉拉扯扯,推着板材朝前走,板材身不由己,看见地心开裂处,流淌着殷红色的铁锈,墓道的墙壁上,镶嵌着无数双眼睛,那些眼睛里喷射着愤怒的火焰,似乎要把板材焚烧干净,突然间,耳朵边风声大作,感觉中似乎掉进一孔深不见底的枯井,板材五内俱焚,万念俱灰,灵魂出窍,一丝游魂在暗夜里行走。
乌云越压越低,紧接着下起了倾盆大雨,树叶跟树叶碰撞着,呜呜地哭,山神爷发怒了,吼声震耳欲聋,板材被雨水浇醒,发觉自己躺在一条深沟里,记忆丢失了,记不清前世里发生的事情。其实,人没有记忆就没有痛苦,板材尝试着站立,结果纯属徒劳,浑身的骨头散架了,他失去了站立行走的功能,可是求生的欲望是那样的强烈,他像动物那样用四肢爬着向前挪动,山沟里,大风刮倒了一颗野杏树,满沟里散落着还未成熟的毛杏,板材捡拾了几颗毛杏放进嘴里嚼着,顿感舌底生津。记忆随着血流的加速在慢慢恢复,板材知道他作孽了,发生过的往事历历在目。
那是一次血与火的洗礼,板材也记不清他为什么能掉进深沟,可能他罪孽太重,山神爷有意征伐他带罪的灵魂。也许板材不堪重负,一了百了,想用了结生命来求得解脱,可是阎王不肯收留他,却给他的灵魂套上沉重的锁枷,让板材饱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一抹阳光透过树叶洒进树林,板材看那山沟里光怪陆离,鸟雀子唧唧喳喳地叫着,竟然把一泡屎拉进板材的嘴里,板材咀嚼着鸟雀子的粪便,感觉中一生一世也没有尝过这么丰盛的美餐,这阵子能吸一口大烟最好,大烟产生的幻觉能使人把尘世间一切不幸忘记,他试着摸摸腰间,他的旱烟袋还在,板材把旱烟袋从身后取下来,可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火柴,无奈中板材把旱烟末倒进嘴里咀嚼,饱尝到了人生的心酸和苦涩!
板材盼望着期待着,盼望有一个人能路过这里,那样一来板材就有救,尽管一生作恶多端,板材还想活人,还没活够。可是板材失望了,寂静的山沟里不但见不到人影,连一条狗也看不见,只有太阳慢条斯理地走着,时间好像冻结了一般。浑身的疼痛已经麻木,喉咙里窜上来一股火,又饥又渴,板材把手指头抠进土里,拔出一颗车前草嚼进嘴里,感觉中野草的汁液是那样的耐人寻味。
第一天在与死亡的抗争中度过,看那太阳在山巅上跳跃了几下,无可奈何地落下,板材回头看看,这一天他没有爬出一百步远,夜的幕布掩藏了白天的失意和无奈,板材头枕着自己的胳膊睡着了,也许他永远也不会醒来。
板材也记不清是第几天,他竟然奇迹般地爬到老婆尿尿沟边,这里常有村里人来洗衣担水,板材灌了一肚子凉水,内心里满怀期待。
从那山坡上袅袅婷婷下来的,竟然是水上漂。水上漂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竟然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这个女人无心无肝,好似一株长在路边的黄花,给点阳光就灿烂。
水上漂挑两只竹篮,竹篮的一头装着脏衣服,一头挑着自己的儿子,儿子已经能够说话,坐进竹篮里跟自己的妈妈咿呀学语。母子俩一路说笑着下坡,路过板胡的坟堆前时水上漂放慢了脚步,朝那坟堆匆匆一瞥,然后落荒而逃,感觉到害怕和心虚。
板材看水上漂从山坡上下来,心里头一阵激动,这个女人就是他的救星!水上漂好像根本就没有看见板材,她径直来到水池边,放下担子,把一件衣服铺在草地上,让自己的儿子坐在上边,然后把鞋脱掉,把双脚泡进水里,把搓板支在一块石头上边,然后开始洗衣。板材在旁边踯躅了许久,终于忍耐不住,用微弱的声调喊了一声:“豆瓜媳妇”!
水上漂一顿,立刻吃惊地站起来,声调里含着惊恐:“你是人还是鬼”?
板材凄然,笑得勉强:“我也不知道怎么掉进深沟,一个人孤独无助爬到这里。麻烦你去告诉我的家人,让他们来救我回家”。
豆瓜媳妇没有说话,匆匆忙忙收拾起自己还来不及洗的衣裳,把孩子抱进竹篮里,挑起担子慌慌张张上了山坡,回到家里坐在自家院子里的石凳上,仍然止不住心跳。豆瓜爹看儿子媳妇神态紧张地回来,疑惑着问道:“你是不是又遇见了什么”?
水上漂喘了一会儿气,才断断续续地说:“板材那老家伙没死,这阵子正在老婆尿尿沟躺着”。
豆瓜爹的嘴里哼哼两声:“娃呀,你累了就回屋歇着,今天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板材的死活跟咱们无关”!
可是水上漂虽然长一身烂肉,心眼却不坏,感觉到不能见死不救,她试探着问爹:“爹,要不然你去告诉板材老婆一声”。
豆瓜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不去,你也不准去”!
水上漂怔怔地,看公爹的那张老脸不停地痉挛,眼色由于激动而变得血红,内心里掠过一丝惊悸,感觉中有点不可思议,这人跟人之间,为什么要有那么大的仇恨?
一群乌鸦黑压压地飞来,在老婆尿尿沟的上空盘旋,自然界里有许多潜规则,那些食肉动物的嗅觉最灵,肯定是乌鸦们发现了死尸,争相去那里分食……水上漂不寒而栗,下意识地把自己的儿子搂紧,儿子在妈妈的怀里哭了,孙子的哭声激活了豆瓜爹心里那一点残留的人性,他站起来,默默地出屋,来到板材家门口,看板材老婆浑身萎缩成一把皮包骨,心想年轻时他曾经跟这个女人一夜贪欢,甚至有了他们之间的骨肉,豆瓣(板囤)还在山西转马沟煤矿挖煤,豆瓜爹的心里还对亲生儿子保存着那么一点情意。wWW.ΧìǔΜЬ.CǒΜ
栅栏门开着,板材老婆老眼昏花地盯着豆瓜爹看了许久,终于认清了来人是谁,她嘴瘪着,说出的话冲倒驴:“老东西,你来看我的笑话,是不”?
豆瓜爹没有进屋,而是站在院子里喊道:“板材在老婆尿尿沟躺着,可能已经死了,我来告诉你一声,赶快去收尸”!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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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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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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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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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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