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河水已彻底黑了,似血液般粘稠,并翻涌着丝丝魔气,汩汩流往下游。
“这是魔气吧?那小孩所言的兽神应当就是犼?这么说来,那凶兽被魔气浸染了?你我二人不说现在已无妖力,就是妖力全盛也对付不来,还是别管了吧?”御白道。
离九并未答话,脚步也不曾慢下。
“哎,我说真的,不是已有位仙人在解决了么?我们尽快找人,找完就走。”御白快步上前,拽停了离九,“再说了,若那仙人发现我二人是妖,会不会降你不一定,但铁定会降了我,我可不能死。”
他们二人都失了妖力,若是在此处遇上个不明事理的“仙人”,还真是毫无反抗之力。
离九却甩开他的手,扭头继续走:“你大可以现在就滚回去。”
“哎,”御白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难不成你还真指望我死了这玩意儿能陪上你千年万年?人心善变,情爱有期,唯有血浓于水的感情才能亘古不移……好吧,且不说同胞情谊,当年好歹也是我救你一命,你就拿我当个路过的救命恩人,对我好一点、稍稍关心我一下成不?”
离九瞳孔微缩,脚步顿了顿,紧了紧握着解遂的手,才又继续前行。
“你救了我,我从不曾忘。”他的声音轻得如细风拂柳,仿佛在那一刻陷入了某段回忆里,“但你实在不该因那一事,就对人类存有如此深的偏见。人性本就多样,会有少数性恶的也属正常,但他们大多都是好的。而你……却自那以后,渐渐地变成了他们中最恶的那一类。”
闻言,御白的视线有些飘忽,那一刻的他甚至看上去有些落寞。
良久他才道:“啊,是啊。”
然而下一刻,他咧嘴一笑,抖碎一身的落寞,恢复了一贯的无赖模样,“可我还不是为了你嘛,你若离那些想害你的人类远一些,我也不会无端端地去寻他们麻烦,你说是不是?”
离九蹙了蹙眉,加快了脚步。
他本想与御白好好说说,继续他许多年前做过的事——劝他为善。
谁知御白这家伙依旧本性难移,还是将过往那一桩桩一件件都归咎于“为了他”。他有时甚至会想,会不会正是因为御白在做那些事时默认是“为了他”,上天才不让他渡过那道雷劫。
所以他愈发地厌烦御白,甚至不想看到他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直至到了那“兽神之心”所在的岩壁下方,离九也未再搭理御白。
他们一路过来,虽沿着河道也有些人家,却也都是紧闭门户,直至到了此处,已彻底没了人烟。
这处乃是整个地底城池地势最高的地方,嶙峋黄石土坡紧紧贴着岩壁,岩壁上方,接近顶部的地方裂开一道足有数里的巨大豁口,又有密密麻麻的细线自豁口中心垂悬、向城中呈扇形延伸,与垂直的岩壁构成一个巨大的夹角。琇書蛧
而在那巨大的豁口两侧,粘稠黑水飞泄如瀑,倾倒进山坡两侧的深潭中。
御白看了看光秃秃的山壁,又看向高处、壁上的豁口,打了个哈欠:“这没路吧?怎么上去?要不就在这里等?那‘仙人’总会下来吧?”
离九没理他,牵着解遂径自去那岩壁四周寻路了。
御白恼怒地呼出口气,却也不得不跟上。
通往那豁口处的小路只一条,仅容一人通过,就隐于飞瀑旁。
三人沿着小路而上,行了个把时辰,才到了那豁口中心、扭缠成团的细线下方。
离九小心翼翼地引着解遂进入豁口,又行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能见深处透出的微光,三人随即加快脚步,穿过甬道,眼前豁然开朗——
那是一处十分宽阔的石窟,方圆足有两三里,整个石窟都被温暖橙光填满,而那光源竟是空悬在石窟中心的一个巨大球体。
球体内部橙光似电光流转,穿透表层黑气,照亮了整个石窟。
由此可见,若非那球体表面萦绕的魔气,光线可以更加炫目。
而球体上方,管状细线成捆地扭缠在一起,如粗壮古木的根须一般,插|入球体内部,不断抽取着球体内部的光芒,另一头则贴着石窟顶部延伸向外。
御白道:“哦,这是处魔源。你待如何?净化它?”
这所谓的“兽神之心”已然是被魔气浸染了,并且已堕化成了魔源,不过看得出来,这东西已被净化了不少,应当就是那“仙人”所为。
离九只斜了御白一眼,牵着解遂,深入那石窟中。
“那仙人似乎不在?要在这处等么?我劝你算了吧,万一你不小心被这……”
然御白话音未落,只见一道白光猛然撕开他身后如漆的黑暗、以迅猛的速度向他疾射而来!
那白光如炬,快如闪电,御白艰难避过,待得那白影光芒敛去,在离九身前不远处站定,离九方才看清那人模样。
“时云仙长!且慢!”离九忙道。
时云一袭白衣,侧身而立,一手执剑,以闪着寒光的剑尖直指御白脖颈。
“被恶念侵噬意根的狐妖……倒是有意思。”
御白一副无辜模样,摆了个投降的姿势,缓缓后退:“这位仙长,你这样不好吧?总不能因为我被此处压制了妖力就欺负我吧?就算你因此降了我,传出去也不好听,咱们公平一些,出去再打如何?”
时云闻言皱了皱眉。
他做事有着自己的一套原则,按他的原则来说,趁人之危确实不太光彩,于是他沉着脸犹豫片刻,冷哼一声,最终还是收了剑。
“你这狐妖是怎么回事?意根被恶念缠绕,你竟无所觉?”时云问。
御白无所谓地摆了摆手,道:“嗐,小事小事。”
“念你这一身罪孽并非出自本意,暂且饶你一命,但若日后再行恶事,我必会追你到天涯海角。”时云说着,斜了离九一眼,“你们来这里做什么?他又是怎么回事?为何变了活尸?”
“我们……是为寻人。”离九不着痕迹地往前半步,将解遂往身后挡了挡,生怕时云再次暴起一剑砍了解遂,“另外,想跟你取回那日你从他体内勾出的……”
“跑了,”未待离九说完,时云便皱了皱眉,打断了他,“我也是为追那兽魂才来到此处。”
离九微愣:“六蕴镜竟困不住它?”
“困一缕兽魂自是不在话下,”时云蹙了蹙眉,“但赢勾破了镜界,镜中人重伤,连并那兽魂也一同逃逸了。聻这东西极易隐匿,我一时失了它的踪迹,便循着兽魂来了此处。”
“哈,你竟想用六蕴镜来困赢勾?”御白幸灾乐祸道,“赢勾那厮早已魂分,既非鬼,亦非妖邪、生灵,六蕴镜虽说好使,但也还没那般威力能困住魂分为聻的赢勾。这位仙长,你说是不?”
时云点了点头:“确实如此,也是我大意,不知入了镜的竟是他。你们要寻何人?”
离九道:“一名逐妖士,女性,约莫……四十来岁。”
时云摇了摇头:“莫说四十来岁的女性逐妖士,这城中根本就没有逐妖士。若非如此,那兽心也不会堕化成魔源了。”
时云已在这地下城待了几日,所知的情况更为详尽一些。
这有着凶兽犼庇佑的地底一族繁衍了几千年,地下水源充足,物产丰盛,所居城民虽算不得大富大贵,却也衣食无忧,日子过得平稳和睦,是以几千年间,此处城民几乎未曾离开过。
大约在二十年前,这地底城池一夕之间失去了光明,兽心熄灭,再无法输送光亮。
一年后老城主归天,新主上位,便要断了兽神的供养,其言兽神不愿再提供光明,城民自然也无需再供养兽神。
起初自然遭到了大批城民的反对,却依然得到了小部分城民的支持,因此城中分出了两派。两派之间很是闹了一段时间,直至城主杀了几个带头的反对派,两派的争端才渐渐止息。
说到这兽神的供养,其实也并非什么需活人献祭的血腥之事。
族民需要犼的血肉滋养这片大地,相应的,族民每年也需献血于兽神,而这血一直以来俱是由众人集中贡献,对个体实是算不上有什么影响。
那以后,愿意献血的一派虽不再闹了,到时间却依然会自发组织起人来献血。
没过几年,兽心果然再度燃烧,地下城恢复了光明,大家都觉得是自己献血换得的,便主张应当恢复供养。然而那些不愿献血的城民却觉得,既然不需要大家都献血,那么愿意献血的继续献便好了,根本不需要所有人一起献嘛。
于是一年年过去,愿意献血一派的城民越发觉得心里不平衡,久而久之愿意献血的人愈来愈少,直至四年前,兽神彻底发怒。
离九了然道:“所以并非兽神发怒,而是兽心在那时被魔气浸染了?”
“不错。”时云点了点头。
“所以这小子体内那东西呢?捉到了么?”御白不耐烦地问。
他本就对人类存有偏见,对这地下城的纷争没什么兴趣,犼被不被魔气浸染,会不会危害世间他自然也不关心,只想拿了东西赶紧走人。
时云的视线移向石窟中心巨大的球体,缓缓道:“它躲进了兽心里。”
离九微愕:“它……难道是……”
“确实是犼。”时云点了点头头,“但它算不得完整的魂体,仅是一缕魂识,需依附于魂魄方能有意识。那日我将它从这位小兄弟体内勾出,这东西一直没有意识,但它在无意识的状态下,却仿佛被什么力量吸引着,穿越大半个中原大地,来到这北荒之境,最后进入了这凶兽之心。”
“那它为什么会在这小子体内?”御白问。
时云不答,蹙眉看向解遂,陷入了沉思。
“那缕魂识……是从犼的魂魄中分离出来的?”离九不禁背脊发寒。
解遂的娘亲乃是逐妖士,难道是当年发生了什么,让她不得不将这缕凶兽魂识封印在解遂体内?若非赢勾碎魂作祟,解遂体内的禁制应当也不会松动。
但作为一个母亲,怎么会将这凶兽的魂识封印在自己的孩子体内?
时云若有所思地看向那石窟中心的巨大球体,蹙眉摇了摇头:“但据我探测,凶兽犼的魂魄并未缺损。”
御白道:“那你这意思是,这世间有两只犼?”
“暂且可以这么理解。”时云点了点头,看向离九身后的解遂,“但另一只并不完整,并且……十分年幼。”
离九脑中思绪纷乱,但他仿佛又已抓住了一丝线头,只待将那线头稍稍一拉,便能窥见整个真相,一个不成型的大胆想法在他脑中萦绕,然而他却不敢拉下那丝线头去捋清真相。
“我有一个很大胆的猜测,要不要听?”御白勾着一边嘴角,促狭地看着离九。
离九愤恨的视线刷然射向他。
“你也猜到了不是?”
御白却仍是那副无谓模样,笑道:“咱们要找的,其实根本不是什么逐妖士,而是这头凶兽。”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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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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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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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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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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