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理智告诉他,他如今尚未有能力为全村人报仇,身体却根本不听使唤。
他一手握上身后无名刀柄,几乎是同时,一阵暖意自身后贴了上来,滚烫柔软的手轻覆上他握刀的一手。
解遂愤然回头,喘息着看向离九。
离九细眉微蹙,朝他摇了摇头。
“有我在,你今日就能手刃了那狐妖替笼头村百十口人报仇,或者,你坚持将我囚困在你意识深处,那你一辈子也只能看着那狐妖四处作恶却拿它无法,你真打算就这么放弃?”那声音带着丝蛊惑,搅得解遂脑中一片混沌。
他握着刀柄的手在离九手心里松了又紧,像是在与某种力量抗争,最后他闭眼深吸一口气,缓缓松开了握着刀柄的手。
来人走得近了,封小见惊讶地微张着嘴,视线在离九与来人的脸上来回扫了一阵,疑惑地看着离九眨了眨眼:“他为什么和你长得一样?你们是孪生兄弟?”
卓闻道:“呸呸呸,什么孪生兄弟,这厮时常幻做离九公子的模样四处作恶陷害于他,师父追了他多年,没想到今日竟是自己出现了。封小见我跟你说,这家伙厉害得很,你可得帮忙啊。”
封小见紧绷着神经不住点头:“不过我可能打不过他。”
解遂一手与离九相握,视线紧锁来人,沉声道:“事到如今你还要幻作离九的模样,为何不以真身示人?是不敢么?”
“哈?我幻作他的模样?”御白走到近处驻足,笑嘻嘻地看向离九,“我的好弟弟,你快告诉他们,究竟是不是我幻作你的模样?”
解遂一愣。
众人的视线齐刷刷射向他身侧的离九。
离九垂首站着,微蹙着眉头,一言不发,握着解遂的手微颤。
解遂震惊地挣开他的手,喘息着后退一步,脑中浮现出那莫名出现在离九家中、与离九相貌七分相似的幼童,颤声问道:“你认识他,你一直都认识他……他究竟是谁?”
若此时他还不明白怎么回事,那他就是个傻子。
离九何止是与他认识?
他们是兄弟,是人身面貌别无二致的兄弟。
离九倏然转身,幻作妖身,朝长街另一头疾奔而去。
变故只一瞬间,解遂还未及反应,黑狐的身影就已消失在长街尽头的黑暗中。
“离九!你回来!”解遂也顾不得仇人就在身后,追着黑狐而去。
他跑过灯火通明的长街,站在他们来时的官道上,茫然地望着被黑暗笼罩的远方。
御白行到柳青贤面前,笑呵呵地说:“找你好些天了,去哪儿也不说一声?”
柳青贤一脸惊疑地看着他,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你不是说你与他共用一个身体,只有夜里才……”
御白笑着冲他眨了眨眼:“哈,自然是骗你的,他是我弟弟。”
“你……你骗我……你们都是妖?!”柳青贤面上的表情十分精彩,震惊之余又有着几分被欺骗的愤怒。
御白勾着嘴角略一颔首,拍了拍他的肩:“之前的事,谢啦。”
说着,幻作一只四足雪白的黑色巨狐,追着离九离开的方向跑去。m.χIùmЬ.CǒM
解遂没能追上离九,颓然站在官道上,他身后长街上的暖黄微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地面拉长,延伸至黑暗中。
他脑中一片空白,耳边只有虫鸣声与远处传来的潺潺水声;他不住喘息,心脏一抽一抽地疼着。
离九竟就这么跑了?
他的妖丹还在自己这里,他能去哪里?
四足雪白的巨狐从他身边擦过,带起一阵狂风。
解遂神色一凛,提步就追。
“上来上来!你追不上!”封小见踩着御剑在他身边停下,一把将他拽上御剑,往两只黑狐离开的方向御剑而去。
参天古木阻绝了微弱的星光,只余稀稀拉拉的绿色灵气小光点在林木间微微闪烁。
离九头痛得几乎要炸裂。
他靠着棵粗壮古木坐着,手肘撑在膝上,以手撑着额头,紧闭着双目,眉头紧蹙。
他的神智之前经魔气浸过,本就未完全恢复,现下又被解遂知晓了真相,他实在不知如何面对眼下的局面,心慌意乱之下,竟是直接跑了。
这一跑,他更不知该如何面对。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愈来愈近。
御白不喜欢收敛妖气,常常在十里之外便能让人察觉。
这会儿御白竟是幻作人身后敛了一身妖气向他走来,但那熟悉的脚步声对离九来说,敛不敛妖气都无甚区别。
离九睁了眼,猛然起身,几步冲向御白,揪着他的衣襟将他按在一颗树干上:“你想让他恨我,现在你如愿了,你满意了?!”
御白笑道:“那事又不是你干的,他为何要恨你?恨你与我是同胞兄弟?若他因此事迁怒于你,我觉得,你就不必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赶紧将你的妖丹拿回来。”
离九揪着他衣襟的手紧了紧,将他死死抵在树干上,眉峰压出了一道凌厉的弧度:“你再提一句妖丹试试?”
“我可是担心你才来寻你的,你对我就这般态度?真是太伤人了。”御白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一脸受伤地耷拉着眉尖,忽而想到什么似的,眸中一亮,“还是说,你是担心他知道我的身份,会杀了我?”
“你咒印都清除了,他能动得了你?”离九重重将他一搡,后退一步冷冷地看着他。
御白故作惆怅地叹了口气:“以他现在的实力是杀不了我,可往后就说不准了,真发起狂来,说不定连你都杀,你可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离九不想与他争论这个问题,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胸腔中的怒火。
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疼,他烦躁地揉了揉眉心:“你接近柳家人到底想做什么?”
“哎,”御白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你看你,现在没了妖丹,妖身都只能维持到这里,我要保护你,当然只得接近那小子,利用他,找到那给我下咒印的家伙,我也是没办法啊。”
离九诧异道:“那给你下咒印的人在柳家?是谁?”
“是谁重要么?你现在这副模样,我就是告诉你,你又能做什么?”御白摊了摊手,显得十分无奈,“我看还是得尽早将你的妖丹拿回来,否则,待他完全失去自我,变成另一个人,你就是想拿,估计他也不会给……”
一枚箭矢自黑暗中破空而来,打断了他。
御白皱眉“啧”了一声,微微偏头,一伸手攥住直朝他面门射来的箭矢,随手一扔:“这么快就追来了,真烦。”
说着,趁离九转身往林中看去的间隙,指尖迸射出一抹红光,没入离九后脑,同时疾步上前,揽过软软倒下的离九,一闪身消失在原地。
“离九!”解遂与封小见一前一后赶到,却不见半个人影。
“不是这里?”解遂问。
“肯定是这儿,”封小见捡起那枚丢在地上的箭矢,“箭都还在呢。不过妖气到这里就消失了。”
解遂不相信离九会这么轻易走掉,说不定跟三年前一样,变作原形敛去妖气藏了起来,于是不放弃地在山林中寻了整夜,连那些矮丛灌木也没放过。
但直至天际微微泛白,也未寻见离九的身影。
“我说,那两个大妖怪要跑,会让你找到吗?回去吧,困死了。”封小见跟着他在山林中寻了一整夜,这会儿腰都直不起来了,抱着棵树闭着眼,仿佛梦呓。
解遂一夜遭遇连番打击,这会儿理智也有些绷不住了,红着眼朝他吼道:“他妖丹在我这里,他能去哪儿?!”
封小见被他一吼,困意都飞了,抱着树愣愣地眨了眨眼:“妖丹?那大妖怪把妖丹都给了你?嗨呀,那就更不可能跑了,迟早会回来的,回去等着吧,走走走。”
卓闻这夜也没怎么睡踏实。
离九竟与那狐妖是亲兄弟,这刺激有点儿大,他有些缓不过来。
封小见载着解遂追人整夜都没回来,他更是有些不放心,一大早就起来了,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客栈门口等人。
又过了会儿,封小见终于御剑载着解遂回来了。
未待封小见收了御剑,解遂便跳了下来,沉着脸,闷头往客栈后面走,跟没看到卓闻似的。
卓闻四处看了看,没看到离九,追上解遂,却一时不知如何安慰,好半晌才咳了一声,拍了拍他的肩:“师弟啊,你家乡的事,跟离九公子没关系,你别恨他。”
“你觉得我会恨他?”解遂在马车前停下,回过头来看他。
他一夜没睡,双目浸满血丝,肤色还是那副活尸模样,看上去竟有些怵人。
卓闻愣了愣,鼓着眼睛不住摇头:“不不不,我怎么会这么觉得呢?离九公子应该只是需要静一静,肯定会回来的。”
这安慰太过苍白无力,解遂扭过头去,也不理他,去解那辆四轮大马车上的马缰。
“这是干嘛?你还想骑马去追啊?”卓闻不解。
解遂道:“回去。”
卓闻看了看那辆重光门的破旧小马车,明白了过来:“哎哎哎,你看咱们这么多人,那小马车坐不下的,就这个,别解了别解了。”
解遂蹙了蹙眉,这才想起,算上封小见与柳青贤,他们共有四人,那小马车确实坐不太下,于是又将马缰扣了回去。
“这就回去啦?能不能让我先睡一……”封小见打着呵欠走了过来,看到辆大马车,瞬间双眼泛光地要往里钻,被解遂一把拦住,“干嘛?不让坐?”
解遂深吸一口气,也不知自己方才那举动是出于什么念头,松开了他。
封小见一溜烟儿钻进了马车里,在绒毯上打了个滚儿,睡了过去。
“不过……那骡子去哪儿了?这么大的马车,谁来驾啊。”卓闻惆怅地说。
解遂看着大马车就想起一路上与离九相处的种种,生怕马车车厢里还残留着离九身上的气息,所以他方才才打算换辆马车。
他叹了口气道:“我来。”
卓闻凄惨地喊道:“别啊!你会驾马车?别别别,我怕翻车——那骡子到底去哪儿了啊!!”
“来了来了!”卓闻刚吼完,就听卢协的喊声突然自客栈另一边传来。
卢协跑到他俩跟前停下,擦了擦额上的汗,道:“不好意思啊,昨夜实在太吓人了,那些魔鸟一个个从人皮里面钻出来,叼着人皮到处飞,可吓死我了,我见你们也未回来,就到山里躲了一夜,不小心睡过了头。”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咱们这就走吧,驾稳一点,别太快啊!”
卓闻说着开心地钻进马车里,在白色绒毯上滚了一圈,又把碍事的封小见推到角落里,瘫在绒毯上,“舒服啊!师弟快上来,回家了!”
解遂踌躇片刻,方才跃到车辕上坐着。
这时,柳青贤从拐角处绕了过来,有些纠结地皱着眉。
“不进来么?你一夜没睡,进来睡会儿,榻给你留着呢。”卓闻从马车里探了个脑袋出来,凑在解遂耳边说完,就瞥到了站在墙角的柳青贤。
柳青贤这人,卓闻虽十分不待见,但将柳青贤一人丢在这刚闹过魔鸟的地方这事儿他确实也做不出来,于是问道:“你跟我们一起走?”
柳青贤在原地踌躇了会儿,才咬牙点了点头。
解遂死活不肯进车厢,卓闻拿他没办法,只得将车厢里那顶帷帽给他扣在头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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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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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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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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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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