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其它小说>逐妖>第 19 章 过去(十二)
  掷崖山颠,密林深处,有一块不大的空地,空地三面被密林重重包围,另一侧则是万丈高崖。

  而在那临崖处,建着一座孤零零的小木屋。

  离九揽着解遂在小屋前现身,又将他打横抱进木屋,放在屏风内侧的竹塌上。

  他在榻上坐了许久,似在思量,又似在犹豫挣扎。

  直至日暮,他方才一咬牙,解开自己的衣带,又分开衣襟,露出赤|裸白皙的胸膛。

  他的指尖在胸膛处摸索片刻,在心脏的位置倏然探入。

  他似是在胸膛里找寻着什么,后背衣服因忍痛已被汗水浸透,额上青筋爆突。

  片刻后,他二指从胸膛中拈出一粒杏仁般大小的莹蓝色透明珠子,那珠子微微散发出银色光芒,内里似有灵力流动,星星点点,在天光下璀璨透亮。

  他捏着那璀璨珠子,在手里看了片刻,继而二指挟着珠子,倏然探入解遂的胸膛,又找到那颗几乎感觉不到跳动的心脏,将珠子按了进去。

  指尖贴着的、那几乎停止了跳动的心脏,突然间剧烈跳动起来!

  解遂醒来时,只觉心慌得厉害。

  他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在祠堂院中被那男人袭击,之后的事全无印象。

  而离九此刻就坐在床边,见他醒来,一手探向他的额头。

  解遂条件反射地往后躲了躲,却未能躲开。

  此时的离九已不是在江边时的那身装束,他一身黑衣,披散着一边顺直的黑发,另一边自耳上编了数条蜈蚣辫顺到肩后,露出耳后发中一缕银蓝色的珠穗来。

  他面上的伤已彻底好了,竟是疤痕都未曾留下,只脖颈上还能见那条陈年疤痕。

  而那一身的黑色更衬得他面色极为苍白,虽仍是那副温和淡然的模样,解遂却无端端感觉到一股自他身上泄出的强硬的、不容反抗的无形压力。

  离九滚烫的手在解遂的额头贴了片刻,收了回去,似乎松了口气。

  “这是哪里?”解遂此时已知晓离九是妖,但他却丝毫生不出恐惧来。

  离九淡淡道:“这是我在山中的居所。”

  “我睡了很久么?是你救了我?你怎么逃出来的?那魔……我本想来救你,那日是我不好,我不该……”

  “刚醒来想那么多做什么?那魔已经走了,村中一切安好。”离九打断了他,“但你现如今不能回去了,过些日子,随我去阙安城吧。”

  解遂愣了愣:“去阙安城?我又为什么不能回去?”

  离九反问:“你不是想当逐妖士?”

  “可你……不是妖么?”

  “你忘了我与你说的、我认识的逐妖士?”

  “你愿意带我去拜师?!”解遂顿时一喜,从床上弹起来,而后软趴趴地倚回了床头,揉了揉酸痛的肩臂,“这几日我真的在睡?可我怎么感觉浑身这么酸?”

  “那是你睡太久。”离九站起身来,“我有事出去一趟,你就在这里待着,别乱跑。”

  解遂点了点头。

  离九走后,解遂在床上躺了会儿,便从榻上下来。

  榻前围着竹制屏风,将屋子隔出了里外两间。

  榻边有窗,他凑到窗户上往外看去——

  窗外就是悬崖,隐约能见那云雾之下、山下远处、山谷中的村庄——正是笼头村。

  这处小屋就建在掷崖山中,他在山里来去这么多年竟是全然不知。

  更没想到,就在这么近的地方便住着一只狐妖。

  天色还早,解遂昏睡了也不知多久,已有些饿了。

  他在小屋四周找了找,却并未找到能吃的东西。

  这小屋孤零零的,仿佛就是个睡觉的地方,连个生火做饭的地方也没有。

  在小院儿里活动了会儿,待得身上那阵酸痛劲儿缓过来了些,解遂便去了稍远一些的树林里,布了些捕捉小动物的小陷阱,之后便寻了处溪流边,开始磨石头。

  及至午后,再去看他布下的陷阱时,已有了收获。

  他将捉到的两只野兔在溪边以打磨锋利的石头剖了处理好,拎着两只剥了皮的兔子回往离九的小屋。

  行到半路,他就遇见来前来找他的离九。

  林中天光昏暗,阳光透过树叶间隙隐隐绰绰地打在离九面上,离九看到解遂,在一片粼粼光晕中驻足,面上笑意泛开。

  离九面上那些雷击的灼伤已尽数好了,比前些日子更让解遂移不开眼了,只面色有些苍白,眸色也变得极浅,眼中的光芒亦是黯淡了许多。

  解遂有些自责。

  离九这副精神恹恹的模样应是那日符灰的效力还未完全消退所致,而离九又在这种情况下,消耗妖力在那魔手里救了他。

  离九见他一副耷拉着耳朵的小狗模样,笑着问:“做什么去了?刚醒就乱跑?”

  “饿了,去找了点儿吃的。”解遂拾掇了心情,献宝一般地举着手中剥了皮的兔子朝离九晃了晃。

  “停下,别过来!”离九却盯着他手中的东西后退一步,面上难得地现出了几分慌乱神色,“那是什么?!”

  他的语调里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解遂恍然明白过来。

  离九乃是狐妖,那他手中的兔子想必和离九也算是同类?可狐狸不也吃小兔子么?难道离九将他手中的兔子当做了小狐狸?

  遂朝离九解释道:“你别怕,不是狐狸,就是两只野兔,回去烤给你吃。”

  离九倏然转身就走,头也不回地说:“我不吃那种东西,你随便找个地方烤好,吃了再回来。”

  解遂被离九嫌弃,一时心情低落,找了处离小屋远些的地方烤兔子。

  他从未见过离九如此失态的模样。这两日相处下来,他还以为离九是个安静的、除了微笑,便没有再多表情的美男子。

  突见离九失控成这样,他确实也有些懵了,心想或许离九是因为在这山中修行许久,真把这山中的小动物当作了自己的同类。

  回去还是给他道个歉好了,以后也不吃这山里的小动物了。

  解遂自我反省完,迅速解决了饥饿问题,回去找离九。

  离九在榻上睡着了,面色看起来有些疲累,睡着时,眉间也微微蹙着。

  解遂在榻边坐了许久也不见离九有要醒来的迹象,心想还是不打扰他休息了,遂轻手轻脚地起身到屋外坐着。

  天快黑时,离九总算醒来。

  解遂在屋外听到响动,却迟迟不见离九出来,遂道了声:“我进来了?”www.xiumb.com

  离九没有说话。

  解遂进了屋,绕过屏风。

  窗外微蓝薄暮自窗口泄入,光线昏暗的房间内,离九跌坐在榻边,唇色煞白,倚榻捂着胸口喘息,额上沁出细密汗珠。

  “你怎么了?不舒服?”解遂匆忙上前,将离九扶回榻上坐着,又拿了被褥放在他身后垫好。

  “老毛病了,无碍。”离九似是缓过来了些,闭眼呼出一口气。

  解遂仍有些不放心地盯着他的脸看,但见他唇色已恢复不少,便稍稍放下心来,忽又想起日间的事,耷拉着眉尖,一副做错事的小狗模样,“我以后再不吃这山里的小动物了,你别生气。”

  “嗯?”离九一时未反应过来,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方才想起今日林中的事,微微一笑,“你吃你的,不必在意我。”

  解遂道:“那可不行,怎么说它们也算是你的同类,我还是不吃了。”

  离九轻笑出声:“小脑瓜想什么呢?怎么就和我是同类了?”

  解遂迟疑道:“那你今日……”

  离九蹙了蹙眉,似是忆起不好的过去,神色有些黯然,轻声道:“我曾目睹族中同类被人扒皮,自那以后便见不得那些血淋淋的东西,你只别让我看见就好。”

  解遂只没想到离九竟还有着这样的过去,亲眼目睹同类被扒皮,给他留下的阴影一定很深,于是在心里默默记下,以后还是少吃这些东西吧,就是吃也不能让离九看见。

  解遂在山中待了几日,离九时常不见人影,但自那日的兔肉事件以后,离九便给他备了充足的食水,几日下来,他就像个被豢养着的宠物一般,除了吃,便是等着离九回来。

  这日解遂起来,又见离九要走。

  解遂问道:“你要去哪里?”

  “见一位故人,可能回来会很晚,你不必等我。”离九说着,离了床前,身影消失在竹篾编制的屏风后。

  离九这一走便是三日,解遂有些担心起来,想着莫不是离九被村里来的逐妖士捉到了?一想到这种可能性,他顿时将离九的告诫抛诸脑后,打算偷偷溜回村里看看。

  窗外,夕阳自山巅隐去去,天际堆叠着火烧一般的云彩,霞光漫遍整座山头、又泄入崖下山谷中。

  解遂正要关窗,却忽然瞥见笼头村的方向隐隐泛着火光。

  远望去,笼头村所在的山谷浓浓黑烟弥漫,又似被一道无形的罩璧裹着,黑烟透不出来,似一团浓沉的黑云被一口透明的巨碗扣在地面。

  解遂心头猛然一跳,拔腿就往山下跑。

  他一路跑下山,跑得满头大汗,腿脚发软,近至村口时,已有些站立不稳。

  被黑雾笼罩的村中,大火如火龙肆虐,数条火舌如有生命一般,攻击四处逃窜的村民。有人身上着了火,似躲避凶煞一般奋力狂奔,奈何村子被无形的屏障罩住,进不去,更逃不出来。

  午后宁静的村庄,顷刻间便成了人间炼狱!

  解遂跑到屏障外,心急如焚,却无计可施。

  那奔到屏障边沿的人,怀里搂着一名已昏死过去的中年妇人,解遂与他只隔着一步距离,却再无法靠近。

  那人愤怒至极地瞪着他,眼中写满痛苦与怨毒,却又隐含着几分哀求。

  “让你家妖怪放过我娘吧,她从未欺负过你,求求你,我知道你恨我怨我,你杀了我我不怪你,只求你放过我娘,你放她出去吧,求求你——”

  ——那是张威,他正紧紧搂着自己的娘亲,想从那屏障处将她推出来,然而只是徒劳。

  解遂用力敲打眼前无形的屏障,那屏障却坚若磐石,纹丝不动。他沿着屏障跑了一圈,俱是如此。

  他如何也进不去,最终无力地跪伏在地,痛哭出声。

  屏障边沿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咒骂声、哀嚎声、烈火噼啪声混成一片。

  解遂不敢再去看他们的脸。

  不到一百人的小村庄,没有一个人是他不认识的,没有一张脸是他不熟悉的。

  虽这些人从未善待过他,但那也是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最终,大火卷过屏障边沿,包括张威母子在内的村民在他眼前挣扎、哀嚎,最终怒睁着双眼,痛苦地死去。

  夜幕落下,哭号声渐渐止息。

  四周静谧,唯余解遂已经嘶哑的抽泣。

  村中大火已歇,黑烟渐渐融于天顶的夜幕中,村口牌坊下,农家院墙外,堆叠着足有半人多高的尸堆。

  尸体俱是被烈火焚过,姿势扭曲地垒砌在一起,在村口列成一堵尸墙。

  村庄已被焚毁,入目俱是残垣断壁,夜色浓重得似要将这满目疮痍的世界吞噬。

  一阵风吹来,吹散了弥漫的黑烟。

  堆叠在一起的尸体滚落下来,维持着死时绝望扭曲的姿势,滚到解遂的脚边。

  解遂本能地恐惧后退,尸体却又化作齑粉被风吹散入夜色中。

  夜幕下,焦黑废墟中,缓缓走出一人。

  那人一身黑衣,一边长发披散着,夜风卷起的耳后发中,一抹红色珠穗折射着清冷的月色,晃得人眼刺痛。

  那人像是从地狱中走出的鬼魅,眼底艳红如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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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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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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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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