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靠里的一间附房窗口泄出幽幽微光,并隐有人声。
离九被关在那里?是在与人说话?
解遂轻手轻脚地靠过去,矮身藏于窗下。
“那狐妖您真的愿意就这么交给我了?您不会反悔吧?”
竟是村长的声音!
接着,一道陌生的男声响起:“我要的是那小孩,狐妖你自行处置就好,那万金的狐皮换你村中一小孩,你觉得不值?”
解遂顿时一惊。
狐妖?离九是狐妖?
可村长怎么会知道离九是狐妖?这人是谁?
村长忙道:“不敢不敢。”
屋内交谈声未再响起,解遂忙躲到廊柱后的阴影下,片刻后,村长自那房中出来,穿过回廊,离开了祠堂。
而那房中的另一人却迟迟未出来,解遂疑惑间,只觉穿过院堂的风声更大了些。
“哐”的一声巨响,祠堂外大门被吹开,解遂吓了一跳,忙往大门处看去。
只见祠堂大门在狂风中不断拍击着墙壁,发出哐哐声响,接着,门外的黑暗里显露出一个高大人影,那人步伐稳健地步入祠堂院中,幽幽月光下,隐约可辩出那人戴着遮面的帷帽。
同时,房中灯光熄灭,解遂的视线只从那院中身影上移开一瞬,当他再度往那院中看去,那高大男人的身影却是不见了!
“正待要去找你呢,便自己送上门来?”解遂耳边蓦地响起一道轻飘飘的阴冷男声。
他猛然扭头,却只见一团漆黑烟雾在他眼前散去,缓缓融归于黑暗里。
继而,那声音在整个院落中回荡开来:“吾主,这便将他交予您了。”
解遂顿时反应过来,拔腿就跑!
小孩……
“小孩”分明指的是他!
方才那团雾气,难道就是离九所言的那只魔?!
那吾主又是什么东西?
解遂脑中被疑问填满,足下生风,三两步冲至大门处,却在那一瞬,大门砰的一声合上。解遂上前用力拉了拉门,那门却纹丝不动。
就在这时,侧里一道劲风袭来,解遂未及躲闪,被一物重重一撞,摔跌在丈许开外的院中地上,未待他爬起,一道黑影猛然而至,摁住他的脖颈,将他猛地掼在地上。
后脑撞击地面,撞得解遂眼冒金星。
那按着他的男人蹲下身,一膝压住他的胸膛,一手卡住他的下颌,捏着个瓷瓶,将瓶中的液体灌入他口中。
男人力气奇大,解遂挣脱不得,腥咸的液体入口,他本能地想要吐出去,却被那男人捂住口鼻,被迫吞了下去。
而后,那男人又一掌贴上他额头,只见丝丝碎散的黑气自他额头浸入。
解遂只觉脑中混沌,顷刻间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时已是半夜,天际一轮圆月正值当空,隐在薄云之后,洒下清冷光辉。
解遂方才被那男人撞倒时,后脑磕在地面,磕出个大包,此刻钝钝地疼着。
他艰难地坐起身来,揉了揉后脑,吃痛地“嘶”了口气,而后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在祠堂中找了一圈,并未找到关押离九的地方。
那些人想剥离九的皮,是他将离九送到了他们手里。
此刻他内心说不出的懊悔。
这两日,离九并未表现出对他的恶意,甚至在知情的情况下饮下了那被他放了符灰的鱼汤,他却对离九无端揣测,甚至以为是离九害了二宝性命。m.xiumb.com
他颓然地来到自家门口,忽见他家门缝中有暖色微光泄出。
他走时并未掌灯,为何会有灯光?
解遂顿时心脏狂跳,心道难道是离九?
随即他又觉得不可能,只觉八成是自己记错了,或许真的是他出门前点了灯,走时忘了灭。
但他似乎内心又总有那么一个念头,或者是一分小小的期望,期望是离九。
他内心的希望与“不可能”交织,一时呼吸都都急促了起来,深吸一口气才推开院门。
石桌上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离九仍穿着解遂那一身粗麻衣裳,面上带着灼伤,却皆已结痂,有些地方血痂脱落,露出刚刚生出的粉嫩皮肉。
他面朝院门,一手撑着下颌,坐在院里的石桌前半合着眼,出神地看着灯台中的灯芯。
门开,离九抬眼看向门口的解遂,一双晶亮的眼弯了起来:“回来了?”
解遂一时呆愣在原地。
竟还真是离九!
虽从村长口中听说离九是妖,可不知为何,他在面对离九时,竟生不出半分畏惧。
离九笑道:“愣在那里做什么?”
解遂这才如梦初醒般,猛地冲进门内,匆匆将门闩好,生怕离九被人发现。
方才他被那黑影袭击,此刻满头满脸的灰,进了院子便去到井旁打水洗脸,而后才来到离九对面坐下,却不太敢直视离九的双眼。
他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猛然一惊,“你怎么逃出来的?他们有没有对你怎么样?你在这里不安全,他们如果发现你……”
“既是这么急着要去救我,当时又为何要放那符灰害我?”离九笑吟吟地打断他,语气中隐含几分揶揄的意味。
“今日的事,是我不好,对不起。”解遂一时被问得无言以对,除了道歉的话再不知能说什么,“真的对不起。”
离九看了他片刻,莞尔道:“他们还奈何不了我。”
解遂又不知能说什么了。
离九却忽然肃了神色,“那魔的目标是你。”
“我知道。”解遂点了点头,“村长与那魔似乎做了什么交易,那魔想要我,村长想得到你的……”
解遂迟疑地看了一眼离九,接下来的话他没有再说,只心中仍止不住好奇。
离九真的是狐妖吗?
离九却也不问,只道:“你不怕?”
解遂蹙了蹙眉。
怕,他当然是怕的。方才在祠堂院中,只因危险来得太快,快到对方似乎根本没有打算留给他害怕的时间,他便昏死了过去。待到在祠堂院中醒来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到恐惧,那是人类畏惧死亡的本能。
然而不知为什么,在推开家门、看到离九的那一刻,他内心的恐惧顿时一扫而空。
连他自己也不清楚缘由。
“吴叔去城里请逐妖士了,应当快回来了。”解遂道。
离九勾了勾唇角,双眼掀开一条缝,视线自睫羽下的阴影里向他投来,“那魔修为不低,寻常逐妖士怕是降不住。”
解遂登时又紧张起来,“若明日来了逐妖士,你被发现了怎么办?”
离九漫不经心道:“若来的逐妖士能降得住我,我倒也能放心离开。”
解遂顿时明白了离九的意思。
离九先前便说过会护他周全,现在想来必不是说说而已。
他原以为经过今日之事,离九就算不怨恨,应当也不会愿意再见他了。但离九出现了,还在他家等着他。
他此刻自是明白,离九仍是想继续完成日间对他做出的承诺。
他一时心中感激,又自责于日间对离九的怀疑,移开视线站起身来,“那……我去替你收拾床铺。”
解遂收拾好床铺出来时,就见离九轻合着双眼,手肘撑在桌上,微仰着头、背倚石桌坐着,秋夜里微凉的风轻拂他脸畔碎散发丝,皎月冷蓝色清辉与桌上油灯光芒在他身上冷暖交辉,入目之景如画一般。
解遂一时生出一股不忍破坏此番景象的念头来,在门边呆立了半晌,才轻轻走到离九身旁坐下。
“有酒吗?”离九忽问。
解遂点了点头,“只有我自己酿的果酒。”
“给我来一点。”离九道,“你困了就先睡。”
解遂此时也没了睡意,给二人斟了小半碗果酒,递给离九一碗。
离九接过酒碗,抿了一口,眼角弯了起来:“味道不错,很甜。”
他的眼睫浓黑且长,在白皙的皮肤上勾勒出一条明晰的眼睫线来,每每笑起来,上挑的眼尾便微微下垂,形成一弯倒悬的月牙。
就像……
解遂想起村民压低了声音的那个词——
狐狸精。
解遂被自己这念头吓了一跳,忙一口喝光了碗中的果酒,顿时脸都皱了:“太甜了。”
离九看起来心情不错,一手执酒碗,一肘撑着石桌,微微仰头,微笑着看向天际:“天气也不错,有风,有酒,还有月色。”
“你究竟是不是妖?”解遂整整地看着离九,一时有些失神,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
然而问出口他就有些后悔了,这问题实在唐突,可问出口的话却是无法收回。他忐忑地等着离九的回应,生怕离九负气离去。
离九望着天际出了会儿神,视线移到解遂脸上,面上依然带着那标志性的温和笑容:“若我是妖,你会怕么?”
解遂颦眉思索片刻,才道:“我也说不上来,若突然一人出现在我面前,得知那人是妖,我或许会怕,但若告诉我你是,我好像又不怕。”
离九笑了起来。
离九的反应令解遂放松不少,他遂忍不住好奇,焦急追问:“到底是不是?”
离九反问:“是不是有那么重要么?”
离九似乎仍在防备着他,始终不肯正面回答,这令解遂心中有些不得劲儿。
“好吧,我不问了。你若想告诉我,总会告诉我的。”说着便去收二人搁在桌上的酒碗。
离九却是听出了他语气里的委屈,嘴角又勾了起来,眨了眨眼,侧过头来看着他。
解遂顿时怔住。
离九的眸色浅淡如冰晶,眼底浸着一抹不太明显的幽蓝。
解遂愣神的当头,他突然起身凑近,在解遂耳边呼气般地吐出一个字:“是。”
解遂猛地一惊,长凳歪倒,摔在地上,打碎了两只酒碗。
离九顿时笑出了声:“还说不怕?”
解遂匆忙从地上爬起来,扶好凳子,满面通红,窘得无以复加,想说我之所以会摔到是因为你突然起身凑过来好吗?哎不对耳朵为什么会这么烫?难道是方才那一下他对我使了什么妖法?
离九的眸色恢复正常,只笑吟吟地看着他。
“我没有怕。我就是……”
解遂看也不敢看离九,揉了揉那只发烫的耳朵,垂着头小声道:“你别突然吓人,管你是人是妖,就方才那一下,是个人也会被吓到的。”
离九伸手,抚摸小狗一般,摸了摸他的头:“我不吃人的,别怕。”
离九手心的温度传来,有些烫人,解遂触电般地挥开他的手躲开:“我真没怕!”
离九继续逗他:“那你躲什么?”
解遂不知该如何解释,又觉根本无法解释,只丢下一句“太晚了,我去睡了”便逃回房去了。
下半夜,朗月沉入天边,被飘散的浮云遮蔽,满世界一片漆黑。
离九蓦然自睡梦中睁眼,翻身而起,冲入解遂的房间。
解遂静静躺着,看上去睡得很沉。
离九眉宇紧蹙,来到床边坐下,伸手探了探解遂额头。
掌下的皮肤触感冰凉,他不免心下一沉,握住解遂的手,以手背贴附他的手心。
仍是一片冰凉。
离九蹙眉,去摸解遂的脉搏,眉间愈发紧蹙,又俯下身,侧脸贴在解遂胸前,去听他的心跳,顿时如遭雷击,猛然直起身来,难以置信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少年。
离九这两日没少盯着解遂看,少年人皮肤紧致,五官还未长开,已颇露凌厉帅气之感,那双漆黑犬眸异常漆黑明亮,时常透出他这个年纪的少年人独有的天真的光来。
此时的解遂闭着眼,面色安详,跟睡着了一般。
离九却清楚,那双眼或许再也不会睁开,他也再无从得见少年眼中的光。
少年竟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死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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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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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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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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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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