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敬思忖片刻,改变路线出京城往寒梅岭去,路上赶路速度极快,到达梅岭深处的宅院后却在谢清婉屋外呆站了许久,直等听到屋里传来急促的咳嗽声才迈步进屋。
屋里谢清婉正卧在窗前的软塌上盯着窗外发呆,形容枯槁,骨瘦如柴,呼吸弱得仿佛随时都会停止。
混浊暗淡的双目在看见顾敬后立刻生了光亮,迅速直起身躯下了软塌,颤颤巍巍地走向他,激动道:“敬儿,你终于肯见我了。”
小心翼翼又饱含欣喜的语气让顾敬倏地心间酸涩,抬手将她稳稳搀扶回软塌上,“我没说过不愿见您。”
谢清婉双手紧紧抓着他的手臂,生怕一放手他就会离开似的,急切询问,“我很久没听到小涣的消息了,他去了哪儿?我很挂念他,能不能让我见见他?”
顾敬心间的酸涩变得浓烈,须臾间便夹杂了许多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失落。
他不着痕迹地收回眸光里的心疼,恢复冷漠平静,淡声说:“他好得很,正在做他该做的事,很快就不需要他人庇护了。”
谢清婉闻言心里的担忧减少了些,想再次提出见秦涣,但见顾敬面色不虞,便改口问道:“你消瘦了许多,宫里那位有没有再为难你?”
呵……难为她还能想起关心他。
顾敬垂眸看向紧抓着自己手臂的那双瘦可见骨的手,看了良久后轻轻将它拿开,“您好好保重身体吧,其余的事不必操心。”言罢便要起身离开。
“敬儿别走。”谢清婉急忙去抓紧他的衣袖,呼吸因激动而变得急促,迭声咳嗽起来,转瞬间就咳出一口血。
顾敬顿时心软,拿出软帕给她擦拭血渍,话语里也多了担忧,“何必糟践自己的身体,小涣正在回京的路上,我会让他来见你。”
谢清婉喜出望外,由衷地笑道:“看见你们都好好的,我才能瞑目。”
她说完突然变得欲言又止,接下来的话到嘴边几次也没吐露出来,纠结好一会才继续说:“我还想见郁荷一面,你答应好不好?”
“你这是在得寸进尺么?”顾敬毫不迟疑地拒绝,语气又变得淡漠,“我认为你没有任何见她的理由,所以适可而止。”
谢清婉如何肯依,继续劝道:“这么多年了,想必你也猜得到,我苟活至今就是为了守住一个秘密,我一直以为我能做到将它带进坟墓。”
“但这段时间我总想起当初郁荷跟我说过的话,她说凭什么让你成为上一辈恩怨纠葛所产生的痛苦的承受者。”
“这句话让我越想越觉得无地自容,当年种种都是我的错,可这个错误却让你承受了二十年的痛苦,我罪无可恕,我活该死后入地狱继续为自己的罪行忏悔。”
话说到此处,她已是泣涕涟涟,哽咽不成声,“我答应过你母亲死守秘密,可现在我觉得我最大的罪恶,就是对秘密守口如瓶,所以临死前,我决定将这个秘密告诉谢恒,让他知道,他多年的怨恨执念有多荒诞可笑。”
相比她的情难自控,顾敬却显得格外淡然,只是深邃眸底早已凝集骇人寒冰,凛冽幽深,显然已动了怒。
“临死前?”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谢清婉,话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我以为你很清楚,自己早已经是个死人了。”
“我当然没忘记。”谢清婉满脸苦涩,全然没想到顾敬的重点会是这个,看来她猜得不错,顾敬早已不在乎当年发生了何事,即便知道真相也不可能会去跟恒帝提及。
可她不能不在意,眼下来看,郁荷成了唯一能帮她的人,她时日无多,强撑到现在已是极限,再不争取跟郁荷见面,她就再也没机会了。
于是硬着头皮继续说:“我前不久才发现郁荷给我做的香囊里面有一张很小的纸条,上面说她有很重要的事想见我。”
“后来为了救洛英,我承诺郁荷会将当年的事告诉她,她答应救人便说明她是想知情的。”
“她心思很细很聪明,如果我把真相告诉她,我相信她一定有办法将这件事告知谢恒,所以你放心,我既然已经‘死’了,就不会再出现。”
顾敬听完再也压不住自己的怒气,他强行挥开谢清婉拽着自己衣袖的双手,力度大得让她失去支撑摔向身后的软塌,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腰肢磕到僵硬的塌角上,疼得她闷哼了一声。
她很清楚顾敬为何会发怒,但她已别无选择,干脆就势瘫坐到地上,泣诉道:“敬儿,难道你真的甘愿让你母亲永世背负污名,让她唯一挚爱的人继续误会,继续折磨自己,折磨你吗?”
她见顾敬不为所动,于是再次去拽他的衣角,想再央求他的同意,却不料顾敬迅速蹲到她面前,将她的手腕紧紧扣住,眼眸猩红杀意翻涌,“你没资格跟我提她,我警告你,要是再敢私底下想办法联络郁荷,我一定虐杀你还在意的所有人为你陪葬,第一个开刀的就是韩廷。”
谢清婉感觉自己的手腕已被折断,但她被顾敬这番话惊骇得已经忘记了疼痛,她从没料到顾敬鲜少显露的凶狠会用来对她。
她震惊不已,许久才回过神来,心碎的泪珠淋落如雨,“你果然不愿意原谅我,也对,我有什么资格奢求你的原谅。”
看着地上脆弱得仿佛随时都会破碎的身影,顾敬却再无半点怜惜,他起身寻了把高椅坐下,缓缓收敛外泄的怒气恢复平静,“你知道我为何厌恶红色么?我的好姑母。”
“当年她终于揽我入怀,说自己对不起我,让我原谅她,我满心欢喜以为她终于在意我了,可下一瞬,她却吐了我满身的鲜血,刺目的猩红,成了我多年的噩梦。”
“你的确没资格让我原谅,我恨不得当场杀了你,可她逼我护你周全,我自然不会食言。”
“你口口声声说自己错了,你当真明白自己错在何处?当真以为我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把真相告诉狗皇帝又如何?我这二十年受的罪就能消失?”
“他不配知道真相,我就愿意看他继续反复猜疑,反复自我折磨含恨而终,你有什么资格跳出来阻扰。”
“她当初逼你别将真相说出来,所用的理由是不是也想让狗皇帝因为这个误会含恨折磨终生?她倒是真拿你当姐妹,为了消减你内心的负罪感,替你找了这么个好借口,让你心安理得的多活这么多年。”
“不过我猜你能做到把这个秘密守了这么多年都不说,更多是明白狗皇帝如果发现他怨恨怀疑多年的男子,居然是他百般宠爱,却女扮男装只为私自出宫去找情郎的长公主,他必定会因此雷霆大怒,不仅处置你还会杀尽所有你在意的人,你承受不住这个结果罢了。”
“所以快别说什么不愿她背负污名,这么可笑的话,要是你真这么想,她死后你就该说出来。”xǐυmь.℃òm
“我认为你现在临死前反悔又要说,当然不会是因为不担心狗皇帝迁怒你在意的那些人,而是当年我答应她会护你周全的同时还承诺会无条件为你做一件事,你很明白现在的我有这个能力做到,所以只要你临终余愿要求我保住他们,我不会拒绝你。”
“你们谢家的人,果真一个比一个可耻。”
谢清婉听到此处已是面色煞白,三魂七魄只剩一魄,随时都能背过气去,她抬手紧紧按压心口,竭力将郁结的气顺出去以免自己原地去世。
等气息平稳一些后她赶紧立誓:“如果我所想真如你所说,就让我死后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轮回。”
顾敬不以为然地笑笑,“是么?那不如我们来设想一下狗皇帝知道真相后的反应,大概会悔不当初,倾尽所有来弥补我,那我也算得上苦尽甘来,与他冰释前嫌,父慈子孝,从此共享天伦,这个结果是不是你所期望的?”
谢清婉迟疑一会后点头,“如此最好不过。”
“呵呵……”顾敬直接讥笑出声,“那你觉得好不容易得到父爱的我,还会继续为你另一位兄长平反正名么?会不会为了自己而除去小涣?”
谢清婉目露惊恐,一时间哑口无言,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好一会才说:“我的敬儿不是这样的卑鄙小人。”
顾敬悄然握紧拳头隐忍翻涌的复杂情绪,意味深明地回了一句,“我现在才发现,原来我的好姑母也在我七岁那年就死了。”
这话让谢清婉一时间心如刀绞,越发懊悔自责,“对不起,并非姑母不在意你,只是你一直是个懂事的好孩子,所以姑母才将更多的心思放在小涣身上。”
“不管你现在愿不愿意相信,其实在我心里,我最在意的人是你,我只愿你余生安稳,不再求其他了。”
顾敬听了内心却没有半点波动,但仍旧起身去将她从地上拉起来,还给她倒了一碗热茶,然后才问:“所以你可明白我在意的是什么?”
谢清婉接过热茶捧在手心,等双手不再冰冷僵硬后放下茶杯,去妆镜前打开一只木盒,从中取出一块通体莹白细致,刻着凤凰图案的极品玉佩。
她眉目温柔盯着玉佩看了半晌,然后递给顾敬,“这是当年你母亲进宫时你外祖母给她的,她临终前转交给我,要我亲手将它给与你真心相爱的姑娘。”
“我等不到那个时候了,所以你亲自给她吧,她是个好姑娘,放心吧,我不会再想办法要见她,你也别为难帮我做事的人。”
顾敬接过玉佩,眸光晦暗不明,心想依照现下郁荷对他的态度,她怕是压根不会愿意多看这玉佩一眼。
他将玉佩收进袖中,冷声道:“看来你明白,那我希望你记住,你跟小涣都欠郁荷一条命,因为你的事,皇帝对她起了杀心,我为了保住她,却做了许多伤害她的事,现在她能留在我身边,都是我强求来的。”
“当初将她卷进这些肮脏黑暗里,是我此生最后悔的事,往后,我不想再让她跟这些事有丝毫牵扯。”
他话尽便起身往屋外走,谢清婉盯着他离去的背影,满是不舍,终究还是出声叫住他,“敬儿,别恨我好么?”
“我会保住你想保的人。”顾敬再没有回头,大步离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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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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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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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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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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