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值申时,恒帝刚处理完政务不久,正悠闲地斜靠在软塌上阅读史书。
等孙海行完礼后竟问道:“怎么不将殿外那人带进来?”
这话顿时将孙海计划打乱,他本想着先跟恒帝哭冤诉无辜,保证自己今日之前从未跟韩廷有联系。
岂料他进宫后的一举一动早已被恒帝了如指掌,他再解释倒显得欲盖弥彰,只好说不直接带进来是怕恒帝生气,而后赶紧出去叫人。
他到殿外再次小声警告韩廷不要乱说话,这才将人带到恒帝面前。
韩廷行完跪拜礼,恒帝并没有打算让他起来,盯着他看一会后冷声道:“若非朕许诺过留你一命,早就下旨诛你九族。”
“你不安分守己苟活于世,竟还敢出现在朕面前。”
韩廷又俯首磕个头,道:“诚如陛下所言,臣这条命是别人舍弃自己的命换来的,的确该好好珍惜。”
“可臣实在无法继续心安理得苟活下去,一些陈年旧事的真相,是时候告诉陛下了。”
“真相?”恒帝轻呵一声,“倒不如大胆承认说你是来为别人申冤的。”
“兴许朕还能看在你勇气可嘉的份上继续留你一命。”
韩廷摇摇头,从衣内取出一封泛黄的书信用双手高举过头顶,“陛下误会了,臣并不是来为任何人申冤,而是来认罪,还陛下您一个公道。”
这话让恒帝顿时来了兴致,抬手示意韩廷可以将信呈给他。
等信到手上后他却不打开,只道:“你准备还朕什么公道?”
韩廷目光坚定平淡,语气不急不缓,“二十二年前的元宵节,臣邀请长公主出宫看灯会。”
“但当时您有意将她指婚给徐善,不允许她跟臣再有往来。”
“长公主便央求淑妃娘娘帮忙,不料她尚未来得及出宫,您就去找淑妃娘娘,长公主情急之下只顾得上逃跑而将东西落在淑妃宫中。”
“也就是您在淑妃娘娘宫中发现的那枚男子玉佩跟环绦,其实都是长公主准备送给臣的。”
他话音刚落恒帝就厉声呵斥:“荒谬,那些东西若果真是你的,为何她们要百般隐瞒,婉儿这么多年都不告诉朕真相?”
韩廷并不解释反而问道:“那您追查这么多年,都不曾查出半点关于那人的线索?”
“难道真不曾想过这个人的确不存在吗?还是您不愿意承认而已?”
恒帝被他说中痛处,目光越发冷厉阴鸷,“你是在说这一切都是朕的错?”
韩廷再次叩首,“臣不敢也从未这么认为。”
他认为恒帝明明已经知道极有可能只是一场误会,可还是死揪着不放,全因为恒帝如果就此与过去和解,就等于变相承认自己错了。
可至高无上的掌权者怎么可能有错,就算淑妃宁愿被误解,至死也不解释的执拗是错,谢清婉为了保住韩廷而隐瞒真相是错,为此偏执疯魔了半生的恒帝都不可能有错。
所以韩廷今日的目的并非是要让恒帝承认错误,而是要恒帝心安理得认为自己没有错。
要他坚信自己才是深情而被辜负的受害者,应该是他去原谅别人,而不是别人原谅他,如此,才能让他更容易放下心结。
韩廷目光落在恒帝手中的信上,继续道:“这一切都是臣的错,若非臣对长公主痴心妄想,就不会惹出这起祸事,让您跟淑妃娘娘心生隔阂。”
“臣之所以今天才来认错,是因为当年臣对此事并不知情,甚至在长公主下嫁徐善之后一度埋怨她移情别恋,从此多年不曾再见。”
“直到她辞世前托人给臣送信,臣才知道淑妃娘娘为臣背负了这么严重而莫须有的罪名。”
“淑妃娘娘为了保护长公主选择隐瞒真相,长公主是为了保住臣而闭口不言,所以归根结底,都是臣的错,臣,罪该万死。”
恒帝听完他的话,目光也落到手中的信封上,确切地说是封面‘兄长亲启’这四个大字上。
谢清婉的书法是他亲自教出来的,一笔一画,横平竖直,他一眼就能认出来。
他沉默许久才将信打开。
信中陈述了一遍刚才韩廷所说的事实,然后便是真情实意的忏悔自责,诸如不该为了一己私欲而欺瞒于他,连累他的挚爱毁了他们的幸福。
说她并不奢求他的原谅,只希望他能去姑苏行宫一趟,去行宫的暗室里看看那些当年淑妃不曾对他宣之于口的思念和牵挂的证明。
信很长,恒帝看似毫无情绪的阅览,但看到最后‘清婉绝笔’四字时,他心底抑制不住地泛起心酸悲痛之感。
他很爱淑妃,但有多爱就有多恨她对他绝情,恨她为了保护谢清婉而宁愿跟他死生不复相见,甚至还反过来埋怨他不信任她。
他身为帝王且本就生性多疑,如何做得到在淑妃不为自己做任何辩解、甚至宣称他不如那人的前提下还能选择无条件相信她。
而对于谢清婉,他的感情就更为复杂,他们同父同母,他对她可以说是偏爱无度,可她竟为了保住一个男子而欺瞒他多年。
后来甚至还更偏向于另一个兄长端王,叫他如何不灰心失望。
所以其实韩廷将他的心理分析得很到位,虽然这么些年他不止一次后悔,觉得自己是否太过偏执,但每每想到淑妃跟谢清婉的做法,他就又会生出恨意,觉得自己没有半点错。
眼下谢清婉这封信也确实如韩廷所猜测,终于可以让他可以渐渐放下心结,可以理直气壮站在高处责怪别人。
从今往后他该纠结的不再是自己有错与否,而是该不该谅解。
他缓缓将信折叠收好,情绪也回落平静。
他看着韩廷,冷声道:“你的确罪该万死,可婉儿宁死也要保住你,朕要是杀了你,岂不成了朕的不是。”
韩廷听到这话心里紧绷的弦稍微放松,倒不是他贪生怕死,只是庆幸自己果然猜中了恒帝的心思。
虽然谢清婉临终前嘱咐他一定要争取到顾敬的同意后才可以把真相告诉恒帝。
可他通过谢清婉的描述觉得顾敬完全不打算跟恒帝和解,绝不可能让恒帝脱离执念之苦。
他自问没有本事说服顾敬,因此才会劝说谢清婉写下这封忏悔书。
他做不到任由受他牵累的淑妃永世埋葬于行宫,任由她被世人提起时猜测议论,污她清白名节。
更做不到让谢清婉就此埋骨于荒山野岭,甚至连他都无法祭拜。
但眼下他还不能提这两个要求,至少要等恒帝真的动身前去行宫回来以后才能提。
他尚且不知道怎么回恒帝的话,又听恒帝问道:“你是何时知道婉儿死讯的?”
他心神一晃,赶紧回答道:“癸巳年九月初十。”wWW.ΧìǔΜЬ.CǒΜ
癸巳年已快是六年前了,恒帝目不转睛盯着他,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假。
许久后恒帝才将目光移开,冷哼了一声:“你倒是会选时机,怎么,徐善吓得你入京都不敢?”
他并不打算听回答,又道:“如今徐善手脚已废,你也该前去探望探望这位故人,在他府上住个一年半载也不为过。”
“臣遵旨。”韩廷并不多言,快速答应。
正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看来恒帝是想让徐善来折磨他,让他生不如死。
恒帝挥手示意他退下,让他将孙海叫进殿来。
殿外孙海等得心急如焚,见韩廷安然无恙甚至气定神闲地出来,顿时放心不少,赶紧追问他情况。
韩廷却不与他细说,只问道:“听闻当年是你收受皇后贿赂挑拨圣上与淑妃的关系,否则圣上怎会平白无故去搜淑妃寝宫?”
“一派胡言。”孙海立刻否认,“若果真如此,圣上怎会不起疑心,岂能容我。”
韩廷不置可否,“圣上叫你进去,请进吧。”说完便迈步往外走。
纵使孙海有万千疑问此刻也只得作罢,快速整理好情绪进殿去见恒帝。
恒帝这时才问他是如何遇见韩廷,韩廷为让他答应帮忙进宫,又提了什么条件。
孙海半真半假挑着回答,说刚出郁府就撞见韩廷,反问恒帝是否记得他寻找了多年的亲人,说不知是谁在暗中帮助韩廷,竟能知道他亲人的下落还用此来威胁他。
他说完后虽然恒帝未发一言,表情也几乎无甚变化,但他凭借多年侍候恒帝的经验还是敏锐察觉到恒帝并不满意这个答案。
他急中生智赶紧又解释,“他说要告诉您当年真相,老奴不敢细问,只觉得当年恩怨是非,其实陛下您才是受害者,若他真有本事能将恩怨化解,对您来说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说完就跪地磕头认罪,“老奴僭越,求陛下恕罪。”
恒帝这才展露几丝笑容,“能知道亲人线索是好事,但务必查清楚,究竟是谁在帮他。”
孙海暗松一口气,保证道:“陛下放心,老奴明白。”
“起来吧。”恒帝心情还算不错,甚至说出一句关怀之言,“一把年纪了不必动不动就下跪。”
孙海不敢生感激之心,只小心翼翼谢恩。
刚站起来准备告退又听恒帝问道:“郁荷可曾将药喝完?有没有说什么?”
孙海面不改色回答,“已全部喝完,除了谢恩并未多说。”
恒帝颔首,再问:“前些日子她进宫戴的那只璎珞,你可曾问清楚了?”
孙海一心想着去找韩廷,奈何恒帝问题接二连三,让他不禁有些烦躁,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好耐心回答:“她只说是顾大人送的,并不知道来头,依老奴看,她并没说谎。”
恒帝冷哼一声,“他母亲自幼贴身之物,他倒是舍得这般糟蹋。”
他沉吟片刻,再次吩咐,“你亲自去挑选些极品珠玉绫罗绸缎,再让太医院挑些名贵药材,给郁荷送去。”
孙海还以为他要发怒,没想到他竟要赏赐郁荷宝物,一时间不明白他又想做什么。
但眼下又不敢明问,迭声答应下来,将宝物挑选好后再次登门郁府。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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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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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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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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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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