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董妈妈也自悔话说过了,虽是软和了几句,但见宁妈妈一副水泼不进、咬牙捶衣的的模样,也就渐渐冷了场。
一时宁妈妈将衣服投洗干净,也不与其他人招呼,匆匆端了木盆便离开了井台。她拿着湿漉漉的衣服一路走,一路止不住的掉泪。然而虽是气苦难言,宁妈妈愣是脚步如飞,一会儿功夫已经闪身进了一所与方沁湄母女之前居住的大杂院环境十分类似的院落,踩着满地的脏水污泥,来到了自己租住的居所里头。
宁妈妈手脚麻利的将衣物晾晒好,又马不停蹄的旋身去了灶头,一会儿的功夫就做得了简单的一饭一菜,匆匆自己吃了几口,拿食盒装了,轻手轻脚出了门,奔着程栋与程玉燕居住的街区便去了,一路上唯恐饭菜凉了,紧紧抱在怀中,可怜连伞也没有举上一把,头发不久湿成一缕一缕的粘在脸上。
估算着这会儿程栋已然出门,宁妈妈绕到了之前程玉燕跳窗的那个位置,轻轻往窗棂上敲了几下,屋内顿时窸窣几声,少顷,那窗格上的防风桑皮纸掀起了一角,露出程玉燕那张陡然下巴都瘦尖了的小脸,眼睛更是红肿得如桃子一般。一见宁妈妈,程玉燕登时又有些泪汪汪的,宁妈妈赶紧摆手,陪笑道:
“我的好小姐,今儿老爷可没怎么打你呢吧?”
程玉燕哽咽难言:
“宁妈妈,父亲他嫌弃我败坏门风,连日将我锁在这屋内,连窗户也敲了木板钉子,钉死了若不是妈妈还惦记我,只怕我这小命就留不住了!不用打我,只管将我关着不给饭,他倒是落了个干净!”
说着又哭,泪珠扑簌簌的落下来,真如梨花带雨。宁妈妈心酸不已,自己抹了把泪叹道:
“老爷怪我,说是我将小姐带坏了,才让你小小年纪就去与邻家少年互通款曲,这也确乎怪我平日不曾教导于你……唉,我的好小姐,你宁妈妈左右不过是个奴婢,却哪里有见识教导你?你和老爷终是父女连心,你且委屈这一两日,回头你父亲来瞧的时候,就好好的跟他认个错,保管老爷还是照旧的疼你!”
程玉燕只是又哭又摇头,背转身去走远了几步,宁妈妈这才发现她手腕竟给捆住了,登时唬得脸都白了,颤声问道:
“老爷怎么下这么重的手?天也,绑得这紧,血脉不通,瞧瞧,指甲都紫了……这,这如何使得?”
程玉燕因哭求道:
“妈妈救我!”
宁妈妈原面慈心软,之前因为程玉燕私下带宋常云去知府府的事儿犯了程栋的大忌,故被程栋撵了出去,她却心心念念丢不下自家的小姐,也或者还丢不开程栋,以为转圜几日自然就好了。听闻程栋将程玉燕关在家中不让外出,对外称自己女儿病了,她便私下常来照料程玉燕。谁知这一个月过去了,程栋越发的喜怒无常起来,好时也肯放程玉燕出来走动走动,不好时便是拿起戒尺一顿好打,重新关进屋子里去。昨晚也不知是怎么啦,程栋似是饮酒过度,暴躁不堪,竟兴起将女儿捆绑起来复又丢进了这书房锁住。程玉燕已然哭了半宿,手腕先是痛不可当,此时却已麻木了。
宁妈妈再是心系程栋,此时见他对女儿的这般行径,也是兜头给浇了一盆冰水下来,先是不敢相信,随后便气得双唇抖颤,咬牙切切道:
“好一个读书人!竟是连点儿人味儿都没有的混账种子!”
当下也顾不得了,寻了几块青砖垫脚站稳,也不再隐藏,索性一把扯去了封窗的桑皮纸,露出窟窿来。她打开食盒,将饭菜草草的喂给程玉燕,随即将瓷碗打破,就用这瓷片子割断了捆住程玉燕的绳索,又替她揉了好一会儿,确定血脉都揉通了,方要将程玉燕从屋中拉出来。可怜两个女子到了这会儿都是双臂酸软无力,又哪里拽得动?xiumb.com
宁妈妈一闪眼,想到了什么,安抚道:
“好小姐,你且等我一等,我去寻个帮手来!”
程玉燕不放心,哭求千万莫撇下她,宁妈妈千叮咛万嘱咐的才将她稳住。宁妈妈乃离了后窗,自己一溜烟似地跑向巷子深处,不消片刻已然来到了宋常云宋家门前。
宋家门前此时已不像以前那样幽静,连织机声业已停了,鸡鸣狗吠却比之前频繁得多。宋妈妈恰好扶了一个刚留头的小丫鬟,笑着站在门口送客,她穿了件蓝色镶青莲色滚边的缎质袍子,下配松花绿的裙子,头上是赤金嵌宝的一支凤头步摇,脸色红润,满面春风。
与她话别的显然是个财主,褐色绸缎袍子裹在圆滚滚的身上,笑容可掬,再三的作揖告别,才登上了守在门口的轿子去了。
宁妈妈看到此时不免心惊,一月不见,这宋家怎么就忽然抖起来了?她一时不敢造次,忙立在墙根细细的将自己整理了一番,但终究是做了粗活的人,容貌、气度比之前下降何止一成?宁妈妈自己也知道,然现下箭在弦上,等人救命,又哪里顾得了许多?
宁妈妈当下一溜小跑到了宋家跟前,堆了满脸的笑冲着返身向内走去的宋妈妈招呼道:
“宋家婶子,您还好吧?还记得我么?”
宋妈妈因常年织机,眼神略有些不好,闻声转回头来眯眼相了一相,才略带吃惊的答道:
“哟,这不是宁妈妈嘛!有劳您惦记,有日子没见了,您这是……”
宁妈妈顾不得寒暄,往宋妈妈跟前一凑,眼泪不自觉就滚了下来:
“宋婶子,我知道这于情于理不合,哪有青天白日跑到人家家里哭的……可实在是事情为难,还望宋婶子您大发慈悲,伸把手,救我家小姐一条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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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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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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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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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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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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