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层破裂,孩子们便秉着好奇心入水,银灯抬手支着窗,从窗口眺望见嬉闹的孩童,上岸的小星子胸前贴着只八爪鱼,他废了很大力气才拽下来,捧着鱼不知所措,转手放在了伙伴背上。
伙伴被突如其来的一手搞愣了,伸手向自己的后背摸,在原地转来转去,未果,终于大喊大叫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追着打那个星子。
银灯轻轻笑,想起了什么,笑容慢慢顿住,渐渐消融。
他收回手,雕花窗吧嗒一声磕在窗棱上,震掉一丝碎雪。
屋子一如既往,长久的岁月过去,他简直快要忘记第三领域的道路与面貌,那些人们的面孔也不再清晰,只能模糊地想起几个重要的领主和长老。
他确实离开地太久了,久到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人。
现在,他只需要乖乖呆着就好了,哪怕什么也不用做,只要他存在于这个世界,第三领域就不会再崩塌。
银灯的脑袋抵在窗台,金黄色的霞光在他脸上留下斑斑烙印,随着时间转移,很快,夜幕降临,斗转星移。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光子从窗外路过,闪过银灯的眼睛,银灯微微闭眼,随意地望过去,愣了一下,随即猛地推开窗户,寒风顿时灌进来。
因为燃烧力量而产出的光点一下子被吹乱,轰然炸开,卷着风哗啦散出去。
第三领域各处的星火升起来了,恍然飘荡的模样与先前世界的灯石漫天不能说毫无相关,简直是……
“一模一样。”银灯按着窗棱,身子因为探得太过,快要载下去,他怔怔地,“怎么会……一模一样……”
银灯转头看向远处的神殿,那尖塔,那高楼,那破败的石阶桥梁,那摇晃不止、旋转不停的星轨,如出一辙的冰雪肆虐……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是这样?
银灯的手紧紧抓着窗棱,指甲抠进缝隙处的冰雪里,冻得通红,他差一点就要奔向神殿,问一问天道这是怎么回事。
理智其实早就给了他答案,他知道,这其实是个无理的问题,没有人会回答,没有人会告诉他为什么。
如果有答案的话,那么一定是因为——
文明是一个巨大的圆,一切都在循环往复,所有产生生命的世界都有其相似之处,所以,世界和世界有相似之处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只是一个巧合罢了。
若是男人是领域内的人,又怎么可能每一世都认不出他,每一世都记不得他。
银灯闭上眼,劝自己别想了,他不会再次离开第三领域,也不能再离开了。
他和天道本身就与整个领域相连,尽管天道什么也没说,可身为掌管者,他能察觉到,第三领域只剩下一个空壳子,正摇摇欲坠。
他不能抛弃这一个领域的星子,他不能因为自己的私欲离开。
更何况……天道说的对,男人每一世都不记得他,若是他不出现,男人会有他自己的际遇,只不过是少了一个银灯而已,不会有什么大改变。
每一次相处的时间太短,徒留的痛苦却那么长,或许不去找他,才是真正正确的选择。
哭什么?没出息……银灯骂自己,眼泪却止不住,不就是……不就是一个……一个那么重要的人嘛。
炭火被风猛地吹过时,会忽的明亮动人,然后烧过的地方就附上灰白的灰烬,因为过于轻柔,不用外力便飘在炭火周围,而银灯现在就像一颗燃烧的炭火。
他的啜泣就是那一次次的猛风,身形随着他自己的喘息一明一暗,燃烧的速度在每一次啜泣中加快。
星星没有眼泪吗?不对,星星也会哭得很伤心,独自窝在角落里,在跟其他的星星距离好多千里的地方,突然就默默啜泣。
银灯的情绪波动太大,本来就溢出来的力量倏地炸开了,映得整个高塔亮如白昼,等银灯恢复理智,察觉不对的时候,他的意识已经被过度的热度烫得快要昏过去。
轻轻的鸟鸣喧闹掠过,银灯逐渐恢复清明,他随着风声抬头,成群的光子生物从头顶飞过,有几只脱离队伍俯冲而下,绕着他盘旋,带走他身上的热度,又重新回到队伍。
银灯张大嘴巴,夹着冰的风划过嗓子,融化在咽喉处,他完全冷静下来,被强风吹乱的炭火重新稳定地燃烧起来。
他看向光之生物飞往的方向,心中蓦地就升起一种探索的想法,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随手扯了羽衣从窗口跳出去,发了疯一样向上凑近光之生物。
明明看起来不甚高远的光之队伍,真正追赶的时候才觉艰难,银灯一直往上飞,看着缎带般的队伍如利剑般穿过神殿,消失不见。
利剑?对,就是利剑,银灯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第一个想到的是这个词,明明那队伍看起来柔软极了。
银灯想要再凑近一点,就在他快要触碰到那些生物时,队伍却突然跳动了一下,像幻觉一样猛地升高,就好像天空为了躲避他的触碰徒然抬起了身子一样。
巨大的气流席卷着把银灯往下压,好像有一只巨手按着他直直垂落,银灯仰着脸下落,努力地睁大双眼,死死盯着光之队伍,果然,随着他的下落,距离好像又重新缩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跌落的下方是结了冰的神殿前方,银灯被那股看不见的巨大压力狠狠按下去,冲破广场厚重的坚冰,浸入水中,惊散一池的水下生物。
直到银灯的身体撞上水底沉落的石船,灰尘四起,那股压力才如神之右手般慢慢散去。
而在那把利剑穿过的神殿侧墙处有一个隐秘的地下入口,天道就提着灯在昏暗的地下长廊缓慢行走,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他转过好多个拐角,最后在最角落的书架处停下,把提灯放在地上,修长的手指划过落满灰尘的书籍,停在了最厚的一本上面。
缓慢地抽出那本书,抖落尘土,沿着书签的缝隙翻开,是密密麻麻的晦涩文字,他拿起书签,书签压着的一侧一上一下拼接着黑白两色的图案。
白色正是神殿顶端篆刻的远古光之生物,像龙一样巨大,下面的黑色图案明显是后期贴上去的,棕色的牛皮纸被揉得皱皱巴巴,使得图案纹理并不清晰。
黑魆魆的一团,透着红色,瘦骨嶙峋,简直像受了核辐射的奇异生物,长得让人毛骨悚然。
天道盯着那黑色的东西看了很久,突然抬手撕掉那张牛皮纸,打开提灯的外罩,将那张纸凑近了火焰。
房间里出现一瞬刺眼的明亮,又慢慢消散下去,天道金色的眼睛中映着蓝紫色的火焰,脸部棱角忽明忽暗,情绪诡谲不定。
直到外面传来一声巨响,他才转动着眼珠,不慌不忙地把书合上塞进书架,随手扯下顶部破烂的帘布搭上去,把书签揣进了怀里。
光明被提起来逐渐远离,地上灰白的灰烬被风轻轻卷进角落,挥散消失。
一路走出暗道,夜晚的神殿更加黑暗,星石只能照亮一小块地方,本就不顶用。
天道抬手举高提灯,在一个位置停留了几秒,那提灯便自己站住了,慢慢往上飘,融入数颗星石之中。
“殿下!”寒纱从外面走进来,面色有些慌乱。
天道脚步不停,直直往外走,“何事这么大动静?”
寒纱跟上去,额角冒汗,一时之间也说不清楚,等两个人站在神殿台阶前一眼就望见殿前广场的巨大冰洞时,她才轻声解释。
“属下也不知该怎么说,巡逻的队伍只说听见一声巨响,赶过来的时候,就成了这般模样。”
天道看着坍塌了一半的广场,还有上面零零碎碎的浮冰,眉头微微蹙起。
“不过,有孩子说,巨响之前看到飞翔的光之队里坠落下一个光点,不知是不是飞鲛什么的巨大光之生物坠落。”
天道走下去,蹲在破裂的冰层前,看着深蓝色水面上倒映出的光之队伍,“这么大动静,鲛鳜飞鸟可做不到,除非是鲲鹏。”
水底有一丝光亮浮上来,天道眯眯眼,想要推开飘过来的浮冰仔细往下看,还未抬手,那块浮冰突然猛地晃动浮沉一下,一只手猛地伸了出来,搭在那块浮冰上。
“殿下小心!”寒纱冲过来,周围观看的士兵都轻声惊呼,天道抬手挡住寒纱举起就要攻击的弓箭,众人也看清了浮出来的人。
银灯把手肘撑在浮冰上,呼出一口白气,出水的一瞬间,头发就一绺一绺结了冰,杂乱地搭在肩头,皮肤上也凝结出薄霜。
天道看见这个洞的罪魁祸首竟然是银灯,忍不住笑出来,“你干什么呢?这么大动静?”
银灯看着周围站得密密麻麻的人,手按在水面上,直直站了起来,“你的阵仗比我大。”xiumb.com
在银灯站起来的瞬间,他踩在脚下的水已经开始重新结冰,渐渐和那些浮冰连结成一块,若不是地面还有较为离谱的凹凸不平,怕是没有人肯相信这之前有个巨大的冰窟窿存在。
银灯把冻成木板一样僵硬的羽衣脱下来立在地上,摇摇脑袋,甩掉头上的冰碴,这才看向围观的人,“没什么热闹可看的,天这么冷,大家都回去吧。”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做。
天道嘴角的笑敛下去,他站起来,抬手将胳膊搭在着银灯僵硬的羽衣上,锐利的目光扫过周围,“怎么?大掌殿的话不管用?”
众人这才惊醒一般,看向银灯,窃窃私语起来。
“大掌殿?是哪个大掌殿?”
“不就是那个大掌殿嘛。”
“大掌殿真的回来了?”
“回……回来了……”
“暴风雪……不用再怕冷了……”
天道横眉冷竖,“还在讨论些什么?”
众人顿时噤声,作鸟兽散,直到出了巨门,才敢放声欢笑。
“回来了!哈哈哈哈,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回来了……”
天道听着他们的喧闹,看向他们离开的方向,“瞧,他们都盼着你回来。”
银灯梳理头发的动作一顿,也顺着天道的目光看过去,听着那些人渐行渐远的欢笑。
“大家都需要你。”天道说,他顿了一下,看向银灯,“我也需要你。”
银灯知道天道是在小心的试探,他害怕银灯撒手不管。
银灯深吸一口气,内心的动摇被他按捺下去,挂上笑容,他抬手用湿漉漉的手揉搓天道的头发。
就像小时候那样,他笑着道,“那当然,我是最强的嘛,离了我,你能干得了什么?”
天道怔怔地,突然失笑,眼角眉梢都是喜悦,“是啊,你是最强的嘛,”
他怀着忐忑的心,接上小时候叛逆的话,“就算你是最强的又怎么样,你除了我,还有谁?”
天道一顿不顿地盯着银灯,生怕错过银灯任何一个细小情绪。
若是以往,银灯定勃然大怒,要狠狠揍他一顿,并告诉天道,我强跟你没有丝毫关系。
可现在银灯却沉默了,天道的手心捏出了汗,他尬笑一声,“我知道,你强跟我……”
“没有了。”
银灯轻轻闷闷的声音传过来,惹得天道一愣,他不敢转头去看银灯,懊悔自己为什么要提这个话题,却也明白,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是会绕到这里。
天道感受到银灯正捏着他的胳膊,听到银灯的声音里多了一丝哽咽。
“除了你,再也没有谁了,不会再有谁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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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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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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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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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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