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灯从围巾里挖出自己,抬起眼睑瞧了一眼。
瘦瘦小小的,好像是邻居家的阿姨。
头发灰白,发丝纠结在一起,领子上一圈都是黑色的油渍……
银灯在脑子里翻一翻,勉强认出这是哪个来。
农村里就是这样,一个村子里的人相互之间帮帮忙,见了面难免要寒暄一番。
“嗯。”
“哎哟,这是放假了吧?”
“嗯,回了有一段时间了。”
“你爸妈回来不?”
“嗯,他们已经回了有几天了。”
“是嘛,有空了到我家来玩啊。”
“嗯。”
点点头,言笑晏晏。
实际上,梓童不太认得人。
脸是熟人脸,大概能指出这人的家在哪个方向。
说到名字就不知晓了。
对于这里的很多人,梓童都是这样的印象。
没必要,也无需去注意。
有些人就是这样,生活在这个世上,行走于世间,却从不注意身边事,面前人。
从这一点看过来,梓童倒是和银灯倒很是相似。
“哥!”
木琦琦穿着拖鞋踢啦着小跑过来,身上还是那种珊瑚绒的厚睡衣,头发乱糟糟的,看得出来是刚睡醒。
“我的快递呢?拿没拿?”
稍微偏一点的小村庄里,拿快递都要“翻山越岭”。
银灯回来的时候已经坐上车了,木琦琦突然打电话,没办法,银灯只好掉回头给她拿。
木琦琦抱过银灯手上的瓦楞纸板盒,肿眼泡眯在一起,像只偷腥的猫。
“哎呀,你回来地真是时候,刚好能帮我拿快递。”
木琦琦抱着盒子领头走,银灯就慢慢跟在她身后。
“哎呀,哥,我忘了跟你说,猫找不到了,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
“我抱着它回来的时候,它就挣得不行,还想咬我呢!一下车就蹬腿跑了出去,我到现在都没有找到。”
“哥你说,它会跑到哪里去啊?”
木琦琦的语气很平淡,天道跑丢这件事对于她来说,就像是嘴里的棒棒糖掉在了地上,不能吃了。
没什么撕心裂肺,只是很普通的、平淡的、无所谓地小小惋惜了一下。
银灯并没有多惊讶,人嘛,对宠物爱的死去活来的也只有一小部分。
更多的,就是把宠物当做宠物看待。
一个消遣的玩具罢了。
被抛弃的猫猫狗狗的数量在寒暑假和过年的时候突然增多也是一件司空见惯、屡见不鲜的事情。
寄养的费用太贵,携带太麻烦,都可以是抛弃的理由。
银灯垂了眼,带了点鼻音,“没关系,它跑回家了。”
木琦琦一顿,扭过来,“啊?跑回家啦?我去,不是吧?它还能自己跑回去?这么厉害的吗?”
见木琦琦一脸不可置信,你在骗我吧的表情。
银灯犹豫了一下,转过身,把双肩包对着木琦琦。
“就在包里呢。”
木琦琦放大鼻孔,蹙起嘴巴,把快递盒子往双腿之间一夹,腾出双手去拉留了一个小口的拉链,再把头凑过去。
天道在背包里睡得正香,察觉到动静,动动耳朵,抬头看向透出光亮的地方。
嗯,木琦琦的大脸。
那黑猫睁着鎏金的双瞳看过来,没有任何呆萌的感觉,反而是一种深沉冰冷。
比起其他的猫来,实在是不讨人喜欢了点儿。
木琦琦竖起大拇指,“姜还是老的辣,佩服,我怎么就没想到用这个方法呢?”
银灯笑笑,想到了有什么用处呢?天道始终都是天道啊。
木琦琦追星。
不过,她是个毒奶。
被她喜欢过的歌手或者是明星,基本上都黄了。
而且大多数都是出了丑闻,被那些八卦记者爆出私生活不检点什么的。
也因此,木琦琦可谓被辛代见好好嘲笑过一次又一次。
说她的眼光不好,然后又拉扯到以后挑男朋友的事情,担心眼瞎的木琦琦掉进坑里去。
只见新人笑,娱乐圈里后浪推前浪,一批批流量像是竹笋一样猛地出现生长。
每个年龄段崇拜喜欢的人总要有差别,三年一代沟在这里也是体现得淋漓尽致。
偶像饱满的时间就要到来,各种各样的小团体也进入大众的视线。
木琦琦的口味很是简单,好看就好。
她抱着盒子蹑手蹑脚地跑进自己的屋子,小心地完美地避开了辛代见的眼睛。
沉浸在自己的小天地里,跟那些粉丝小姐妹分享自己的喜悦。
银灯放下背包,抱出天道放在院子里,手按在天道的头上。
挠挠它的下巴,天道蹭蹭银灯的手指,轻轻打起呼噜,圆圆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有些慵懒的样子,就像是对门阿姨家的那只胖狸猫。
“不可以进屋子,这里的老太太不喜欢猫咪。”
银灯的指甲划过天道的额头,把它的细毛分出沟壑来。
“找个暖一点的地方,也小心着别被捉到了,这里的动物野得很。”
辛代见端着锅子出来,一扬手,水就掉落在地面上,发出独特的声响。
她甩甩手,又在围裙上擦了一擦,“童儿~,回吧,外边冷。”
“嗯。”
辛代见招招手,“快点儿,回来的时候煤气关了吗?”
天道早在辛代见出来的时候就跳远了,躲藏起来。
银灯站起来,“关了。”
“中午吃什么啊?”
“什么都行。”
“吃揪片儿怎么样?”
“……好。”
依照木和跟辛代见的说法,就算是在城里买了房子,但是这个老窝还是要回来的,这是根,不能忘。
更何况,老一辈依旧健在,就生活在这个偏远的小农村里。
老一辈的五个兄弟,老二家跟老三家的后代都有人盘踞在这个地方。
仔细算来,亲戚还不少,彼此之间住的并不太远。
这里的人啊,猪是自己家养的,到了年底就会找屠户屠宰。
得了的猪肉,除了分兄弟姐妹一些,猪头和下水会被杀猪的屠户带走。
有的人家嫌弃杀猪的屠户得的便宜太多,就自己动手。
不就是放血刮毛掏内脏嘛,没吃过猪肉,好歹见过猪跑。
木和不碰这些,过年的时候他只买一点猪肉,用来搞饺子馅和其他的准备。
往后的几天里,银灯这里名义上的姑姑们都会带着肉来,把冰箱填满。
看舅舅嘛,要带着肉。
木和家的过年比较特殊,不同于其他的每天一家,留下吃个饭什么的。
因为老人家在木和这边,算是跟木和住在一起。
过年的时候基本就是大家在初二一股脑都到木和家。
坐在一起吃个饭,就算是过年了。
那仗势,就跟每年里老爷子过生日一般,大家聚在一起。
而相反的,走亲戚这个步骤,木和总是一天里把所有的亲戚都走遍,车子都不下,直接把车停在门口。
就这样让那些姑姑们提走礼品。
所以木和家每年都是准备好大家的吃食,然后一式几份准备好礼品,分得清清楚楚。
不是过于疏远,相反,这是关系太近了,就因如此,才不在意那些。
没有那么多的客套话。
如今的大年三十,其实少有人会看春晚。
但是木琦琦总是有那么个执念,要跟大家一起看春晚。
在银灯的记忆里。
就算是木和不熬夜,梓童奉行养生的原则,两个老爷们早早地洗脚睡觉了。
而辛代见准备着初一的食物没空搭理她。
她一个人搬着小板凳披着被子,也要坚持看到难忘今宵。
坚决不看第二天重播。
银灯坐在沙发上,看着手机发呆。
木琦琦搬着小板凳,腿前放着个垃圾桶,抱着一盘坚果可劲儿在那磕。
仰着头看着电视机上那些相声演员呵呵直乐。
她吐出一个坏掉的瓜子,皱着脸回头摸水杯,瞧见银灯发愣的模样,纯属好奇。
“哥你干嘛呢?”
银灯手一颤,回过神来,抬头看着木琦琦,微微一笑,“没什么。”
木琦琦眨眨眼,又扭过头看着电视,继续磕着瓜子。
低头一看,电话不知什么时候拨了过去,楼明两个大字就明晃晃出现在顶端。
银灯一慌,条件反射地点了挂断。
直到手机跳回到通讯录的界面,银灯才反应过来他刚才干了什么。
他看着屏幕,以为那边会打过来。
相声演员退了场,又是一个小品。
手机依旧没有动静。
银灯垂下眼睑,他也不知道,他在期待什么。
木琦琦又笑了,看起来很充实,很快乐。
他想起来他走过的那些世界来。
以往都是孤家寡人的自己,在这里猛然多了一家人,说要怎么相处,他也只是奉行了乖巧和顺从的原则。
可事实上,那种乖巧和顺从,看起来客客气气,实际上却是疏离不堪。
与其说是家人,倒不如说更像是寄人篱下的亲戚家的小孩,拘谨的,小心翼翼的。
像是例行公事一般走过一个又一个世界,他甚至不知道最后的出口在哪里。
他难得地迷茫了。
许久不曾有过的感觉蓦地扑面而来。
他深吸一口气,让空气把胸腔填满,想要压制这种诡异又难受的奇怪感觉。
茕茕孑立,格格不入,孤独。
就连每个世界的转换都是没有方向的,他像个无所适从的游人,失去了归处,也没有去处。
他从不曾提出疑问,总是走到哪里算哪里。
他期待着那个人的出现,却又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期待。
仿佛,这应该是一种习惯,一种本能。
银灯的喜欢太平淡,太波澜不惊,没有那么地轰轰烈烈。
他长期的生活方式和条件反射让他温温和和地表达,甚至于不表达。
不是冬天里厚厚的雪一般的棉被,是夏日里挂在窗下的、风吹即动,光穿即过的云一般的纱。
不是太阳一般的炙热,而是盗来太阳光芒的不发光的星球,月亮的阴暗的光芒。
惨淡的,没有那么绚烂的,却是唯一的,不可替代的。
他总是在原地等待,等着那个人找到他。
然后顺从着这个人,依赖着这个人。
他想起来昨天那个僵立在雪中的男人。
颤抖着、抗拒着。
那么地无措,脆弱。
刚倒出来的茶水冒着热气,白色的灯光普照着。
很温暖,银灯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他抬头瞧了一眼,电视机里众多的舞蹈演员聚集在一起,唱着歌曲。
没什么继续看下去的心情,他捏着手机回了房间准备睡觉。
刚进屋,手机就响了起来,银灯看着那两个字,把手机凑近了耳边。
“喂?”
那边很吵。
像是在大街上一样,各种各样嘈杂的声音。
说话声,喊叫声,还有……鸣笛声。
“打电话干什么……”
银灯靠着门听着那个人轻喘的气息,他的声音很大。
“喂……怎么不说话?”
“头儿!”
“怎么了?”
那人的声音一下子远了,回答着别人的问题,“别管他!爱怎么着怎么着!老子不管这档子事儿……找我没用……”
‘咚’!
银灯抬头,外面已经有人放起烟花来了,然后就是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农村里这一点很是守时,如果你想睡觉,那就赶紧在十二点以前睡。
因为一过十二点,就会又连续不断的鞭炮声,一直持续到天亮还不罢休。
“喂?啧!你怎么回事儿?”那边好像有点恼了。
银灯不慌不忙,看着亮起来的天空,微微笑了。
他说,“没什么。”
那边停了一下,“没事儿打什么电话?话费多到用不完还是你闲得慌……”
“楼明,新年好。”琇書蛧
“……”
“新年好,楼明。”
银灯知道男人在听,又说了一遍。
“……你,你也,过年好。”
嘟——嘟——嘟——
银灯看着暗下来的屏幕,方才那些不好的感觉尽数消散了去。
楼明看着手机,抬眼看看被彩灯点亮的天空,还有远处亮起来的烟火,嘴角不自觉翘起来。
“头儿,你跟谁打电话呢?相好吗?漂亮不?”
楼明啧一声,“滚,瞎说什么呢!”
“切,还说不是,你看你的脸,嘴角都咧到脑门儿上了!还说不是!”
楼明闻言抬手去摸自己的嘴角,反应过来,抬脚踢过去,有些黑了脸,带着恼怒,“赶紧走!”
那人躲过去,笑着跑开了。
银灯捏捏嘴角,又看一眼手机,随后反应过来一般轻咳一声。
“头儿!”
楼明抬头,把手机揣进了兜里,大步跨过去,“来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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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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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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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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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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