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我的报应。
报应?修缘不懂,怎么就是报应呢?是他要割肉喂鹰,鹰却招来杀身之祸,鹰做错了什么?如果鹰没有做错,那是他做错了?
还是说……修缘看着眼泪如珠的柳如曼,我们都错了?
四周出现裂缝,坊船还在逐渐消散,陆地上的生魂被抓咬,吞食入腹。
突然间,应了曼姬先前撤退的动作,无数的金色剑光从裂缝里渗透进来,是诛魔的修仙者落地了,他们被数以万计的妖鬼拦截,有的挥剑斩灭妖魔,有的被摁灭在黑暗里。
是一场盛大的屠杀。
修缘知道背后发生了什么,他抬手轻轻拭去柳如曼的眼泪,“渡缘小师弟说的没错,你此刻确实听不了劝。”
曼姬泪光潋滟,心中一跳,突然产生了一丝不安,她抓住修缘的袖子,“你要做什么?”
修缘只是笑,他的衣摆开始散出玄色,夹杂着丝丝缕缕的金光,严肃端正,“曼娘,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曼姬仰着头,面上有一瞬间的空白,“啊?”
“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就带你撑着伞,去踩水坑玩了,”修缘的面目逐渐显现,重叠在渡缘的面颊上,灵魂要脱体而出般慢慢升腾。
“缘郎?你去哪儿?”曼姬有些慌乱,她抬手想去抓修缘,只挥散一捧金光,像一只猴子,怎么也抓不住月亮,“缘……元郎……”
“记得吗?没过多久,我就成了你的小老师,教你识字了。”修缘慢慢腾空,逐渐脱离渡缘的身体。
“元郎,”曼姬终于慌了,想要用术法圈禁住修缘,却被弹开,她害怕起来,“我错了,我错了!元郎,你看看我,我错了!”
“因为女孩子不能读书,可以识字让你高兴了好久。”修缘的眼神悲悯,“读书,明理。”
曼姬膝行的动作一顿,“读书……明理?”她仰起头,眼泪从她的眼角流进耳际,“可明白的道理越多,痛苦就会越多,元郎,你可知道我一直都心悦……”
“施主。”修缘打断曼姬,“贫僧已入佛门,尘缘皆断,往事本不应回首。”
“尘缘皆断?”曼姬心头千万种委屈与酸涩,从修缘遁入空门她就知道他们没有可能,不,就算修缘未曾成为修缘,他们应该也没有可能。
曼姬看着修缘被她仔细养起来的身形逐渐消散,突然有了一种疑惑,是不是……该放手?
她心里明白的,一直都明白的。
缘郎从来都只把她当做好友,她心里知道的,这个人温和又善良,却不曾单单是她一个人的,他看不得众生受苦,所以倾尽家财,曾学医、曾从文,又遁入空门。
他不曾,是柳如曼一个人的。
如今就算知道她用枯骨滋养他,也不曾对她生气,他总是这样,历经千帆还是那副模样,这一次,还是要为了那些人去死。
“修短随化,情随事迁。”修缘的身上都是佛性,“曼娘,人的寿命长短随造化而定,情感也会随着发生的事情、根据情况变化而有所改变。不如给时间时间,让过去过去,让开始开始。”
说罢,修缘的身体突然猛地迸发成漫天的明光,地上随之升腾起无数玄气,凝华成无数身着墨衣的佛家弟子,一手合十,一手执棍,佛像庄严,严肃恢弘。
曼姬仰着头,瘫坐在画舫上,空中明光映在眼底,闪闪发亮,心脏却猛地揪紧了,像被挖了出去,空洞又疼痛。
修仙者们看见曼姬,不少人刺破空气,执剑而来,“妖女,受死吧!”
“不……”曼娘觉得世界都空了,一切都慢了下来,她看着修缘灵魂碎片一点点消散,有一滴落在她脸上,呲啦一声烫出个小洞,她的眼睛眨了一眨,猛地反应过来般突然暴起,“不!”
那一瞬,万鬼齐哭,袭击而来的修仙者一齐被巨大的妖力波动撞飞,道行低的就地消散在空中,道行高的撞在建筑上,被万鬼啃食。
那些佛家弟子瞬间被妖力拦腰斩断,还未打出一棍,就变成一团雾气搅散,散出修缘灵魂的明光来。
曼姬的身形重新出现在空中,她的双手张开,一把抱住了整个空间,强大的妖力消散,从每一处掠过,把那些明光聚集在一起。
“你不能走,”曼姬的眼中流出血泪来,她看着怀里依旧在熄灭的明光,慌乱不堪,“回来!”
她的妖力庞大地输出,终于把修缘重新禁锢成一团,她落在画舫上,捧着那些明光,像捧着装满萤火虫的玻璃瓶。
空中的虚影再也无法支撑,消散去了,周围的裂缝越来越大,像戳破洞的空箱子漏进光来,照到哪里,哪里的妖鬼便被烧成灰烬
由法阵凝结而成的佛家弟子重新出现,他们执棍而立,十八位玄色绕着曼姬围成一圈,一声呼叱,震动天际,不远处,渡缘正站立在那里。
他手上抱着修缘的头骨,拨动黝黑黝黑的佛珠,“阿弥陀佛,施主何必执迷不悟,放过他,也是放过你自己。”
曼姬将修缘环在胸前,冷眼瞧过去,“还给我。”
渡缘不为所动,“这话,应当是贫僧要对施主所说,请把修缘师兄的魂魄还回来。”
话音刚落,佛家弟子又是一声呼叱,震动空气,其中几位抬起长棍便捣劈过去,力道惊人。
曼姬弯腰侧身躲过,手中护着修缘灵魂不散,稳稳站在众弟子中央。
画舫已经消散到甲板,天边的光也越来越多,妖鬼们逐渐不支,数量越来越少,再拖下去,等那些修仙者空出手来,她便走不掉了。
这般想着,便有人蓦地出现在空中,“毒妇!还我师弟命来!”
从上方直直降落,周围都是和尚,脚底是甲板,似乎已经无路可逃。
千钧一发之间,海上的浪潮猛然翻涌,画舫的船底就算是消失了,竟然还是随着海浪震颤倾斜,众人脚下顿时不稳。
修仙者的剑尖刺歪在船舷,他便顺着力道,稳稳落在上面。
仿佛是一个开关,已经沉寂的画舫咯吱咯吱响起来,木板上勾勒过上面人物的花纹,竟然画皮般,从上面撕了下来,围着曼姬站了一圈。
“我们的出现,就是为了让你幸福。”
“给予你所有的祝福。”
“希望你幸福安康,白头偕老。”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
画舫的屋檐高翘起,珠玉明亮,雕物画壁,修仙者手持重剑,站在船舷上眯起眼来,看向围了曼姬一圈的人物,“竟然是座万工轿。”
他抬起重剑,“你这样的人,怎么配得上这样的祝福?白白糟蹋了这工匠的心意。”
言罢,他猛地腾空而起,一把重剑瞬时分成无数把细剑,箭矢一般扫射而去,渡缘眉头一皱,抬手便挥出一道雾气,撞得那些剑偏离航道,在空中打了个弯,刺进曼姬身后的画舫上。
“和尚,你什么意思!”修士不满,质问渡缘。
渡缘收手,单手合十,“阿弥陀佛,施主,这些人都是来祝福她的。”
“我管他们是干什么的!”修士言语激烈,还要说什么,突然一愣,猛地明白过来,他看向那群人中的红色,“祝福,新人结对,天官赐福,百无禁忌,邪祟不侵。”
修士背上出了冷汗,若是方才真的刺过去,怕是要全数反弹回来。
现在能做的,就是耗着,等曼姬力量用尽,等这个空间破灭。
可她要是逃走了怎么办?那也太憋屈了,好不容易才逮着她!修士烦躁地啧了一声,“麻烦!”
渡缘却动了,十八弟子再次转动,齐齐攻了上去,一棍破魔杖,二棍破幻象。
长棍横扫一片,落在地上又弹起来,每打破一个象征,就会有一个罗汉消失,但很快那罗汉又重新出现在队列里,生生不息。
不是真人?修士惊奇地看向那些弟子,发现他们身上有墨气缭绕,顿时明白过来,是阵法化人。
这和尚,竟然已经修炼到这种地步了吗?
曼姬艰险地躲过一道重劈,撞在甲板上,修缘的灵魂震颤一下,又重新明亮起来,她的手里握着极其重要的东西,畏手畏脚。
“就是他吧?吃了不少修士的灵力魂魄,怎么还是这幅鬼样子?”修士看见曼姬怀里的明亮,高扬起下巴。
渡缘眉头轻皱,十八罗汉的棍子已经齐齐架在了曼姬肩头,压得她无法动弹。
“阿弥陀佛,施主,回头是岸。”
修士站在旁边,已经提起重剑,“杀了她!”Χiυmъ.cοΜ
话这样说,但是碍于是渡缘制服的人,他也没那么厚脸皮地直接动手。
而这时,身后已经陆续有其他修士赶了过来,曼姬面对的敌人越来越多,画舫已经只剩下他们所站立的地方,还有一角高耸的楼台。
曼姬心知无法回天了,她看着怀里的明光,突然笑了出来,“回头是岸?”
“人怎么能走回头路?”她抬起头,看向渡缘,说了句让人听不懂的话,“渡缘,你今天把我逼到这样的地步,你以为你自己多通透?”
“你看着吧,你会和我一样的。”曼姬意有所指地看向岸边奄奄一息的银灯,“你们的关系很是有趣,但既然走到这个份上,想来你们的下场并不会比我和缘郎好多少。”
“我等着,等着看你轮到我这样的下场,不,你会比我更痛苦。”曼姬癫狂地笑起来,说的话没头没尾,“我从来没有得到过,可你,就算曾经得到,最终也会失去的。”
修士皱着眉,看向庄严温和的渡缘,想象不出曼姬所指的是什么。
曼姬仰头大笑,她看见四面八方涌过来的修士,那都是她的敌人,下一瞬,她突然将修缘的魂魄高高举起,视死如归般,将其凝成更为紧实的一团,毫不犹豫地按进自己的胸膛。
渡缘不禁上前一步,修士也睁大了眼睛,“她疯了吗?”
金色的光如利剑刺进她的心脏,她的额头冒出冷汗,脸色发白,整个人甚至透明起来,能看清胸前那团金色的脉络蜷缩成一团,照亮她整个身躯。
曼姬的头发从根部开始变白,那是她妖力消散的征兆,她把所有的妖力都输进心脏,牢牢地护住那一团金色。
画舫发出一声巨大的悲鸣,房间里的那副画也破败下来,天空一块一块地坍塌,露出真实世界的样子。
海水被砸出浪潮,土地开始破裂,整个世界都在颤动消散。
画在街道上的阵法被破坏,执棍的弟子们也顿时化作烟雾,曼姬的身边没了任何掣肘。
她坐在画舫上,高楼完全隐没,她的身体也开始随着画舫消失。
曼姬按着胸口,痛苦却快乐,她像一个生病的人抱着虚假的幻想,满脸幸福,“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了,无论天地,无论生死,我们幻化为一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永远都在我这里。
我可以等你,等你回来,等时间过去,总会有那么一天,我们会再见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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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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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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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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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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