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不多时,果然,那鬼火重新跳跃了一下,柳如蔓一怔,“他乱了。”
慢慢地,带了些欣喜,“他乱了。”
她有些疯魔,突然笑了一下,说不清是喜悦还是害怕,亦或是等待了许久,终于等来结果的亢奋。
女人捧着骷髅头,笑着笑着突然流下泪来,“他乱了,他乱了!哈哈哈,缘郎,他乱了,呜,他乱了……”
渡缘的嘴唇干到破裂,眼底青黑,面上几乎没有血色,他在这坊市捱了这许久,显然快要到达极点。
如今,他站在那里看着面前的银发青年,眼底有淡淡的红色交织,说不清是血丝还是别的什么。
“真的没事。”银灯不敢去看渡缘的眼睛,他别过头,看见门前那条蛇已经断成了好几节,像被蒸熟了般,从中升起淡淡的薄雾来,而周围的妖鬼也开始犹豫怯懦。
“说起来,”银灯的声音有些沙哑,“与我们一起的那位李郎君,不知如何了。”
等了许久,并未听见渡缘的回应,银灯不由得有些心虚,头皮发麻。
抑制不住抬头看时,只见渡缘死死盯着他,一身冷峻,嘴唇紧抿,面色也是冰冷的,目露寒霜,那表情,仿佛下一秒就会做出些不好的事情来。
银灯从未这样刻意推拒过男人,并不知道后果如何,但如今,他突然在心中升起一种不太妙的感觉,甚至有些害怕起来。
虽然这一次男人是个玉面僧人,但那种与生俱来的气势却不曾改变过,银灯也不由得怀疑,他是不是会就这么破了戒,叛出佛门,踏入深渊。
“渡……渡缘?”银灯已经尽力不去招惹他,却没想过会适得其反,暗叫不好,莫非是这坊市妖魔太多,蛊了心性。
在银灯准备后退时,渡缘紧绷的身躯竟然轻轻松了下来。
那冰冷的面孔,一下褪去了冰霜,变得与先前一般温润,他垂了眸,遮住眼底的波动,“在隔壁吧。”
顿了一下,似乎重新攒足了气力,强撑着又开口,“若……若担心,便去看看吧。”
银灯不知道现在应该怎么办,但话都推到这一步,就当是给自己找了事情做,不至于两个人如此纠结,银灯轻轻点了头。
打开房门,客栈的喧哗一下子顿住,所有人都齐齐盯过来,银灯感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敌意,抬脚迈出门槛。
在他的身后,渡缘也走了出来,纯白的内衬衣摆垂在脚背,赤足踏出的每一步都和缓有力,仿佛连带着地板也干净起来,与这污秽的环境格格不入。
众人把不准渡缘如今还剩多少力气,只按捺着,不曾有一个人出手,一时之间,只有掌柜手下的算盘珠子啪啪作响。
“一步,顶楼的酒送了吗?”
“掌柜的别急,小的这就去。”
掌柜与小二哥对话刚落,众人又重新喧闹起来,心照不宣地瞧着那些着急的人前去试探,再看着他们在离渡缘十几步的时候被弹飞下楼。
笑话,那可是清净法寺出来的,连曼姬都要掂量再三,设下这么大一个局来困,他们这些小鱼小虾,根本就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只有那些听信了曼姬怂恿的傻瓜,才会不自量力地当出头鸟,做一个损耗渡缘功力的炮灰,白白便宜了曼姬。
敲了半天门都无人应答,银灯与渡缘对视一眼,抬手推开了房门。
屋子里点着不知名的熏香,味道很淡,烟雾缭绕的,衬着只点了一盏的昏暗灯光,怎么看怎么诡异。
银灯皱眉,抬手挥了挥这满室的缭绕,这是人住的地方?
“哼嗯~”
正要往里走,一声嘤咛,银灯顿住,这是……女人的声音?
银灯回头看渡缘,挑眉,你是不是记错了房间?
渡缘奇异地读懂了银灯的表情,他轻轻摇了摇头。
“李郎,你爱不爱我?”
“爱。”
银灯僵硬在原地,一时之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有多爱?”女子的声音吊着,“像外面那位公子爱他旁边那位师父一样吗?“
渡缘一愣,银灯却一凛,直觉不好,他猛地迈开步子上前,渡缘只来得及轻唤他的名字,银灯就一把掀开了床上帷帘。
啊——
一阵惊恐刺耳的尖叫,像阴虫撞见阳光。
银灯瞳孔一缩,就被渡缘一把拽回去,撞在身后结实的胸膛上,与此同时,渡缘手指金光华闪,斩断迎面扑射上来的黑色。
床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女子,而是密密麻麻地,如绕乱的毛线团般,覆盖交缠着无数的蛇。
有个人躺在那,看不清面目,细细密密的小蛇从他的口中眼中钻出来,皮肤也不断地鼓动,明显是被啃食成了一具空皮。
那些蛇类迅速地从床上爬下来,水流一般爬散,只剩下渡缘斩断的几节血肉落地,不断蠕动。
床上的人也快速空瘪下去,真成了皮包骨头。
“什么东西?”银灯惊魂未定,还是浑身鸡皮疙瘩。
“妖。”渡缘气息温热,声音很轻。
“妖?”
“嗯。”渡缘微微偏头看着银灯,“你还好吗?”
“还好,”其实他有些冷,或许是被吓的,连手心里都是冷汗,银灯并没有当回事,“就是有点被震撼到了。”
渡缘注意到银灯额头上的汗珠,他有些担心,“你的脸色很不好。”
“我没事。”银灯站直了,和渡缘拉开一点距离,“这人……是李敖?”
渡缘的手在银灯身后虚托着,见人稳稳当当站好了,才微微收回来背在身后,“看不太出来,但不出意外,应该是他。”
一开始的惊讶过后,银灯并没有丝毫惋惜同情,他回头,却发现渡缘的脸色比先前更为苍白,他眉头微皱,“你怎么回事?”
渡缘的反应有些迟缓,“无事。”
“是方才消耗过多,用力过猛了吗?”银灯想要抑制住自己,但心头一动,还是蓦地伸手,“你是不是被咬了?”
渡缘带着佛珠的那只手按住银灯,笑容温润,“没有。”
“真没有?”
“……真没有。”渡缘有些无奈,“出家人,不打诳语。”
银灯被渡缘这一句给完全堵住,竟有种渡缘在调侃他的错觉,不过没事就好,他吐出一口气来。
但……不是因为这些,渡缘为什么消耗得如此厉害?简直像是好几个人同时抽取着他的生命力。
好几个人……好……几个人?
银灯脚步一顿,抬头看向走在前面的渡缘,心中有个想法呼之欲出,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说起来,”他突然开口,引得渡缘回头,“我与楼罗伽从进来到现在也不曾见过什么妖魔,我原以为这不过是个宽和的世外客栈,容留来自各种各样的人物。”
银灯盯着渡缘的神情,“现在看来,却不是我想的这样。”
渡缘似乎措辞了一下,才道,“许是……运气好。”
“运气?”银灯的声音高了一个调,“什么运气?驱祸避邪的运气吗?”
渡缘抿唇不语,直觉告诉他,银灯察觉到了。
银灯看渡缘这样子,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忍不住讽刺道,“渡缘,你方才还说出家人不打诳语,转眼就要信口胡说了吗?”
“我……”渡缘张口,有些纠结,“贫僧,未曾……”
“我问你,”银灯打断他,目光如炬,“是不是我们几人俱与你走得近,所以你护着我们?”
所以明明我们几人中你最强,却虚耗得最厉害。
渡缘垂眸,自知避无可避,于是双手合十,“举手之劳罢了。”
“举手之劳?”银灯咬着牙,眼角发红,“在这么危险的地方还要为了别人搭上你自己?”
这是个什么地方啊?这是个吃人的鬼窟!
“你若明目张胆地,让人欠你人情也就罢了,你明言直说,所护之人也能稍微收敛些!”银灯不敢想,“可如今你这样气也不吭一声,自己在背后把什么也做了,你是冤大头吗?”
这是他与渡缘同行,若换了别人,再背点,碰上些狼心狗肺的脏东西,这人被分吃了估计也乐意得很。
渡缘唇角带着一种悲悯,与疾言厉色的银灯分割开来,“一念平直,助人不为修福,何需斤斤计较。”
“这是斤斤计较的事情吗?”银灯眉头紧皱,“你与修缘同出师门,曼姬恨不得把你生啖肉食!”Χiυmъ.cοΜ
“正是因为这里危险重重,我才不能袖手旁观。”渡缘还是那副样子,波澜不惊,不明白银灯为何这样生气,他来这里,原本就是为了渡那千万生魂,“况且……”
“你救不了那么多人的!你只有一个人,你自己在这里尚且举步维艰,你是座泥菩萨!”银灯喘了口气,平复着自己,“把你泛滥的善心收一收不行吗?”
“三界皆苦,终生泅渡,身为佛教弟子,如何袖手旁观。”渡缘单手揖礼,“施主,莫再劝了。”
渡缘执迷不悟,银灯垂着的手握紧了,整个人都要颤抖起来,一口气升到喉咙,又被他生生咽下去,恨恨道,“随你。”
他撞开渡缘的肩膀往外走,渡缘被他撞得踉跄一下,似乎毫无防备般,退了一步。
还未站稳,银灯突然又回过头,渡缘脊背一紧,却见银灯踢踢踏踏过来,一脚一个踢掉鞋子,“还给你!”
银灯气急了,还是没忍住在快出门的时候回头呛一句,“楼罗伽说的没错,尽会教人做些傻事,那样的寺庙,确实撅了才好!”
渡缘听着银灯疾步走出去,隔壁的门开了又关,隔了许久,轻轻叹了口气,弯腰把翻在脚边的鞋子捡了起来。
在他伸出的手背上,有一块暗色,中毒般泛着诡异的黑紫,动作间,逐渐扩大开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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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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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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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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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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