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放了社火后便是市集,男女老少踏攘而出,好不热闹,仿佛丝毫未曾收到这连年饥荒与大雪的侵扰。
阎罗背着长虫,步履沉沉落于雪层之上,丝毫不觉得困顿。
大而亮的眼珠在眼眶内滋溜溜不断来回转着,被两旁琳琅满目的商贩勾地应接不暇,忙不过来。wWW.ΧìǔΜЬ.CǒΜ
长虫就如此爬在他背上,隔着单薄的脊背感受着阎罗跳动的心脏。
漫天白雪,遮了偌大的长安,这条路好似走不尽、踏不完,长长长,能够长长久久。
街头包子铺的白气顺着风探了出来,阎罗嗅了嗅,回头问:“长虫兄,你饿否?”
长虫自然饿极了,但他仍旧看不上街头这小吃,从一人高的蒸笼上移开眼,道:“不”
尚未落地,阎罗便听到身后一阵咕噜噜的腹鸣,两人仅仅隔着两件薄衫向贴,阎罗甚至都感受到了他腹内那叫一个天翻地覆。
长虫一哑,脸上不自然地飞起两朵红云,小声道:“现下有些饿了……”
阎罗体谅地笑了一声,说:“我们去买几个肉包如何?看铺子是陈家包子铺,想必是极出名的。”
那包子铺还竖着展白旗,上着几个大字
长安第一酱肉包。
长虫把头埋在他背上不做声了,阎罗知晓他是默许了。
……
仅剩不多的铜钱买了五个肉包,长虫伸手充当架子,食指懒洋洋勾着包子在阎罗背上单手环住他肩膀。
身上的银两自是不够在长安开一间上房了,若是阎罗一人,他定然会去寻城内破庙凑合待上几日,但有长虫在,阎罗捏着手里的几两余钱寻了间客栈要了间下房,尚且够二人住上七日。
下房自是待遇不如上房要好,打水都要自行去后院亲自端。
长虫身上已经隐隐绷出血迹,阎罗见他面色也不大好,便去后院端来热水让他擦了身子再喝药睡下。
阎罗去后院打水,许是还未烧出烫水,一直未回。
屋内生着一提阎罗问小厮借来的火炉,上面架着的锅里滚着方才在医馆开的药。
长虫靠坐在床头,两指从油纸包里夹出一枚肉包,油滋滋的,冒着股热气。
他何时吃过人间的东西,自诞生便在天地间吃尽天材地宝、虫草人参,此刻见这肉包有些鄙夷,但闻到那香气却忍不住口齿生津。
长虫就一边嫌弃着,一边小心翼翼咬了一口,心中想着:还长安第一,也不过如此。
“也不过如此”的肉包就被长虫两三口囫囵咽下,他又伸手拿了一枚,一边想着:这还不够塞牙缝,一边又吃了个精光。
老实来说,先前在竹林中他便察觉到这青年不似常人,再者说了常人也背不动他,原先他是想趁那人去还老鼠时逃走的。但看天似乎又要下雪,加之他虽伤的不重,却总归算个病号,偷了个懒,要讹不讹得就跟着青年走了。
他原先是以为这青年约莫是个刚刚化形的土地,初出毛犊不识真龙面目,后来又察觉出些不对劲,但到底没猜出这人到底是个什么神仙。
但好在长虫心态放得宽,只要是神仙,不论好赖,一律按敌人处理。
他是这么打算的,这小神仙看着细皮嫩肉,玉面书生似的,先搞到手处一段时间,再下手。
这么想着,长虫便更放心了,心中为如此机敏的自己油然而生出一股骄傲之意。
他手又要去摸油纸包,心中忽地一抖,急忙坐起身垂眼看
油纸包空空如也,五个肉包一个不剩,去哪里了呢?
问问长虫兄的肚皮罢。
长虫脸色一白,心中有些紧张,毕竟自己是个吃白食的,一个都没给人家留,更何况这钱是小神仙当了东西得来的,再怎么说都不好。
他又转念一想,若是小神仙一会儿回来要为这骂我,那我便是定要一口把他吞了。
想着,长虫的脸又黑了。
就在他内心颇为纠结之时,门外忽地传来脚步声,错落有致,一听便知是小神仙。
长虫立刻阖上眼皮,做了个选择
装睡。
阎罗放轻动作推门进来,见他大敞着睡着了,把铜盆悄声放在桌上,靠了过去。
长虫察觉到他靠过来,不由咽了口唾沫,有些紧张。
预备着等下他发现自己把肉包吃了个精光便要跳起来一口吃了这人。
阎罗已经靠近了,一眼便见了空荡荡的油纸包平整地落在床榻上,他轻声笑了一下,咕哝了句“胃口这般好啊”。
长虫听到这话更紧张了,想着他怕不是马上便要吵醒自己吵架。
下一刻,等来的却并非是心中所想,而是阎罗把一旁的被褥摊开,轻轻帮他盖了起来。
薄而细瘦的手背在他额间探了片刻,嘴里嘟囔着:“好像还是有些发热。”
说着,走到一旁用帕子摆湿了水,又靠了过来,来来回回帮他擦着冒了汗的身子。
许是屋外东风大号,雪花擦过窗纸挲挲而下,屋内火炉柴火滋滋,漏了一室暖胀。
长虫就在时刻预备吃人与“擦身子可真舒服”的反反复复中睡了过去。
4.
下房的床榻不大,长虫睡在外侧一直未醒,阎罗苦恼的不知如何是好,夜里被冻得直直搓手。
长虫半眯起眼,接着火光扫量了眼阎罗被冻得发青的小白脸,转身磨蹭了片刻。
当阎罗再看时,发现床边被长虫蹭出了道可供一人爬过的小道,眼疾手快就爬了进去。
一路风霜,阎罗早已困顿不堪,沉沉睡了过去。
确认他睡熟后,身边的长虫便睁开了眼。
夜里火炉不知何时熄了,唯有月色依稀从窗外林叶罅隙挥洒而下,衬出一双黑亮狭长的桃花眼。
长虫小心地下了床,看了眼桌上阎罗接下的衣服与所剩不多的碎银,余光瞥到一根红绳。
他记得这红绳应当是绑着那枚被当初去的玉佩。
长虫神色一顿,轻手轻脚推门走了出去。
阎罗清早睁了眼,被手心冰凉的触感吓了一跳,揉了揉眼一看,竟然是昨日当出的玉佩。
他看向一旁,长虫双眼还紧紧闭着,没有醒意,房门也是紧闭着,没人进来过。
阎罗心里约莫是这玉佩从自己本体中生出,许是自行寻了回来,也没在意,便把玉佩重新系了回去。
只是有些苦恼,这玉佩回来了,当铺老板给的银两可要如何。
想着,他听到门外客栈的起早铃,系好衣衫推门出去打饭。
等他走后,床上的人便睁了眼,坐起来,一掀衣摆,露出长腿,上印着一杆子青黑的印记。
看着,长虫就忍不住骂娘。
昨夜他去当铺偷玉佩,人形不方便,龙形怕吓人,思来想去变成了条蛇。
刚窸窸窣窣游进去,瞅准玉佩琢磨着叼了就跑,就被守夜人当头一棒子……
长虫:“……”
我那叫一个恨啊!
正骂着娘,门外一阵窸窣,他急忙坐起身,清了清嗓子,抬起眼就对上推门进来的阎罗……手里端的菜。
纯馍、菜、汤,不见一丝荤腥。
当即长虫脸就绿了。
5.
阎罗掰着馒头吃着小葱白豆腐,瞥了眼一旁唉声叹气的长虫。
长虫没肉不好过,那谁都别想好过。
他吃一口,长虫期期艾艾便朝这头看一眼,嘴里同时要带着些语气。
阎罗问:“长虫兄,你可知自古有话为食不言、寝不语?”
长虫天地蕴养而生,在人间的文化程度相当于莽夫一个,自是不知。
阎罗灵光一现,道:“不若唤你时不言可好?时乃天地进缩,亘久前行,不言便为“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愿长虫兄长久顺遂,得名天下。”
长虫自是不懂他说的这些七七八八,只是听到他说“得名天下”便眼前一亮,忙不迭点头应了下来。
阎罗见他满意,莞尔一笑:“那从今便唤你不言兄。”
长虫有个名字开心的不得了,觉得从这小神仙嘴里叫出的更是好听得不得了,便凑到他身旁,拱了下他的腰:“你再叫一次。”
阎罗笑靥似玉:“不言兄。”
“再叫一次。”
“不言。”
……
同他闹够了,时不言忽地一顿,看了眼小神仙,有些不好意思地支吾一声。
阎罗问:“不言,怎么了?”
时不言靠在他肩上,黑沉的眼珠似是擦了层釉,专注而深情:“你可有姓名?”
阎罗答道:“自是有的。”
时不言好奇地追问:“你唤何名?”
“玉管。”阎罗答。
“玉管?”
阎罗见他困惑,食指沾水在桌上写下两字
玉管。
时不言低低沉沉的念了好多遍,念得阎罗有些耳热打断了他。
静了片刻。
“玉管。”
“如何?”
时不言趴在手臂上,侧脸看着阎罗,笑道:“玉管,你的名字真好听。”
……
那年大雪,阎罗孑孑独行的身影多了一人相伴。
雪雾深处,两道脚印顺着一路延了很远,远到他们都以为会一直、一直走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时不言:能吃之外一无是处bushi感谢在2021071222:34:082021071315:12: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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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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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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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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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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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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