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了几口气:“没事。”
他还是在陵光身边,能够有消灭阴霾的法子。
而陵光也想明白了,他起初以为这孩子身上阴气过重,接触自己消散阴气方而会觉神清气爽,但其实……这里面也有别的原因吧。
他们,算不算是亲人呢?
陈渊是陆卿和的孙子,那便与他也有着相同的血脉吧。
陵光的心忽而柔软,他的手本早已覆上了断念石,那一世是非情长都应该与如今的他毫无半点关联,可他控制不住,在见到那一世的亲人,活生生的亲人时,他百感交集,情难自持。
这是人类的情感,是人类短短百年生命中难能可贵,让那些纵千万年不老不死,却清孤寂寥的仙人们望尘莫及的情感,这是人间的爱,流淌在血脉里,从心而发,无法遏制的爱,叫人可为其生为其死,为其可以千山万水来相见,也可天涯海角永别离。
秦夫人望着陈渊的面容充满愧色:“说到底,你生下来就孤苦,打小不顺遂,都是我们造成的,若是有可能……”
原本不该叫他来到世上,不,不对,原本不该叫那袁无烬长大成人,可她不能去说父亲当年做的不对,有时候为了保护一个人,难免会伤害到另外一个人。
好在陈渊很快又想通了,他坐起了身:“我倒觉得,我其实很幸运,我自小有姑奶奶庇护着,姑母你和如砚姐也经常照顾我,后来我也时常与祖父在一起,只不过那时我不认得他,而现在……我亦有知己好友相伴,事实上我的生活已好过许多人,这世上多得是流离失所无人照管的孩子。”
秦夫人欣慰一笑:“你能这样想,就最好了,但我只怕……”她又愁眉不展,“袁无烬的阴气过渡在你身上,就是不知道你往后的日子可会好过,实在叫人放心不下。”
她将目光挪到陵光玄庸二人身上,陵光道:“我们自当一直陪着他。”
她方方安心,而陈渊也道:“日子好不好过,要看自己怎么想。”
“只怕造化弄人,有些事情由不得你自己做主。”秦夫人任是忧心,却也不好再多打击人,含含糊糊地道,“袁无烬的性子我清楚得很,他的野心不仅仅如此,听我爹说,陆家的公子们都端正温和,怎的大少爷的孩子这般暴戾?”
“他原本不是这个命数,被强行扭转,必然会物极必反。”玄庸道,“对了,秦夫人,你是怎样叫他轻易离开的?”
他既然得知自己有后,或该认回,或该赶尽杀绝,怎么看都不像就此算了的人。
“我只是把我爹说的话重复了一遍,道他若认回渊儿,半生辛劳都作废的话便要应验,他便走了,我也奇怪,他竟然不杀渊儿,或许想留个后路吧。”
“这后路,大概不是好路。”玄庸冷笑道。
“是。”秦夫人起身,“所以渊儿,伯母在这儿有个请求。”她拉住陈渊的胳膊,“无论如何,你也不要去京城,不要找他,不要再见到他。”
陈渊攥了攥手:“其实,我本还想将那状书呈上御前的。”
秦夫人一愣:“一纸状书,只会将你的身世真相大白,摊上不敬不孝罪名的是你,他不会受到任何影响,把你自己搭进去,不值得吧?”
陈渊顿了顿,须臾后,慢慢垂眸:“就没有办法惩治他吗?”
秦夫人咬了咬牙:“恶人自会有报应的。”
陈渊的眸中渐暗,他摇头道:“事在人为。”
陈渊焉儿了一阵子之后,重新生龙活虎起来,他想,自己既然承了这么多人的关心,就得好好的过日子,不能让关心他的人失望。
只是生活好似有那么一点无聊了,感觉突然冷清了下来。
陵光其实每晚都会看着他入睡才离开,这个他一见如故的人,近些时日对他越发的好,甚至,他一贯看不顺眼的玄庸对他的态度也大有改善,虽然那人嘴上总说,是帮着陆二少爷照拂后辈,但他一点都不孤独,也没有半分觉得自己可怜。
可就是很无趣。
这样无趣了几个月,新年过了,春末夏初了,满山花开遍,听说将军又去番邦征战,他终于想起来,这么无趣,是因为少了个人啊。
一个第一眼望着欠揍,第二眼望着又可怜的小王爷。
一个他曾经许诺,要带他游历河山的人啊。
那人如今已正式立为诸君。
且这储君跟随袁将军亲征了,听说是皇帝的命令,要叫他立下战功用以服众。
陈渊一直想,那小王爷是不是已经妥协了,老老实实走已经为他铺好的路,他以前总劝他不要逃避,可是当那人真正面对的时候,他又觉得过于残忍。
但他们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陈渊笃定这辈子都不会去京城,也不会再与他相见。
曾经的许诺,到底是没有机会兑现了吧。
他坐在树下的时候,忍不住问玄庸:“要是我说过的话不能实现,当初听的人会不会难过?”
玄庸亦同他一起坐在树下,浅笑道:“他会不会我不知道,但我会难过。”
可没多久,就传来储君被俘的消息。
此事非但叫朝堂震惊,百姓们亦是议论连连。
朝廷接连下旨叫袁将军不惜一切代价营救,并将朝野全部兵力交与他指挥,可袁将军却掉头一转,携兵回京城,围攻了皇城。
他竟早已经与番邦勾结,俘虏诸君只是计划。
梁承被押解回京城,用作与皇帝谈判的条件,皇帝笑道:“将军你孤寡一个,夺了这皇位又有何用,还不是同朕一般,将来仍要拱手他人,梁承是唯一的储君,你就算夺了朕的皇位,这江山未来还是他的,你不敢杀他。”
袁无烬朗声大笑:“若在以前,我的确不敢,甚至还要捧着他,护着他,现如今,我却不再有这个必要,因为我已找到我流落民间的孩子。”
皇帝变了脸色:“是谁?”
袁无烬眯眼:“自然不可能叫你知道,我也不会叫他在我身边。”
皇帝勾起嘴角:“你还留了这一手。”
“陛下过奖。”
皇帝摇头:“好吧,梁承你关着,朕不要了,朕知晓番邦已与你一气,也罢,想必将来他们是会归顺与你的,但那边域一直挑衅,若你我内斗,怕是要叫他们得了可乘之机,若我朝堂没了,你一切所愿都是空谈,你再辛劳一趟,把边域解决了,回来后朕立即让位,且亲手杀了梁承以示诚意,你可同意?”
袁无烬并不相信:“边域地势险峻,要攻打必要将人引过来,届时这方百姓或多有伤亡,这岂非叫我失了民心?”
“民心可再得,朝堂不在可就不在了。”皇帝道,“算是最后用你一次,对你来说不算难事,朕知道你不放心,你放眼看一看,这朝野上下所有兵权都在你手里,朕是没有法子反击的,朕主动让位,总不会比你夺过去更失民心。”
袁无烬信了,他再次出征。
临走时与心腹交代:“找机会暗中杀了梁承,但别太明显,伪做自尽状。”
他走后,皇帝亦着人命令:“去找到袁无烬在民间的孩子,就地处决,首级带回。”
百姓在战乱之中愈加苦不堪言,民间揭竿而起者众多,更是增添了大大小小的争斗。
就连一贯认为不会被波及的烟城,也有了兵荒马乱的迹象。
赤雀街上的商铺已关了一半,有人抱着包袱逃离,也有人拖家带口的涌入,漫无目地跑。
陈渊走在街上,被匆忙奔走的人们挤倒,伴随着孩童不住的啼哭,他望见那些人惊惧的眼神。
他拉住一人:“没到咱们这儿来呢,你们跑什么呀。”
“那不是早晚的事儿,听说了吗,储君都被俘了,等将军归来就问斩,到那时不知道又会乱成什么样子,不跑还来得及吗?”
陈渊闭了闭眼:“那你们又要跑去哪里?”
对方一愣,沉默了会儿,忽而抱头痛哭起来。
陈渊的脚如同灌铅,走一步都叫他气喘吁吁。
“等将军归来就问斩,就问斩……”这话若如魔音,压在他的心口。
他踉跄走着,忽而有一人倒在了脚边。
他吓了一跳,后退一步,站稳后才看过去。
那躺着的人,尚还稚嫩的脸,已没有了血色,他的头发比之前还脏乱,衣服也更褴褛,陈渊颤颤巍巍俯身,拨了一下那打成结的发,哆哆嗦嗦地喊了一声:“小欢。”
小欢气若游丝地睁眼,笑了一下:“我们没……找到亲戚,我爹娘……走了,我想来找你,但看样子……我也不行了,我是笨蛋,没有爹娘……我都过不下去……”
他又闭上了眼睛,再也不会说出一句话了。
陈渊抱着他,止不住的流泪。
玄庸与陵光徐徐走近,他们不忍打扰,静静站着,玄庸负手而立,轻轻闭了一下眼睛:“木行灵器出现了。”
陵光望着地上的人:“是这个人?”
“不是。”玄庸摇头,“这次,是将死之兆,我们不用等。”他睁开眼,眼中一片冷意。
“你知道是谁了?”
“嗯,也许,是时候收账了。”他上前去挽起陈渊,少见的在他面前柔声道:“你不必担心梁承,我要去京城,我替你救他。”
陈渊还未反应过来,陵光亦上前:“咱们要去京城?”
“不是咱们,是我。”
“如果是找木灵器,我责无旁贷,必然要随你一同去。”
玄庸没来由心一紧:“我委实不敢再带人去了。”
“我不是人啊,你怕什么?”
陈渊终于被这话给惊回神了,他狐疑看了眼陵光,道:“我也要去。”
“若是去救人,你大可不必。”玄庸直接一瓢冷水泼来,“反而拖后腿。”
陈渊头一昂:“我仍要亲自告御状,这是我唯一能为亡母所做的事了。”
“如果届时那人已坐了龙椅,你还要告谁?”xiumb.com
“即便如此,我也要将那状书昭告在朝堂上,他会不会受到惩治我是没本事干涉,但他所作所为必得宣之于众,叫朝臣皆知,我力所能及可以做到的,必须要去做。”
玄庸犹疑须臾:“我怕你去有危险。”
陈渊挺胸抬头:“这个世上每天都有人死,如果是这样死去,我愿意。”
二人微怔,顿了片刻,只道:“相较于你,我等皆不如。”
“好吧,咱们一同去。”玄庸拍定。
当晚收拾妥当便启程,把小光交给邻里照顾,陆宅大门重新锁上。
他们徐徐出城,不知那紧锁的大门于深夜被撞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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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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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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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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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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