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庸却不再晕,他拧拧衣服上的水站了起来:“你别生气了,跟我回家好不?”
老伯提着灯笼:“那啥……我先走了啊,恩人叫什么名字,家住哪儿,可是这烟城人士?改日定登门道谢。”
玄庸摆摆手:“原没打算救你,我亦是被拉下去的。”
老伯脸色微变:“但你还是救了我,这个恩情我一定记着。”
他不予打扰,转身要走。
而一转身,却见面前滴着水。
他看不见水鬼,只能望见其脚下不断流淌滴落的水流,从上而下,滴答滴答,在这暗夜中回响……这比看见还叫人心惊胆战。m.χIùmЬ.CǒM
他打翻了灯笼,再度晕倒了。
玄庸也瞧见了那水鬼,见她低着头,白衣拖地,脸都被头发遮住,浑身滴滴落水,只是不动,也不吭声,完全没有方才在水中抓住他不放那般灵活。
他悄无声息将陵光往身后一拉,揽着他肩膀转身:“咱们从桥那边绕回去吧。”
陵光疑惑了下,回头一望想了起来,他刚露出不屑,心中却也稍许感动,虽然无意中撞到,而且鬼魅自有鬼界来管,但落水鬼喜欢寻替身,他不想再多添人命,这个烂摊子不能丢下。
而且……
他往地上一指:“这老伯怎么办?”
玄庸脚步一顿,他把这人给忘了。
他过去扶起那老伯,抬了一下眼,方说了一个“你”字,又摇摇头,把人给背了起来。
陵光走在旁边很习惯地纳闷:“这种事情不是应该交给我吗?”
他实在不该有这样的习惯。
玄庸道:“我怕你又气走了,今天算是运气好,找到了你,万一哪天你走了我找不到了,该怎么办?”
陵光手中弹出一条光脉幻化的绳子,一面牵着那水鬼往前走,一面与身边人说话:“我能走到哪里去,你不是妖吗,世上难不成有地方去不到?”
话刚说出口,又顿住了,他以后回了仙界,这家伙岂不就找不到了。
但既然要走了,一定是任务完成,又为什么要他找到呢?
玄庸一步一停:“纵我能去得世间各处,却不知你会在哪里,你叫我怎么找,漫无目的地瞎转吗,我是无所谓,只怕等我找到你,你已白了头。”
“你为什么总说这话?”陵光忽而生出一个念头,他竟然想,幸而此时在他身边的是自己,一个亦同他一样千万年时光不会老去的人。
倘若当真是个凡人,岂不是早晚要叫他伤心?
他轻声一叹,低头走了几步,瞧见身边人却慢了。
这家伙本就落水刚醒,头上身上都还在滴水,此时又负着一人,走得很是吃力。
他想把老伯接过来,却又不好拂了这家伙好不容易产生的一点好意,举目望了一番,道:“我记得陈渊以前那个茅草屋离这儿不远,要不咱们先把人放过去叫他休息吧,毕竟现在也不知这人是谁,没法给人送回家啊,待他醒来咱们再回。”
玄庸表示同意,一鼓作气往前走。
却经不住几次回头望。
那哗啦啦的水声就没停过。
他再一次回头望的时候,终于看清楚了。
他瞪大眼睛,瑟瑟靠近陵光,附耳道:“我跟你说一事,你千万别害怕。”
陵光点头:“嗯。”
“那个……有个水鬼……她一直在跟着我们……”
陵光瞧了瞧自己手中的绳:“既然跟了我们半天,我们还安好无事,说明她是不会害我们的,只当没看见吧。”
玄庸立即来了勇气,要不是手上没空,真想当场给眼前人竖大拇指:“你可真想得开。”
“我若想不开,早在知道大老爷你是妖的时候,就该跑了。”
“对,你够义气。”玄庸笑道。
两人已走到茅草屋前,门上没锁,玄庸先推开进去,要把人放到床上。
陵光牵着水鬼也要进去,却觉得手上有几分力道,他回头,见那水鬼在往后退。
她这一路都很老实,亦步亦趋跟着,到了这儿,却死活不愿意进来。
陵光低声道:“你不愿意进屋?”
女鬼不说话,用行动表示,自己不但不愿意进,还想离得远远的。
陵光回头看那草屋门上没有八卦镜,没有门神,也没有符咒,他不信邪,强拉着绳子,女鬼却来了勇气,忽而抬头,宛若疯癫一般拼命后退,嘴里发出呜咽之声,若无助的哭泣。
陵光只好松了手,见那落水鬼抱着头,蹲在地上,瑟瑟发抖。
他再度四处查看,这儿亦没有鬼差,也没其他妖邪,更除了他,没有仙界之人,只好道:“你怕我?”
现在才怕,反应是不是有点迟钝了?
落水鬼把头摇成拨浪鼓。
陵光道:“你若老老实实去鬼界,我就放你。”
落水鬼还是摇头。
“你有未了的事?”
对方终于不摇了。
而玄庸走了出来。
一个箭步,把陵光往后一拉:“别离得太近,女鬼还在,蹲在地上不知道要干嘛。”
陵光无奈地“哦”一声。
玄庸已把他拉进了屋:“等天亮她应该就走了,你千万别出去。”
陵光只好将绳子一头拴在门把手上,瞥见那门边有一把伞,他暗挥袖子,将那伞罩在女鬼头上,凛冽地道:“天亮也不许走。”
玄庸当他对自己说话,惊恐道:“天亮肯定会走的,你别怕。”
他纳闷看了一眼玄庸,瞥见这屋子黑灯瞎火,便从怀里掏出个火折子,要点灯的时候,发现这里连灯台也没有,只好又从怀里掏出个油灯。
玄庸张大嘴巴,走过来照着他的心口一阵拍:“你是怎么藏起这些东西的,都放哪儿啊?”
他支吾道:“这个……油灯本来就在桌底下,你没看见罢了。”
灯点亮,屋内也照得清楚了,小草屋没什么摆设,一张床一个桌子,另两张椅子,因为陈渊已不在这里住,衣食起居的东西都搬走了,但没什么灰尘,陈渊有时候会过来打扫一下。
只是虽然没有灰尘,地上桌上却全都是水。
两人的衣服都是湿的。
墙角有些柴,玄庸将它们搭了起来,取过火折子点起,褪下外衣架在上面烤,又抬头:“你也褪下来,我帮你烤。”
陵光坐在旁边,却并不褪,他道:“今天真是出奇了,大老爷你一直在做下人的事情。”
“哎。”玄庸顺势一叹,“只要你不生我气就好了。”向他伸出手,“说真的,我给你烤烤,小心着凉。”
“你先弄你自己的。”陵光拍了拍他的手,“也许等你烤好了,我这就已经干了。”
“行,等我的烤干了给你穿。”玄庸点头。
他一怔:怎么给我穿?
“虽然那儿躺着个人,可他不是昏迷着么,竟不想你还害羞。”玄庸笑叹。
陵光翻了个白眼,那个人昏迷着,你不是醒着吗?
但他还是叹了一叹,道:“我不是生你的气,只不过躲一躲那小王爷罢了。”他把梁承一事简单说了说。
玄庸脸上一喜,这才松了口气:“哎,我就说嘛,我没做什么错事啊……”
说到此又低下了头:“但那晚我对你……纵然你不生气,我却还是要道歉,我本来今儿去墨巷想给你买些东西的,可是……实在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他凑近一些,“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能给你的,我都给,算我给你赔礼。”
陵光抱着手臂看他:“寻常物件自然是无趣。”
“没错。”玄庸郑重点头。
“那……那个小王爷总是缠着我,我实在不知怎么办,你既非凡人,可知道有什么能够叫普通人成仙的东西,寻来给他就是了。”他眼中带着戏谑,也带了几分冷意。
玄庸果然收了笑,脸色苍白起来。
烛火跳动,屋内一时沉寂。
陵光有点惭愧,想来自己提这话,是有些过分了。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那衣角上冒了烟,玄庸手一哆嗦,连忙收回吹灭,方回道:“没有这样的东西。”
陵光道:“我逗你呢,您何必当真,当然不会有这样的东西,要不然岂不是人人都能成仙了。”
玄庸挤出笑意:“对啊。”
陵光转了话题:“那我要……你床头的东西,你肯给吗?”
“我床头?”玄庸想了下,床头摆着一个瓷瓶,还有带钩,他问:“你要的是哪个?”
“你愿意给我哪个?”
“嗯……”玄庸犹疑道,“我跟你说过,带钩我原是打算送给子安的,瓷瓶里面的东西,则是要给另一个人,一个我讨厌的人。”
“那就把叫你讨厌的那个给我。”
玄庸笑着摇头:“这个不能给。”
“你的意思是,你要把带钩给我?”
玄庸继续摇头:“纵然没送出去,但他在我心中也已有了主人。”
“这可是你说话不算数啊,方才明明说只要你有的都可以给。”
玄庸不去辩解,道:“除了这两样,你再要一样别的吧。”
陵光嘴角一勾:“我听说妖都有内丹,这是妖的生死攸关之所在,如果哪一天我说,你把内丹给我,你愿意吗?”
“好。”面前人想也未想。
他愣住。
“不过……希望我能在此之前,把五行灵器收集完,当然,如若我还没完成,而你非要,我也可以给你。”
陵光忽而有些舍不得这个凡人身份了。
他抚抚眉心,不自在地笑:“你怎么这么大方,又把我当成陆子安了?”
“如果你是子安,我便不愿意。”
“为什么?”
玄庸望着那一团火焰,笑起来:“因为我想和他一起走下去。”
陵光的笑意微收:“那倒是可惜了,你希望我能长寿,自己心里却没什么想活下去的意念。”
他忽觉,自己也许一开始就错了,这小妖纵然收回了五行灵器,也不一定会去做什么,他也许就是想把自己封印回辛离山。
这么说,倒是他小人之心了。
但……这家伙亲口说过想要他魂飞魄散总没错。
还有,你就这么把内丹送人啊,你就算不找五行灵器,也不找青木仙君了吗?
他无奈摇头:“倘若此刻陆子安在你面前,你会怎样?”
玄庸也摇头:“我不敢见他。”
“你对他到底是怎样的感情?”
玄庸静默一会儿,再度吐出二字:“朋友。”
他说着,手中的中衣也已烤干了,他直接将衣服递了过来:“你把你的褪下,把我的穿上,我轻易不会生病,你倒不见得了,若是病了,还不是叫我劳累。”
陵光听这话本已要换了,刚接过来,蓦地想起什么。
他记得,这家伙说过,他知道陆子安身上的胎记。
胎记一般不容易消失,想必自己身上亦是有相同的,虽然不知道在哪儿,但自己看不到不妨碍别人能看到。
他犹豫了一下,又将衣服递了过去:“不换,我身体好得很,也不会轻易生病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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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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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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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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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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