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圣上生病初始的时候,规矩不但没有更改,反而更繁琐了些,直到有一回圣上在某位御医被搜身的时候一口气差点儿没能上来,这才终究开始‘事急从权’。
天子自然是有权利朝令夕改的,但病急尚且能乱投医了,更何况只是免除对他贵体不利的繁琐流程。
庄御医毫无遮挡地一路行至圣上跟前,不必伸手探脉,光是只看他蜡黄的脸色和浑浊的眼神,庄御医都在心里不住摇头,圣上此刻的情况大约可以概括为三个字:没救了。但如果他真的这么直白地说出来,那么他肯定会比苟延残喘的圣上先断气,指不定还是带着他一家老少。
圣上觉得他可以再抢救一下,他自然也会尽他的本分,给圣上开些吃不死也没大用的补药。到了这样的时候,圣上心里的想法和普通百姓无异,只要大夫肯开药,他就还有救。
伸手压住了圣上枯树枝一般的手腕,努力感受那微弱的脉息。默默背诵了小半本医书之后,庄御医觉得时候应当差不多了,放开圣上的手,接过宫女递过来的毛笔,开始在宣纸上写药方。即便这回的药方和上次的一般无异,庄御医依旧摆出了一副苦思冥想的表情,但他可能是忘记了,他此刻面上蒙着一块布,苦思冥想的面部表情全都被布遮住,能看到的就是深锁的眉头。
“圣上的情况,不妥吗?”问这话的时候,其实王丞相也是很勉强的,谁知道圣上会不会因为听了他这句话,就怒得垂死病人猛坐起,但庄御医那眉头实在是锁得太紧了,看着让人心里一紧。
“怎么可能?圣上好得很!”显然,庄御医也被王丞相的说法吓了一跳,还以为他因为入戏太深,不小心把不该说的话给说出来了却不自知。
“咳,只要圣上好好服药,不日便能免除病痛之苦。”人死如灯灭,自然不会再感受到任何病痛了。
“既然你说圣上好得很,那怎么突然就不能说话了呢?”
说到这里的时候,其实王丞相也是很郁结的,前几天圣上说话虽然吃力,但一点儿失语的症状都没有,偏偏他那些‘金口玉言’全都用在了夺人性命之上,矢口不提新君人选。
王丞相其实也明白皇帝的心情,大多数皇帝都是霸占皇位到咽气的前一刻的。皇上可能以为他只要一辈子不说出把皇位给了他的哪个皇子,他就能一直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因为王丞相的这个问题,庄御医放下笔重新走到了圣上跟前,其实就他而言,他觉得将死之人身上发生什么症状都是正常的,失语、失聪、失禁……直到他看到拿着碗的唐敬言,猛地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因为刚才他几乎没有能注意到唐敬言的存在。
“唐……”他想说一声‘唐大人您也在啊’,但猛地跳进脑中的却是另一件事,那天抓阄排日子给圣上诊治的时候,张御医还特意嘱咐他悠着点儿,别只顾着巴结圣上,也要小心别开罪了唐同知,毕竟圣上也就那么几天了,唐同知还年轻力壮的。
人在紧张的时候容易走两种极端,可能会比平时更粗心,也有可能比平时更细心。
庄御医好死不死的,是后者。在被唐敬言吓到了之后,他发现了圣上身上的异样,圣上的嘴角有些不明显的抽搐,嘴角的口水之中似有未完全化开的粉末。
想到了某种可能性的庄御医:“……”
在必死的圣上和可能前途无量的唐同知之间,庄御医果断选择了后者,他神态自然、语气和缓地命令跟前的宫女,“你过来,替圣上擦擦嘴。
“擦嘴?为何?”这话是吏部方尚书问的。
“下官想看看圣上的唇色和舌头是否有异。”他这样说的时候,圣上很有些激动,激动得庄御医有些害怕某些药的药性不够烈。
走过场一般地征求了圣上的‘许可’之后,庄御医扒开了皇上的嘴,那一瞬间,王丞相和方尚书都往后退了几步。想来也是,圣上已经在床榻之上躺了不少时候了,吃喝拉撒虽然都有人伺候,但这漱口什么的,总得自己有力气才能做到。
走马观花地看了几眼之后,庄御医松了手,“倒是瞧不出什么不妥,也许只是暂时的失声。”在说后半句话的时候,庄御医的眼神不由得落在了唐敬言身上,见他神色自若,庄御医也不由得神色一松。
“庄御医,你口中的暂时大概是多久,是一天两天,还是……”直到圣上蹬腿闭眼?
“下官无法确定。”
闻言,王丞相与方尚书等人交换了眼神之后,转向了一直没怎么出声的唐敬言。
“唐同知,你刚才说圣上与你说了遗诏所在,可有其事?”
历代皇帝都会给他们的遗诏寻个好去处,不是放在御书房的牌匾之后,便是放在宗祠之外,最次也会寻一个风水好的凉亭,当今圣上出人意表地把遗诏放在了冷宫的一口枯井之中。
因为地方太过不寻常,在唐敬言说出地点之后,王丞相和方尚书等几位重臣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你……没听错?”
“下官有无听错,诸位大人一去便知。”
在唐敬言开口说话的时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因而没有人发现在他说出遗诏所在的时候,当今圣上瞪大的眼睛。
在众人都往外走的时候,唐敬言站在原处未动,徐指挥使‘逆行’走到了他身侧,“遗诏真的在那里?”他刚才一直以为唐敬言是在胡说八道以拖延时间,因为他一直对自己的耳力挺有自信,别说遗诏所在了,他几乎都没觉得皇上开口说话了。
“在。”
徐指挥使回头看了一眼他忠诚了大半辈子的君王,伸出了手,将唐敬言往外拉,“咱们也去看看。”有了遗诏之后,圣上就算还有气息,也基本已经被默认成了‘先帝’。徐指挥使现在只盼他站对了队。
“你小子,真是不愧阎王之名,命够硬的。在皇上喝水的时候,我都已经想好了劫法场了。”
“大人。”
“嗯?”大步走在前头的徐指挥使回过了头,转头看向他身后的唐敬言,唐敬言露出了一个在他看来有些自负的笑容,“人的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
默契,让徐指挥使明白了唐敬言的话中深意。
“你……不会有后患吧?”
唐敬言回过了头,看向了从未如此空旷荒凉的圣上寝殿,“除旧,方能迎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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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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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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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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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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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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